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決戰之前·四
葉靈掀開一道帷幕，她換了一身衣服，暫時找不到合適的鞋襪，便光腳踩在地上。倒也不覺得冷。背後裹着一個不規則的藍色球體——那是高興過頭，快要融化的塞壬。他的身體溫度升得太高，連水母狀也幾乎無法維持，像一灘水那樣，覆蓋在葉靈的身上，一隻觸手卻憑藉驚人的堅強，努力凝聚了成型，執着的卷着她的髮絲，不時發出一些愉快的呢喃聲。
“希蓮，你沒事吧。”葉靈不由有點擔憂。
“沒、沒沒……沒事的。”她背上那灘“水”發出了異常甜美的輕鳴聲：“我只是，太高興了，很快就好。”
“……如果不舒服，就告訴我。”葉靈只得如此囑咐。
塞壬輕輕的應了一聲，捲住她髮絲的觸手柔軟的纏上了她的手臂，向下滑落，終於觸到了她的掌心，便緩慢的纏住了她的手指。
接着，他發出一聲悠長的、滿足的嘆息：“我好開心。”
“葉靈答應陪我去看源核。”
“嗯，”葉靈露出一個笑容，異常溫和，幾近溫柔一般：“我會的。”
於是塞壬心滿意足，他不再說話，只是觸手輕微的顫動着。
葉靈又仔細打量了他一會，確定希蓮不會驟然散開化成一灘真正的水，便稍微放下心來，她揮開眼前的帷幕，走到室外，卻看到一個人影，立於欄柵處。
這裏是雲舟的上層，從室內投射而出的光芒映照着漆黑的宇宙，遠處的炮火相互撞擊，散落成極為絢爛的色彩，這些變換不定的光線，都覆在他的身上。聽到響動，他轉過身來，冰灰色的眸光依然是冷淡的，卻輕聲呼喚着她的名字：“葉靈。”
葉靈有些恍然，她在原地又站了一會，才慢慢的走了過去：“提埃，你怎麼過來了。”
提埃沒有回答，只是凝望着她。
他又換上了軍裝，髮絲整齊的束攏在身後。
葉靈走到提埃身邊站定，與他一起朝星河看去。眼中似乎浮現過時光。她偏過頭，對提埃露出一個微笑：“第一次見面那時，你也是站在星河之中。”
提埃並沒有說話，他幾乎不需要回憶，便立刻能夠回想起來：“在金塔號上嗎。”
“對，”葉靈點點頭，塞壬從她的背後滑落，也學着她的模樣，觸手挽着觸手，將自己掛在欄杆上，插嘴道：“我也記得跟葉靈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一根細小的觸手顫巍巍的伸了出來，在空氣中搖晃着：“是在海里，葉靈懸在一叢珊瑚上，渾身都好像在發光一樣。”
葉靈剛要對塞壬微笑，便聽到提埃平靜的說：“你的眼眸，裏面裝滿了好奇。”
“嗯？”
提埃不動聲色：“金塔號上，你被墨元領着，前來參加晚宴。”
於是葉靈便有些驚奇的說道：“我那時候表現得很好奇嗎。”
“是的。”提埃微微放低了聲音：“一直盯住我不放。”
“咦，有這樣的事情……”
提埃繼續說道：“尤其是，當我說出——“晚上好”。”
與葉靈交談的時候，提埃使用的是聯邦通用語，這句“晚上好”，卻是中文。
葉靈心中一震，剩下的話語消失在唇間。
提埃抬起了手腕，他校對着時間，用異常標準、宛如彙報工作一般的語句說道：“依照地球東八時區的時間來算，現在是晚上八點整。”
他放下手，腕錶立刻沒入了漆黑的軍裝之中，他抬手摘下了軍帽，側過身來，將軍帽與手掌一起按在胸口，冰灰色的眼眸靜靜的凝視着葉靈，足以作為教科書使用的標準中文，從那雙唇中逸出：“晚上好。葉靈。”
隨後他攬起葉靈的一縷黑髮，彎下腰去——他彎得如此徹底，那始終挺直的身軀，在她的面前折下，將那縷髮絲，放在唇邊，落下了輕輕一吻。
葉靈突然就有種時空倒流的錯覺，久違的窘迫在她的心中浮起，她忍不住笑出聲來，輕聲說道：“謝謝……晚上好。”
塞壬舉着觸手，也奮力的模仿着中文，當然，因為發音結構的緣故，他的“中文”幾乎沒人能聽懂。不過這不妨礙他熱情洋溢的說著：“葉靈，我也會說，我還會說早安。”
提埃純粹當這隻水母不存在，他鬆開手，讓葉靈的髮絲從他的指間緩慢的滑落，若無其事的問起另一個話題：“莫尼克怎麼樣了。”
“還好。”葉靈的笑容收了起來：“我給他上了葯。”
提埃點了點頭，他不再說話，與葉靈一起注視着遠處的戰火。
“我已經探查過了，”葉靈主動說道：“那些戰艦……”
她的話沒說完。
提埃蹲下身去，半跪在地，他的一條腿曲起，膝蓋壓在雲舟光潔的石板上，指尖輕輕的觸摸着葉靈光裸的腳背。
葉靈正要將自己在碎石帶戰場所見與他交談，猝然之間，卻覺得腳背上被柔軟而溫熱的物體輕輕一觸，她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蜷起了腳趾：“提埃？”
提埃抬起頭，他身量高大，即便是跪在地上，卻猶如一堵牆。平靜的說道：“怎麼沒穿鞋。”
“一時找不到鞋襪了。”葉靈又有些窘迫，她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便撞上了希蓮那柔軟的身軀。
塞壬立刻便舒展開身軀，將她的後背包裹了起來，一雙小小的觸手如風中搖曳的柳條，迅速的捲住了她的腰。
“葉靈，小心點呀。”他輕快的說道：“你是站累了嗎，沒關係，你可以坐在我身上。”
塞壬一邊說著，居然興奮了起來，愉快的推銷着自己的身體：“葉靈喜歡什麼款式的座椅？我可以變。”
“不用了，”葉靈哪裏是累了，她純粹被驚到了而已：“謝謝你，希蓮，我站着就好。”
塞壬立刻就失落了起來，戀戀不捨的拽着她的衣角。
葉靈轉過身，又對提埃說道：“我不冷的。光着腳也沒關係。”
提埃只是平靜的凝視着她。
隨後，他抬起手，開始解外套的扣子。
“提埃？”
提埃並不回答，他一顆顆鬆開了漆黑軍服的紐扣，半跪在地上，將外套脫下，又對希蓮說：“塞壬，變成椅子。”
希蓮猶豫着，觸手伸出，在葉靈的面前晃動着：“葉靈，真的不坐在我身上嘛，我好軟的。”
“不是這個問題啦。”
“葉靈，”提埃開口了。
葉靈有些疑惑，她猶豫的說道：“提埃，你……”
她才剛說話，便覺得腳背上一暖，提埃伸出手，握住了她一隻腳。
葉靈頓時吃了一驚，身體失去了重心，不由自主的向後倒去，塞壬立刻扭曲着身體，變成一個柔軟的靠椅，心滿意足的摟住了她，一束小觸手蹭到了她的耳邊，異常愉悅的說道：“葉靈，我軟不軟？”
“……嗯，謝謝希蓮。”
塞壬開心極了，他奮力凝聚出兩個觸手，尖端團成一圈，猶如兩把小鎚子，在葉靈的雙肩上輕輕敲打了起來。
葉靈已經沒空去管塞壬在做什麼了，她詫異的看着提埃，便見他握着她的腳，輕輕抬起，接着將他的外套，墊在了她的腳下。
“……”
漆黑的外套上，尤帶着體溫。
提埃沒有說話，他的外套底下，穿着一件絲綢襯衫，他便平靜的解開扣子，將這件襯衫脫了下來。
漆黑的腰帶束着他的腰身，結實的小腹上，卻纏着一圈染血的繃帶。
葉靈吃了一驚，再仔細看去，他裸露的上半身，遍佈細小的傷口，最為顯眼的，是從左肩一直貫穿了胸膛的裂口，淡淡的紅色從繃帶下透出。
這些都是與鶴雲錦戰鬥時留下的。
如此短暫的時間裏，任憑他體質再好，也只能暫時收住血口。繃帶纏得也不仔細，似乎是他自己匆忙之間，隨意處理過的。
“這些傷口不礙事。”沒等葉靈開口，提埃便主動回答道。他輕輕一扯，絲綢襯衫便碎裂開來，再一撕，便成了數塊碎散的布料。
提埃將紐扣一一摘下，隨後他抬起了葉靈的腳。
他將布料，纏在葉靈的腳上。
“你的腳，不能擦在地上。”提埃平靜的說，手上的動作異常仔細：“你應該是踏着最柔軟的錦緞。”
“大地的塵埃，不能沾染你的雙足。”
他又握起了另一隻腳，突然換了個話題：“冬天很快會過去。”
“嗯……”
“輝夜星在春日到來之時，會生長一種白色的小花。”
“說是小花也並不准確。”提埃垂下眼眸，他的長發順着臉頰滑落，發梢垂在葉靈的腳尖。
“它們連綿一片，等到花落時，就會結出一種柔軟的絨。”
“猶如雲。”
“潔白、柔軟、可愛。不染塵埃。”
葉靈的兩隻腳都纏上了他襯衣的布料。
“要去看看嗎？”提埃握着她的腳，抬頭詢問着：“你可以光着腳，盡情的踩在上面。”
隨後，他低下了頭。
提埃握着葉靈的腳，隔着柔軟的絲綢，在她的腳背落下輕輕一吻。
“願我的心，為你足下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