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決戰之前·三

雲舟安然懸浮在死星的上空。

葉靈將莫尼克扶起，手忙腳亂的擦拭着銀髮少年的眼淚。

看他平靜了一些，便輕聲詢問：“眼睛還疼嗎？”

既然莫尼克說他是被宇宙塵埃迷住了眼睛，葉靈也不想過多詢問，她並不願意莫尼克為難。也不想強硬的叩問他的心事。

銀髮少年露出一個笑容，他的眼淚還掛在臉上，聽到葉靈的聲音，卻條件反射一般展開了微笑，他毫不在意的說道：“我切斷了痛覺神經，已經不疼了，葉靈不要擔心，這種小傷口，很快就好了。”

絲毫未將自己失去的那隻右眼放在心上。

“多愛護自己一些啊。莫尼克。”葉靈輕嘆一聲。沒再說下去。只是伸手輕輕撫摸着他的眼眶。

被營養液浸透的醫用紗布覆蓋住了他的傷口，葉靈剛一碰到，便被反手握住。銀髮少年溫暖的掌心覆蓋著她的手。

他僅剩下的眼眸中流淌着若有若無的溫柔。被垂落的髮絲遮掩，看不真切。

聚集在這華美法器上的，有蟲族的王蟲，也有同為改造人的同伴，他卻只看到了葉靈一人。

“我沒事……”

“我很好。”

他對葉靈微笑，眼中卻盈滿水光：“我……”

莫尼克張開唇，眼中的光芒卻漸漸淡去，他身體一軟，閉上了眼眸，一滴眼淚緩緩的順着眼角落下。他的嘴邊猶帶着笑容，倒在了葉靈的懷抱中。

“莫尼克！”葉靈吃了一驚。提埃也是神情微變。

“主人不必驚慌。”大彌在莫尼克耳後一按：“他睡著了。”

葉靈輕輕的舒了口氣。冷靜下來她也察覺了，莫尼克的心跳很平穩。顯然只是因為長期奔波和傷勢而體力不支陷入了深眠。

她將莫尼克抱起：“我送他去休息。”

雲舟的內部空間廣闊，比起外表所見，它似乎過分的龐大。葉靈拒絕了王蟲的跟隨，獨自一人走入了暖閣。她心中有事情，表情便顯得心不在焉，又因為出於對王蟲的信任，幾乎沒有防備。

因此當希蓮在廊柱后探頭探腦，她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柔軟的觸角在地面上滑行着，希蓮變回了水母的狀態，跟隨着葉靈，他悄無聲息，愉快的尾隨着，葉靈的腳步落到哪裏，塞壬就連忙的覆蓋上去，等到他那柔軟的身軀滑開，地面上便光亮如洗。

任何葉靈落下的——氣味、髮絲，抑或是其他的事物，都被塞壬貪婪的捲走。更多細小的觸手從他的體表伸出，在空氣中揮舞着，搜尋着屬於葉靈的氣息。

終於，等到葉靈走上樓梯，抱着莫尼克轉過身，便看到了一直貼在她後方的塞壬。

葉靈吃了一驚：“希蓮？”

忘形搜索着氣息的塞壬僵硬了，他慌慌張張的直起身體——從外表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水母，膨脹了它的身軀。

“葉靈！”他呼喚道，既興奮又不安。

“你怎麼過來了。”葉靈鬆了口氣，她輕輕的笑了一聲：“我被你嚇到了。”

希蓮站在樓梯上，低着“頭”，觸手攪在一起，做出一副聆聽教訓、認真懺悔的模樣。沒想到預料之中的斥責沒有到來，他立刻便輕快的滑到了葉靈身邊，攤開了身軀，貼在她身旁的牆壁上，伸出一根細細的觸手，捲住了葉靈的髮絲：“對不起。”

塞壬細聲細氣的道歉，他的聲音異常動聽，似乎能夠將他那喜悅的情緒表述成一幅畫卷：“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你了，葉靈。每一天，都在想念着你。”

“我把座駕的每個角落都滾過了。葉靈的氣味還是越來越淡。”

“從天空看下去，什麼也看不到，找不到你的身影。”

他說著這些小小的心愿，擔憂的，或者寂寞的，塞壬的聲音里卻沒有一絲的陰霾，他用彷彿描述着鮮花盛開，亦或者草木新發這樣，生機勃勃、充滿喜悅的語氣，訴說著這些難以忍受的思念。

彷彿思念對於他而言，也是一種幸福似的。

“你回來了。”塞壬捲住了她的髮絲，似乎在拽住珍寶：“剛才在外面……有很多的人，所以我跟了過來。”

“我想，對你說……”

“歡迎回來。”

“我很想你。”

塞壬鬆開了葉靈的髮絲，他緩慢的、緩慢的長舒一口氣，彷彿做完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那圓圓的臉上，露出一種心滿意足的喜悅：“抱歉，我好啰嗦呀，你忙去吧，葉靈。我會等你回來的。”

“希蓮……”葉靈怔怔的，等到塞壬說完，她才揪住了眉。

塞壬已經從牆壁上滑了下去，他看起來就像一顆透明的“球”，盤在樓梯上，僅用目光看着她。

莫尼克蜷在葉靈的懷抱中，輕微的扭了一下身軀。

葉靈回過神，她抱緊了莫尼克，對塞壬露出一個微笑：“謝謝，我也……很想念你。”

“希蓮。”

“嗯，我在！”

葉靈露出一個有些懷念的笑容：“陪我一起去暖閣吧。”

塞壬似乎有些驚詫，他圓圓的身軀滑到了葉靈身邊，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葉靈不開心嗎？”

“為什麼這樣問？”葉靈邁開腳步，繼續向前走去，塞壬便也跟着她向上“滑動”，一隻觸手又伸出來，挽住了她的髮絲。

“從聲音里能聽出來，”塞壬輕聲說道，他的語氣放得極其的柔和，小心翼翼的：“葉靈，你累了嗎？”

“不累。”

“那、那是……餓了？”

“也不餓的。”

塞壬茫然了，他有些着急：“那……”

葉靈輕輕一笑：“希蓮心中，睏倦和飢餓的時候，才會不開心嗎？”

“不，”塞壬認真的回答：“離開葉靈，才是最痛苦的。”

“我只是想起了以前。”葉靈掀開了帷幕，將莫尼克放在軟榻之上，替他蓋上了絲被，接着她從一旁的櫥閣里，拿出了一瓶藥物，撒在他眼睛周圍的傷口上。

希蓮盤在她的腳邊，一隻觸手挽着她的髮絲，又伸出了兩根觸手，輕輕的敲打着葉靈的後背，揉按着她的肩部。

“謝謝。”

“葉靈，你不喜歡現在的生活嗎？”希蓮輕聲問：“只有厭惡現在，才會懷念過去。”

葉靈沒有說話。

鶴雲錦的死亡給了她震動。這讓她心湖起瀾，原本被壓抑下去的心魔，又似乎蠢蠢欲動。

那個人，點醒了她的執念，卻又給了她更加深刻的疑問。

關於改造人的來歷，他們的思想，以及這宇宙的本質。

一塊閃爍着微光的黑鐵寶石出現在她的手中，葉靈撫摸着這塊寶石，那朵蘭櫻在其中，永恆的盛開着，也許鶴雲錦，也會被她永恆的記住吧。

“葉靈？”

葉靈清醒過來，她將吊墜收起，伸手握住了塞壬舉到她眼前的觸手：“我沒事。”

她嘆了口氣：“讓你擔心了，抱歉。”

希蓮靜靜的注視着她，塞壬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將他的觸手又伸出了幾根，搭在了葉靈的腰上，突然他的觸手一起用力，將葉靈托舉了起來，像擁抱一個孩子那樣，將她橫抱在懷中。

葉靈有些吃驚：“希蓮？”

塞壬抱着她，緩慢的搖晃了起來，彷彿在哄着嬰兒入睡。

“葉靈，你不要怕。”他開口了，聲音溫柔如月光：“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就像在大洋島的海灘，將身軀轉換，用**為你鑄造最為堅硬的屏障。

“我已經在重新製造原核了，”希蓮將身體放軟，讓葉靈“坐”在他的身上，一隻觸手緩慢的撫摸着她的後背，輕輕的拍打着：“這是只屬於我的。”

“等到它製造完畢，就將它送給葉靈，能量束擊不穿它，空間也撕不碎它。”

“那會是宇宙最安全的地方。”

“也會擁有宇宙最美麗的海岸。”

“無論星辰隕落，時空變遷，它都會屬於你，只屬於你。”

塞壬的聲音停下了，他的身軀漸漸的變化，屬於人類的上半身慢慢的成型，海藍的長發撲滿了一地，他伸出雙手，慢慢的握住了葉靈的手掌，雙眸清澈如最為美麗的海。

希蓮將葉靈的手放在掌心，小心翼翼的：“所以，等到……建成，葉靈會跟我一起去看看嗎？”

“……”

“葉靈？”

“會的。”葉靈反手握住了希蓮的手：“一定會去。”

她頓了頓，補充道：“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