第十三章
周越澤將林毓心塞入出租車,替她綁好安全帶后就坐在一旁,面色陰沉駭人。誰料還在鬼哭狼嚎的林毓心陡然又伸手扇了他好幾巴掌,他的臉立刻就顯現出了幾個五指印。
周越澤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內心的波濤洶湧后一把擒住林毓心的手壓制住,見她腳也開始亂撲騰又只好再伸出腳控制住。
駕駛座上的司機看着這一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望着目光陰鷙卻冷靜得可怕的少年躊躇不決了良久,才終於小心翼翼地問道:“是去……是去天二嗎?”
天二,是k市的一家精神病院,因為坐落於“天一大酒店”後面,所以就被當地人委婉地稱為“天二”,久而久之,醫院的真名沒幾個人知道,但一聽人提起“天二”,誰都會搖搖頭,下意識地避而不談。
周越澤嘴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呵,他母親現在可不就像是個精神病患者嗎?“喻楠小區,麻煩了。”他不咸不淡道。
周越澤報的不是周家的地址,而是他住了二十幾年的地方,就是上回帶蘇雨回的那個家。
喻楠小區,名字聽起來不錯,但其實是k市最貧窮最混亂的地方,那個地方可以說是被這座城市所遺忘,地處城市的最北邊,有時在k市的地圖上還找不到它的蹤影。
司機發動車子駛入車道,忍不住奇怪地看了周越澤一眼。他明明親眼看到這一男一女是從會堂出來的,據說今晚的這場話劇表演一票難求,並不是你有錢就能買到,因此今晚會出入會堂的人理應都是有些背景的。
一路上林毓心倒是安靜了許多,下了車后也乖乖地跟着周越澤上樓,只是她因為之前的折騰一頭長發亂七八糟地披着,看起來委實像個瘋婆娘,吸引不少鄰居探出窗戶想瞧個究竟。
周越澤對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視若無睹,兀自拿出鑰匙開門,沒想到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林毓心又開始哭鬧,憤憤地將身邊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
屋子裏本來就沒什麼傢具,周越澤看了一眼角落裏堆放的機械模型,就走進浴室接了一盆水出來,二話不說地朝正在砸東西的林毓心澆了下去。
頓時,林毓心渾身都濕透了,晶瑩的水珠掛在那纖長濃密的睫毛上,隨着那雙美眸的顫動而一顆一顆地落下,與淚水融合在了一起。她愣了愣,怎麼也想不到周越澤會這麼對自己。此時,她這個親生兒子正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臉上沒有一絲溫度,彷彿她和他只是毫無干係的兩個人。
林毓心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朝腦袋上涌,陡然又撕心裂肺地吼了起來,並且作勢又要對周越澤動手,那抓狂的模樣竟有一種歇斯底里的美。這是個無論處於多麼狼狽的狀態,都不會讓人覺得醜陋的女人。
周越澤抿唇朝電視走去,從下面的柜子裏拿出幾根麻繩出來,不顧林毓心的掙扎三兩下就將她的手腳都綁起來,一把扔到了沙發上。他也不想用對付瘋子的方法對付他的母親,這都是她逼他的……
黑暗中一點殷紅的星光格外刺眼,周越澤連燈都沒開,就站在這光線微弱的角落沉默地抽煙。他想,如果不是他在保安碰到他母親之前就扛起她,恐怕他母親非得將保安生生咬下一塊肉來不可。
沒有人看到他母親當時眼神里閃過的一抹殺意,是的,就是殺意,但他看到了……
“你要搞清楚,沒有人阻止你跳舞,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良久,周越澤才打破沉默,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子裏顯得有些突兀,也有些殘忍。
林毓心聞言忽然停止了哭喊,一張臉看起來卻比方才還要絕望和死氣沉沉。
她怎麼能這麼平凡地活着?她本該是屬於那個舞台的,她本該在聚光燈下輕盈流暢地旋轉、跳躍、舞動,享受着世界的矚目和艷羨的目光,縱使身邊還有那一抹抹迷人優雅的身姿在翩翩起舞,也註定只能當她的綠葉和陪襯。所有的鮮花和掌聲都是屬於她的,她本該是那個可以用舞姿征服一切的神話,本該是那隻高傲地接受所有人讚美的白天鵝……
“無論你曾經發生了什麼,至少仍是四肢健全,能跑能跳,根本沒有人逼你這麼渾渾噩噩地活着,是你自己放棄你的事業,不是嗎?”周越澤冷冷地盯着林毓心,繼續殘忍地揭露事實。
他精通電腦,就算是二十年前的小道消息他也能不費吹灰之力找出來。國際芭蕾舞壇最璀璨耀眼的明珠與全國數一數二影視公司的繼承人,這在外人看來是多麼浪漫唯美的愛情故事,天之驕子和天之驕女,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只可惜結局一點也不盡如人意。
周越澤當時並沒有對這個八卦新聞感到多震驚,只是明白自己異於常人的柔韌性原來也是林毓心給他的。說實話他還挺感謝林毓心的,她遺傳給他的還真的全都是優點。
一個曾經前途不可限量的芭蕾舞演員,最終被掩埋在了歷史的塵埃中,這的確是一件令人唏噓不已的事,但在周越澤看來,蘇雨可比林毓心可憐多了。醫學院的后高三生活誰不是略有耳聞?每天昏天黑地地啃書,五年的寒窗苦讀,還有麥吉爾大學的offer,想必又是需要付出一般人難以想像的艱辛與汗水。如若她不是真的熱愛醫學,也不可能打算再去國外深造。然而一場變故,卻讓她永遠都上不了手術台,永遠地與自己的夢想失之交臂……
想到蘇雨,周越澤忍不住狠狠吸了口煙。他不確定這次他母親的失常會不會影響他和蘇雨的婚事,他知道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越是丟不起人,恐怕今天過後,盧漫涓和蘇弘文只希望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認識,更何況說是成為親家?
算了算了,他也不是非這門婚事不可,只是難免會感到可惜,畢竟,他覺得蘇雨是一個挺不錯的女孩。
周越澤見林毓心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便回房間找了一條幹凈的毛巾遞給她。“這邊沒有熱水器,如果你要洗澡的話我就去燒一些熱水,至於衣服估計你也不願意穿我爸的,那就只能穿我高中時的校服。”
林毓心愣愣地望着周越澤,像是今天才願意仔細看他。這個兒子真的和她長得很像,眉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然而,他的性格卻和她有着天壤之別。她知道自己對他從來沒有盡過一個母親的責任,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將一切都遷怒於他,她感到羞愧,但她無力改變。
“對不起,無論你是誰的孩子,我都不可能愛你。”林毓心低着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上的毛巾完全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聲音低低的,透着無盡的哀傷和絕望。
周越澤抽煙的動作一滯,隨即笑了起來,笑得很淡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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