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離情
劉涼一下車就看見清風正立在角門處,想來站了些時候,凍的搓着手直跺腳,見劉涼下了車,鬆了口氣,瞪了石頭一眼:“你這小子當真磨蹭,讓你接個人罷了,怎去了這半天,害我挨了半日凍。”
清風這話頗有些不講理,生怕耽擱了接人,天剛亮,石頭便出門了,只是昨兒夜裏落了雪,道上濕滑難行,自然走的慢些,即便如此,這一來一去也不過一個多時辰罷了,哪有清風說的半日。
卻也不敢與清風分辨,只笑着說了句:“勞哥哥久等,是石頭的不是了。”
清風哪有空搭理他,直接跟劉涼道:“快跟我回問梅閣吧,公子一早都問兩遍了,你這丫頭再不回來,我們幾個這差事可也別當了。”邊說邊拽着劉涼進去了。
榔頭眉頭不覺皺了皺,瞧意思越發不妥了呢,儘快脫身才好。
石頭見榔頭髮愣,只當她是高興呢,湊過來道:“往後小的還需榔頭姐姐多提拔啊。”
榔頭見他那賊頭賊腦的樣兒,豈會不知他想的什麼,頓時更加煩悶,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還不知誰提拔我呢,你還是消停着吧。”撂下話,皺着眉進去了。
石頭撓了撓頭,心說,剛不還好好的嗎,怎麼這就翻臉了,自己哪句話說差了不成,就憑公子對圓子姐姐的意思,誰還敢慢待了榔頭,攤上這麼個姐姐,祖墳都冒青煙了,好日子都在後頭呢,怎榔頭還一臉的不爽快呢,真是想不明白。
不提石頭跟榔頭,且說劉涼,自打回來,手邊的差事忽然就多了起來,以前她雖是公子的使喚丫頭,卻因經常闖禍,墨染幾個怕她禍害東西,幾乎什麼都不讓她干。
有時候,劉涼也挺愧疚的,自己這個丫頭當得也太清閑了點兒,如今卻不同了,墨染不知抽什麼風,交給了她許多差事,例如幫公子梳頭,更衣,晚上留下值夜……
以前這些活都輪不上她的,如今都成了她的差事,一開始,她還很是興奮,如此近距離接觸公子,簡直是想也沒想到的福利,可上手幹了,才發現,自己完全就一廢柴,她自己的頭髮還是榔頭每天梳的呢,穿衣服也一樣,自己都還搞不定,哪會伺候人啊。
第一天給公子梳頭的時候,簡直就是災難,整整梳了一個時辰,也沒搞定,哪怕最簡單的髮髻,也束不起來,甚至不小心拽掉了公子好些頭髮。
公子雖沒吭聲,也未責罰她,卻讓她更為愧疚,她真怕這麼下去,公子會讓她給揪成禿頭,後來,在墨染的幫助下才勉強弄好。
還有更衣,原來看似簡單的事情,這麼難啊,劉涼悶着頭在莫宣卿的腰上繞來繞去,淡青色的絲絛,在她手指上繞了不知多少次了,卻始終打不成結,平常瞧墨染挺容易的啊,怎麼到了自己手裏就這麼難了呢,這都多半天了,連個結都打不好,她都不敢抬頭看公子的臉色了。
墨染幾個在旁邊看着,也是暗暗嘆氣,這丫頭還真是笨的讓人無語啊,昨兒自己可是親手教了她幾遍,這一上手,照樣笨的天怒人怨,墨染都開始覺得,把這麼個笨丫頭弄到公子跟前,福管事是不是跟公子有仇啊,還是覺得他們幾個日子過得太平順,找個笨丫頭想氣死他們。
墨染瞄了眼那邊架子上的沙漏,幾乎絕望了,一個腰帶這丫頭硬是系了半個時辰之久,小花廳哪兒可還有貴客呢,這麼耽擱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要不還是幫忙吧。正想着,卻瞧見公子的眼色,明顯是不想自己插手,只得作罷。
莫宣卿低頭看了眼在自己腰上蘑菇的小丫頭,唇角微微上翹,這丫頭是有些笨,可笨的可愛,每次看她笨手笨腳的,自己就忍不住想笑,不過,系腰帶能系出一頭汗,這丫頭也真是笨出了新境界。
就這丫頭目前的進度來看,莫宣卿不免懷疑,晌午之前自己能不能出門,師兄恐怕要多等些時候了。
正想着怎麼跟師兄賠罪,卻聽這丫頭小聲說了句:“好了。”
莫宣卿頗意外的挑挑眉,低頭看去,眼裏劃過一絲笑意。
墨染幾個都傻眼了,這丫頭真敢啊,這系的什麼啊,不會打如意結,至少要系個簡單的蝴蝶結吧,竟然弄成了瞎疙瘩,公子是什麼人啊,若是腰上繫着這麼個瞎疙瘩出去……墨染一想都不能接受,有心上前幫忙,卻瞧見公子唇角微微翹起的弧度,以及眼裏淡淡的笑意,竟很是愉悅,便打消了念頭,只要公子喜歡,瞎疙瘩就瞎疙瘩吧,沒準這是公子跟圓子丫頭的情趣呢,雖說這情趣有些過於詭異,可公子都不以為意,自己做什麼討嫌。
圓子可不覺得這是情趣,她這會兒着實心虛,仰着小臉而有些怯生生的望着莫宣卿,目光都不敢跟他對上,生怕莫宣卿一惱,把自己打一頓,雖說以他的性子,這種機率微乎其微,可這般完美的人,腰上掛着一團瞎疙瘩,也實在破壞形象。
反正,若是榔頭給自己系這麼個瞎疙瘩,自己肯定要怒的,以己度人,越發心虛起來,額頭的汗都出來了。
莫宣卿瞧了她半晌,從袖間拿出一塊雪白的錦帕來,拭了拭她額頭的汗,溫聲道:“昨兒我教你的曲子可還記得?”
劉涼愣了一下,沒想他會問這個,頓時來了精神,自己雖不善伺候人,琴藝還是頗拿得出去的,本來就會,學的自然快,忙不迭的道:“記得,只是還不大熟練。”
莫宣卿點點頭:“如此,今兒你就留在問梅閣里練琴吧。”說著,讓墨染伺候着披了斗篷,邁步往外走,到了樓梯口停住腳,略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眼巴巴望着自己,又道:“等我回來聽你撫琴,若果真撫的好,明兒帶你出去逛逛。”
劉涼眼睛一亮,迅速坐到了琴桌后,認真的練了起來。
莫宣卿這才下樓,去了前頭小花廳里,剛邁進花廳的門,就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迎面過來一身着錦袍的虯髯大漢,到了莫宣卿跟前,大手拍了他幾下:“師弟,若不是深知你的性子,我還以為你那問梅閣里金屋藏嬌了呢,真是讓我好等啊。”
莫宣卿下意識避開他的手:“讓師兄久等,是宣卿的不是,一會兒宣卿自罰三杯賠罪如何?”
漢子倒是不以為意:“哈哈……三杯哪裏能饒了你,這一晃眼而,咱們兄弟有兩年不見了吧,今兒勢必要喝個痛快才行。”
莫宣卿知道師兄的性子,叫人備下酒席,請師兄入席,他這位師兄性子雖粗獷,卻身份顯貴,正是西靖國的三皇子,他們的恩師曾是西靖的安親王,也是師兄的堂叔,自小不喜拘束,擯棄皇族身份,仗劍行走江湖,因劍術卓絕,江湖人稱驚天一劍。
當年自己流落西靖,若不是遇上師傅,恐早已凍餓而死,跟師兄的情分,更如兄弟一般,這一晃兩年不見自然很是惦念,如今相聚,推杯換盞,待等散席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莫宣卿有些醉意薰然,吩咐福生使人扶着師兄去客房安歇,方迴轉問梅閣。
剛進了院,便聞琴聲自閣上傳來,不禁微微笑了笑,立在梅樹下駐足細聽,卻並非自己昨兒教她的曲子,而是之前的梅花落,琴聲清越,令人不覺沉溺其中……
只覺落雪之中,疏影橫斜,孤清的懸於枝頭,誰人是知音,何人解情懷,竟是一樹梅花,一斷魂嗎……
抬頭看去,見琉璃窗下映出一個圓圓的包子頭,髮髻上的流蘇,拖出一串長長的影兒,隨着燈光一晃一晃的,彷彿她調皮的主人,一瞬間,竟讓沉浸在琴聲中的自己,瞬間回神,目光卻不覺一暖,這麼多年了,從不知有個人等着自己回來,竟是這種感覺,便是他也不覺動容。
這丫頭別看笨,琴藝上倒稱得上天才,這曲梅花落竟頗得真髓,只不過,怎這琴曲之中,卻有離別之意,還是自己聽差了。
劉涼是見案頭那枝梅花開得正好,才想起這首梅花落來,信手撫來,卻忽想起再過幾日自己便要離開莫府了,今後便有機會再見,恐也不會是今時這般情形,且,以莫宣卿的性子,說不得會認為自己欺騙於他,自此再不會理會自己,便他寬宏大量,原諒自己欺騙他,以自己與他的身份,以後怕也再無交集。
思及此,竟覺萬般離愁湧上心間,訴之指端,待琴聲寂然,方發現,好好的一曲梅花落,竟讓自己撫的離情依依,愁緒滿懷,不能嘆了口氣,若自己真是這莫府里的丫頭就好了。
正胡思亂想着,忽聽莫宣卿的聲音傳來:“怎的嘆氣?”
劉涼嚇了一跳,抬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莫宣卿已站在自己跟前,定定望着自己,不禁高興起來,跳起來走過去,卻想起他臨走說的要回來聽自己撫琴,可等了他一天,也不見人,不禁撅起了嘴:“圓子還以為公子今兒不回來了,正說要回去睡覺呢。”
莫宣卿唇角輕彎:“你的琴撫的甚好,明兒吃了早上飯,帶你出去逛逛。”不知是不是有些醉意的緣故,這幾句話說的異常溫柔,連臉上的神情也格外柔和。
這樣一個秉離世風華之人,滿臉,滿眼溫柔的望着自己,劉涼不禁有些呆了,忽覺,便此刻立時死去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