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

纏綿

竟是帶了個女子回來,難怪特特地讓長隨回來報信。

也不知會是怎樣的女子?

易楚僵了下,停住腳步。

杜仲已走近,握住了她的雙手,柔聲道:“怎麼在門口等着了,冷不冷,也不帶個手爐?”

他的掌心較之往日更顯粗糙,指腹有細密的倒刺刮蹭着她的手,有點疼,卻極暖,密密實實地包裹着她的。

一雙黑眸幽深閃亮,直直地盯牢她的,彷彿看透了什麼似的。

易楚面上一紅,驀地想起,兩人相識時日不短,他還從未曾對任何女子假以辭色。胸口的滯澀驟然散去,笑意復又真真切切地綻露出來,迎着他的眸,低聲道:“想早點見到你。”

杜仲黑眸亮起來,輕聲地回,“我也是,”也不避諱旁人的目光,展臂扶住她的腰身往裏走。

冬雪隨後便要跟上,卻被俞樺喚住了,指着自車上下來的女子道:“曹姑娘跟魏嬤嬤一路奔波,先帶她們到翠景園安頓下來,明兒再去拜見夫人。”

翠景園離花園不遠,景緻雖好,但很偏僻。尤其是冬天,很少有人往那邊去。

冬雪瞭然,匆匆跟小丫鬟囑咐幾句,笑盈盈地對曹姑娘行個禮,“姑娘請隨我來。”又伸手接她手裏的包裹。

曹姑娘頓時紅了臉,“不沉,我自己拿着就行。”說話時帶着濃重的口音,不太容易聽得清。

包裹是藍布的,但是因洗得多了,那藍便泛出灰白。

看樣子裏面東西也不多,只是小小的一個捲兒。

捏着包裹的手指節粗大,還生了不少凍瘡,很顯然經常干粗活。

易楚出身市井,即便當了一品夫人也從沒冷眼待過當初的街鄰。

冬雪等人原本就是窮苦出身,自然也不會看衣裳待人,只是心裏不免詫異,曹姑娘看着相貌甚是普通,又是粗手粗腳的,伯爺為什麼千里迢迢帶這麼個人回來?

既是帶了來,看着又不十分上心的樣子,連給夫人見禮都要等了明日。

着實有點奇怪。

思忖間,已到了翠景園。

先頭趕來的小丫鬟已要來鑰匙,開了門通風,兩人攥着抹布在擦桌椅。

冬雪笑道:“沒想到姑娘來,不免倉促了些,姑娘且寬坐,一會兒就收拾齊整了。”

曹姑娘點點頭,忽地擼起袖子,伸手奪小丫鬟手裏的抹布,“我來擦。”動作倒是麻利,轉眼間將桌椅擦得乾乾淨淨。

小丫鬟沒了差事,眼巴巴地望着冬雪。

冬雪嗔她一眼,“去找薛嬤嬤要幾張紙把窗子重新糊一下,還有燈油火燭什麼的一併領了來。”

小丫鬟歡快地應一聲提着裙子就跑。

不大工夫,俞樺帶了幾個小廝抬着土坯白灰等物進來,四處打量下,在東耳房壘了個灶台,安置了鍋子,問道:“曹姑娘,你看這還使得?”

曹姑娘打量下,開口道:“新鍋子得先過了油才好,要不怕生鏽,且用不長久。”

俞樺笑道:“稍候我讓人將柴火木炭送來,正趕年根外頭店鋪都關了,傢伙什正讓人湊,趕明兒定能備齊了,今兒除夕,就讓廚房那邊送菜過來。”

曹姑娘又落落大方地道了謝。

冬雪愈加不解,難不成以後這院子還要自己開伙?

這曹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瀚如院的正房裏,水氣氤氳。

杜仲坐在盛滿熱水的浴桶里,正提到曹姑娘,“……十六歲,一家七口,上頭有個生病的祖母,底下有三個弟妹,大的是女孩今年十二,小的是雙生男孩,八歲。臘八那天下大雪家裏房子塌了,父親被屋樑壓斷了腿,現今欠了不少醫藥錢,打算賣了長女……許了她家二十兩銀子,沒要身契,只說給找了個婆家……先在家裏住陣子,等顧大嬸搬到京都來見個面,要是滿意就定下來,要是不成,再將人送回宣府。”

“你跟曹姑娘說過顧大哥的情況嗎?”易楚凝神聽着,一邊用手將澡豆抹在他烏黑的長發上,輕輕地揉搓,少頃,舀了水當頭衝下來。

溫熱的水順着臉頰淌下,杜仲舒服得深吸口氣,續道:“提過了,她家裏人都沒當回事,曹姑娘也說願意。”

易楚“嗯”一聲,“回頭我再跟她說說,顧大哥不難相處,只要別冷着餓着,幾乎不怎麼鬧騰。”而且,也不可能說些知情知意體貼人的話。

想至此,不免感慨地嘆了口氣。

聲音雖輕,杜仲卻聽了個一清二楚,側頭瞧過來,對上易楚明媚溫柔的眼。

視線交著,便似不能移開。

伸了手尋着她的,緊緊地扣在指間,目光里極快地漾出濃情來,聲音低啞如同嘆息,“阿楚,我想你想得緊。”

易楚心頭顫一顫,垂了頭俯過去,滾燙的淚水瞬即湮沒在他濡濕的發間。

少頃,收了淚,柔聲道:“水涼了,我喚人抬水過來。”

杜仲牽住她的手不放,“不用了,反正夜裏也得再洗。”

話語間,幾多旖旎與纏綿。

易楚了悟,禁不住紅了臉,轉身便走,想一下,又從屏風上扯過棉帕扔了過去。

也只是沐浴的工夫,天色已經暗下來。

院子裏點了紅燈籠,被風吹着一搖一晃,那紅色的光影便隨着搖搖晃晃,透過明凈的玻璃窗,屋裏也多了幾分紅色。

因燃了火盆,杜仲沒穿夾袍,松垮垮地穿了件鴉青色道袍,披着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從凈房走出來,極自然地將手中棉帕遞給易楚。

易楚懷胎已是第六個月,身子比往日豐腴了許多,不方便跪着,只能坐在炕沿上。杜仲則半蹲在地上,方便她絞發。

看着他彆扭的姿勢,易楚忍不住笑罵:“以往我不在你不也是能自己絞頭髮,這樣蹲着也不嫌累?”

杜仲不答,越發往前湊了湊,將臉俯在她腿上,低啞着再說一遍,“阿楚,我想你想得緊。”

易楚愕然,相識以來,好似她還不曾見過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大街上,鞭炮聲次第響起來,有淡淡的硝石味兒混雜着飯菜香氣飄過來。

冬雨跟冬雪靜靜地站在廊下。

小丫鬟忍不住,悄聲問:“冬雪姐姐,廚房裏飯菜都好了,再不擺怕放涼了。”

冬雪輕輕掀了帘子往裏瞧,暗紅色的光暈下,易楚仍是坐在炕沿上,而杜仲半跪着偎在她懷裏。

就這樣靜靜地依偎,已經好一段時間了。

冬雪驀然感覺眼眶有些濕,這是不是就叫做天荒地老,天長地久?

飯菜溫過一遍后,屋裏終於掌了燈。

年夜飯是易楚老早就定好的,因杜仲說過會回來,所以盡都依了他的口味。十二個菜,擺了滿滿一桌子,還特地燙了壺上好的竹葉青。

杜仲倒了滿杯,又給易楚倒了半盞,“總是過年,嘗一口。”

易楚自不會拂他的意,輕輕與他碰杯,“祝伯爺來年順遂如意。”小口抿了下,不意這酒酒勁十足,連連夾了好幾口菜才止住那股辛辣。

雖是不勝酒意,易楚仍是勉力陪着杜仲將那小半盞酒喝了下去。

這兩個月,她養得確實好,皮膚細嫩紅潤,被大紅燈燭映着,加上有了三分酒意,言語行止比往日更多幾分嬌媚與慵懶,只是望着杜仲的眸光仍是溫柔,水草般痴痴糾纏着他。

杜仲回望着她,柔情絲絲縷縷地溢出來,心底柔軟無比。

面前的珍饈似乎變得已不重要,他的心裏腦里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好好地與她相守。

杯碟被撤下,復換了茶水點心上來。

杜仲摟着易楚,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耳畔,“明兒一早我進宮拜年,順便把這事跟阿琛說了,晌午前再往曉望街去一趟,中午回來陪你吃飯……要是晚你就別等我,自己先吃,我陪你歇晌覺。”

易楚點頭,輕聲道:“別忘了代我給外祖母和爹爹問好。”

“那是自然。”杜仲笑着親她臉頰,又順着臉頰往下,落在唇上。

易楚推他,“別,被人看見。”

屋裏點着蠟燭,大炕的窗子鑲着透亮的玻璃,站在院子裏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屋子裏的動靜。

杜仲掃一眼外頭明晃晃的燈籠,壓低聲音,“我抱你到床上。”

“不行,還得守夜。”易楚仍是推拒,除夕守夜是習俗,只有這樣才能家業興旺。

“耽誤不了守夜,”杜仲貼着她的耳邊哀求,“就一會兒,等完了咱們就起來守夜,吃餃子,我給你放煙火看,好不好?”

聲音里,掩藏不住的渴望。

易楚靜下來,乖巧點了點頭,“嗯”。凝眸望他,眼裏除了羞澀,俱是痴戀。

杜仲驀地酸澀不已。

這便是他的阿楚,全心全意痴戀着他的阿楚,即便是多無禮的要求,只要他想,她便沒有不依從的。

那一刻,胸口好似梗住,竟有些無法呼吸,而眼眶卻漸漸變得濕潤。

伸手拂落帳簾,讓黯淡的光線遮掩了幾欲落下的淚。

柔順的帶着淺淺梔子花香的墨發鋪散開來,她白皙嬌軟的身體慢慢舒展開,杜仲小心翼翼地,如珍似寶般呵護着她。

即便是拘謹着,卻仍叫他癲狂,就像第一次一樣,忘了周遭一切,眼裏心裏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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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髮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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