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決戰之前·五

提埃的唇在她的腳背上印下，一觸即分。

葉靈卻呆住。沒等她回過神來，塞壬便異常羨慕的說道：“我……我也想親吻葉靈的腳。”

纏繞在她腰間的觸手滑下，異常輕柔的卷上了她的腳踝。接着被提埃一把抓住。

他若無其事的鉗制着塞壬，光着上半身站了起來，又伸出一隻手，托起了葉靈的手臂：“站起來吧。”

他停了停，繼續說道：“現在，你的腳不會再沾染塵埃了。”

葉靈與他對視着，過了片刻，她慌忙站了起來，又蹲下身去，將地面上的外套拾起，遞給提埃：“謝謝……這是你的衣服。”

提埃表情坦然，彷彿他並沒有親吻了葉靈的腳背，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葉靈幾次想要開口，卻在他異常平靜的注視下默默咽了回去。

“葉靈，”塞壬鍥而不捨的舉起了一條觸手，愉快的晃動着：“我、我也能親親你的腳嗎？”

“……不可以。”

觸手稍微低垂了下去，塞壬不死心：“那那……手也可以的。”

葉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耳中聽到提埃用他那異常冷靜的聲音，十分鎮定的說道：“剛才，你想要說什麼？”

他轉過了身，不再看着葉靈，反而注視着欄柵外的星河：“快要結束了，蟲族的軍隊在收攏了。”

話音剛落，便看到一道黑光，穿越宇宙，從遙遠的戰場上空脫離而出，直奔雲舟而來。

葉靈睜大眼睛，那光芒在雲舟之前停下了，速度也越來越慢，最終，它在她的面前停下了。

黑光散去，渾身硬甲的王蟲立於她的面前，久違的面容上，露出一個猶如從程序之中拓印下來的笑容。

他在雲舟之外的虛空之中停下，隨後單膝跪下，以手撫胸，朝葉靈行禮。

葉靈怔了片刻，驀然驚呼一聲，喚出了他的名字：“亞維！”

自從離開了蟲族的行星，她幾乎再沒見過這位征服軍團長。

然而縱是時光變換，歲月無情，王蟲凝望着她的眼神，卻一如從前。

他低頭行禮，藏在髮絲間的兩根短小觸角輕輕的晃動着。雙唇張合，無聲的呼喚着

——主人。

葉靈連忙打開了雲舟外圍的禁制。王蟲凝視着她，隨後再度垂下頭顱，才幾無聲息的落到了連廊上。

他的雙足踩在木製的地板上，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等到葉靈又合起了禁制，轉過身來，王蟲卻又重新跪倒在地。

那對纖細的觸角一直在晃動着。

“主人，已將叛逆肅清。”亞維保持着毫無變化的笑容，努力放輕了聲音：“征服軍團長，亞維，率領軍團，前來迎接您的回歸。”

他的面容映着遙遠的星光，雙眼中似乎流淌着無盡的語言，卻全部都被一張刻板的笑顏所掩蓋。

葉靈還沒來得及說話，又一微紅的光芒破空而來，一直撞到了雲舟外的禁制上，電光閃爍着，與此同時，亞維突然飛身而出，擋住了那驟然衝來的身影。

即便在雲舟之中，葉靈也彷彿感覺到了撞擊的力道。她抬起頭，首先看到了一截尖銳的刀鐮。

等到震蕩平息，亞維鬆開了手，一對翅翼展開，另一名王蟲從他的身旁飛離開來。

他懸於虛空，髮絲懸浮着，露出藏在其中短而細小的觸角，左臂自手肘以下，是猶如螳螂一般的鋒利刀鐮。精緻的面容上沒有任何錶情，一眨不眨的凝視着葉靈。

隨後將翅翼收起，如亞維那般，輕輕的落到了雲舟之上。

直到此時，葉靈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她上前一步，凝視着許久不見的容顏。

“飛神。”

飛神面無表情，眼睫卻在輕微的顫動着。

他的觸角併攏，垂在髮絲上，接着他低下頭，緩慢而無聲的跪了下來。

他屈膝半跪在地上，雙手按在兩側，接着另一條腿也伏跪了下去，雙膝觸底，身軀下伏。將額頭觸在葉靈的腳尖前。

“主人，”王蟲的聲音細若蚊呢：“我……回來了。”

飛神離開得無聲無息，葉靈與白藍出發前往小煙星之前，他便被調遣去往前線。

而如今，這違睽了許久的容顏，終於再度出現在她的面前。

“飛神！”

葉靈來不及多想，她撲倒在地，雙手抬起，卻不知道該怎麼落下。王蟲伏跪在她的腳下，一動不動，唯有觸角在輕微的擺動着。

良久，她輕輕的放下手，將指尖搭在他的肩膀上。

明明是這樣輕微的觸碰，葉靈卻分明的感覺到，指尖下的身軀在輕微的顫動着。

她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緩緩的“扶”起了飛神。

王蟲順着她那幾不可察的觸碰，緩慢的直起了身。

他跪在地上，雙手垂在兩側，唯有臉龐慢慢的抬起，雙眸凝視着葉靈。

星輝微明，葉靈的指尖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觸即分。她微笑起來：“歡迎回來，飛神。”

“葉靈，”提埃走到她的身旁，俯下身來，將手臂伸到她面前，輕聲說道：“地上涼，起來吧。”

塞壬的身軀擠過了欄柵與牆壁的邊緣，像一道盈盈的水流，竄到了葉靈的面前，觸手揮動着，也跟着說道：“葉靈想要跪下來嗎？不如跪在我的身上吧。我可以調節身體的溫度。”

“謝謝希蓮，不必了。”葉靈對塞壬說道，她抬起頭，便與提埃四目相對，葉靈對他微微一笑，扶着他的手站起了起來，順勢將掌心伸到了飛神的面前。

王蟲卻沒有起身，依然跪在地上。

“飛神？”葉靈小心翼翼的說道，她不自覺的將聲音放得極輕：“站起來呀。”

王蟲沒有說話，只是仰頭看着葉靈，隨後他舉起了機械的右臂。

他的右手蜷在一起，似乎小心翼翼的握着什麼。隨後他翻轉了手腕，緩慢的鬆開了五指。

葉靈聽見了他五指的關節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一點盈盈光芒，隨着他的舉動，緩慢的從他的指縫中泄露。

王蟲的手掌完全展開了。他舉着手，高高的舉過頭頂，將掌心的事物呈現在葉靈的面前。

那冰冷的機械之中，蜷縮着一朵晶瑩剔透、潔白柔軟的花苞。

他展開掌心的剎那，花朵徐徐舒展，葉靈似乎聽到了花瓣展開時所發出的細微摩擦聲。清淡的香味若有若無，卻很快盈滿了雲舟。

葉靈很早以前就發現，飛神總喜歡給她帶來一些，在他看來美好的東西。

“這是……給我的嗎？”她有些驚嘆。

飛神不言不語。難以想像他是怎樣在戰場中尋找到了這樣一朵嬌嫩的花，又是怎樣握在那鋼鐵製成的手中，歷經戰火，最終將它呈送到了葉靈的面前。

王蟲的目光中似乎閃着些許喜悅的光芒，看着葉靈將那朵並不特別起眼的花朵拾起，放在了手中，他彷彿完成了一個重要的任務，觸角輕快的擺動了起來。

那潔白的花朵在葉靈的手中了。它的花瓣舒展着，葉靈聽見一些極其細小的呢喃聲。她凝神細聽，卻發現掌心的花朵開始片片的凋謝。

“這是……”她連忙捧住，卻無法阻止它的散去。

與此同時，那細小的呢喃聲，卻逐漸清晰了起來。

——那是飛神的聲音。

葉靈怔了片刻，才發現這聲音居然是從花中傳出的。

“主人，屬下即將前往邊疆。”

“已整頓軍備，奔赴戰場。”

“屬下已將妲卧軍團的總指揮擊殺。”

葉靈聽了片刻，才突然意識到，這是飛神呈獻上來的“工作日記”。

王蟲那毫無波動的聲音依然在繼續訴說著。

“戰線已推進至妲卧腹地。”

“擊殺自由星際聯軍指揮六名。”

她低下頭，便迎上了王蟲的目光。他站到了亞維的身後，靜靜的凝視着她。

察覺到了她的注目，那藏在髮絲間的纖細觸角輕微的晃動着。

王蟲的彙報言簡意賅，聽到後面，幾乎都是飛神用異常平靜的口吻，彙報他的戰績。從那驚人的出戰次數來看，飛神幾乎徹夜不休，彷彿不知疲倦，奔赴在戰場的最前線。

即便沒有親眼所見，葉靈卻似乎從這簡陋的敘述之中，看到他穿梭於宇宙的身影。

葉靈不知不覺的鬆開了手，花瓣從她的指縫間飄落，一句幾不可聞的話語輕輕的傳入她的耳中。

飛神的聲音低低的：“戰爭即將結束。”

“很快便能……重新回到，您的身邊。”

花瓣飄落在地上，王蟲的聲音消失了，連廊中寂靜無聲。

葉靈合起手掌，將那柔軟的花瓣握住，她慢慢的走到了飛神的面前。輕輕的說道：“辛苦了，飛神。”

她又轉過身，看向一旁的亞維，王蟲立刻便將轉過了視線，與她對視着，唇邊彎起了那猶如從程序之中拓印下來的笑容。

葉靈不由眨了眨眼睛：“這麼久以來，亞維的笑容還是那樣。”

“……主人？”

葉靈沒再說什麼，只是伸出手，一左一右，分別牽住了王蟲們的手。

她還是第一次主動牽起了他們。

亞維的觸角有一瞬間的僵硬，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笑容慢慢的收了起來，頓時便與其他王蟲一樣面無表情，眼中卻彷彿流淌着些許的驚慌，又喚了一聲：“主人？”

葉靈一手拽着一個：“走吧。”

希蓮立刻就滑到了她的身邊，小聲的問道：“要去哪裏呀，葉靈？”

葉靈側頭看着廣闊無垠的星河，輕輕的說道：“當然是去迎接他們呀。”

她的視線之中，漆黑的戰艦猶如潮水一般，從碎石帶後方簇擁而來——那是蟲族的戰艦，不知不覺之間，與自由星際聯軍的戰鬥已經結束。她目光所及，不死號龐大的身軀，猶如一柄劃開黑暗的尖刀，立於戰艦群的前方，正朝着雲舟的方向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