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少年

100.少年

燕夙玉在前方領路,葉靈跟在他身後,回憶着關於燕凜玉此人的信息。

她的記憶力不錯,腦海中立刻便浮現出一張精緻的臉,金色的瞳孔猶如凜冽的酒液,微笑起來時候便會熠熠生輝。

總體而言,那是一個挺漂亮的少年。

“到了。”

燕夙玉停下了腳步,拉開一扇沉重的閥門。漆黑之中,一線光芒隨着機械的轉動,緩慢傾瀉。葉靈抬起頭,視線里便映入一張枯瘦的面龐。

深處烽煙號心臟密閉囚室中央,燕凜玉坐在寬大的軟椅之中,見到葉靈,他暗淡的雙眸奇異的明亮了起來。

“姐姐,”他抬起手,那隻手乾枯瘦弱,佈滿虯曲的經絡,宛如一截老朽的枯枝,他的聲音也是沙啞乾澀的:“好久不見啦。”

葉靈微微睜大眼睛,看着面前宛如垂死的人:“燕凜玉?”

葉靈實在沒辦法將眼前這個人與記憶力重合起來。數月之前,燕凜玉還在幻陣中與她對峙,而現在,他卻像一截干木頭。瘦得只剩下一層皮,懸挂在骨骼上。

燕凜玉輕喘一聲,緩慢的放下了手,似乎只是這樣一個舉動,就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體力,他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若有若無的應了一聲:“嗯,是我。”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幅模樣?”

燕凜玉似乎是笑了一下。他極輕的說道:“自然是因為,見不到姐姐,思念得快要死了。”

葉靈還未說話,燕夙玉便冷哼一聲。

他冷淡的看着少年,金色的雙瞳中毫無一絲憐憫:“燕凜玉,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是因為吃了同源者,卻又無法梳理過多的能量,才落得這個下場。”

燕凜玉連正眼也不給他一個。

“別說廢話了,”燕夙玉冷冷道:“把該說的說完,你就可以去死了。”

葉靈默然不語,圍觀這兩人互相發射死亡凝視。等了一會,居然是燕夙玉率先移開了目光。

他不耐煩的道:“不要浪費時間了。”

燕凜玉給他一個輕蔑的嗤笑,他慢吞吞的道:“你……”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着大門:“滾出去。”

燕夙玉的神情不變,密室內的溫度卻陡然降低,他金色的瞳孔投射攝人的冷光,似乎異常憤怒。

但很快的,他竟然又硬生生的忍下了怒意。

“哼。”燕夙玉輕哼一聲,什麼也沒說,轉身朝門外走去。

經過葉靈身邊,他的腳步一頓,雙眸低垂,葉靈抬頭看去,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在燕夙玉的眼中,看見萬千語言。

他的嘴唇微動,似乎要囑咐一二。但最終卻也什麼都沒說。

黑色的長發從他肩上滑落,燕夙玉轉過頭,大步朝門外走去,沉重的金屬門被他單手推開,他站在門外,似要回眸,最終一聲悶響,大門重新合起。

葉靈聽見一聲輕嘆,那聲音極輕,微不可聞,幽幽的散去了。

燕凜玉發出輕快的嘆慰聲:“總算是走了。”

他的臉龐因為過度消瘦,看起來跟鬼一樣,但此刻他眯起了眼睛,艱難的微笑着,竟有些許溫柔之色。

“姐姐,”他輕聲道:“你快過來呀。”

葉靈朝前走了一步,但燕凜玉彷彿就連這片刻也等不得,連聲的催促着。

“快點,快點。”他雙眸散發著奇異的光彩,卻更顯得面目可怖。

最終,葉靈在他身前站定了。

她垂着眼眸,靜靜的望着他。

“你想對我說什麼。”

燕凜玉輕笑一聲,緩慢的抬起手,用他那枯木一般的手指,輕輕攥住了葉靈的衣角。

他像是在撒嬌一樣:“姐姐要是能抱着我,我就什麼都告訴你。”

葉靈沒說什麼,她略微抬手,不費一點力氣,便輕輕的抽回了衣袖。

沒了支撐,燕凜玉的手立刻便摔落,他的身軀也因此略微佝僂。

“沒別的事情,我便告辭了。”葉靈淡淡的說道。

“姐姐。”燕凜玉立刻哀哀的叫了一聲。

他看起來瀕臨垂死,外表也很能引發同情。那樣熱切又愛戀的注視着黑髮的少女,但葉靈表情平靜,絲毫不為所動。

半晌,燕凜玉遺憾的收回了手。

他摩挲着手指,回味着那一瞬間觸碰到的溫熱肌膚。

“您真狠心,”燕凜玉輕聲說:“我真的就要死了啊。”

“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呢。”他垂下眼眸。

沒等葉靈回答,燕凜玉將雙手放下,端端正正的擺放在膝蓋上,眼神突然放空了一般:“我出生燕氏,家裏的兄弟很多,最出色的那個您認識。”

他用一種輕飄飄的口吻,敘述着:“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十分嫉妒他,因為他的天賦好,一切的資源都優先向他傾斜。”

“但是憑什麼呢?”他的平靜的訴說著,卻彷彿是在猙獰的質問:“憑什麼啊?”

“為什麼只有他可以達到進化的巔峰?”

“為什麼我卻要被淘汰!”

有一瞬間,燕凜玉似乎被黑暗吞沒,他的身體微動,像是想要從座位上站起來,但下一秒,他卻還好端端的坐着,語氣也驟然平穩。

“抱歉,姐姐大人,”少年彷彿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禮,羞怯而矜持的致意:“我有些失態了。”

“後來,我的父親在黨派鬥爭中失敗,母親也自殺了。剩下的兄弟里,潛力最好的是燕夙玉。”

燕凜玉停了停。又慢慢說道:“他殺了一名兄弟,吸收了他的同源基因,成功突破了。”

他低下頭,抬起了枯瘦的手腕:“我也是因為吸收同源者,才變成了這幅樣子呢……呵呵。”

燕凜玉輕輕的笑了一聲,又抬起頭:“姐姐,我這幅模樣,是不是很難看?”

他的詢問擲落在空氣里,幽幽的碎散,長久的、似乎連呼吸都已死亡的寧靜之中,燕凜玉的笑容略略淺淡了一些。

“你對自己的天資不滿意嗎。”

燕凜玉有些吃驚,他抬起頭:“您在我問嗎,姐姐。”

他的髮絲滑過蒼白的臉頰,又微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您不願意再理會我了呢。”

“我是乙等,”他低下頭,似乎自慚形穢:“勉強突破也只是甲而已。”

葉靈:“……”

這算是天資不高?

聯邦,準確來說是人類劃分出的六個序列等級,葉靈這些時日已經徹底了解了。

“你的實力不弱。”她很客觀的評價了一句。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到了鶴雲錦。

無論他的天資如何,至少比無序列要好。燕凜玉尚且活得艱難,真不知道鶴雲錦是怎麼從地獄裏,一步步爬出來的。

燕凜玉的眼眸閃閃發亮,唇角也微微翹起,看起來就像個真正的孩童,驀然得到了心愛之物。

“您在誇獎我。”他仰頭望着葉靈:“我真開心,姐姐大人。”

葉靈回過神,心中莫名有些波瀾,她神情不變,將心中那一點輕微的漣漪輕輕抹平,與燕凜玉對視着:“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燕凜玉輕笑一聲:“姐姐大人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嗎。”

他垂下眼眸:“我只是想告訴您前因後果罷了。”

“出於對燕夙玉的嫉妒,”他輕描淡寫的剖析着自己的心理:“在紅找到我的時候,我非常高興。”

葉靈精神一振。

她之所以會踏入烽煙號,正是因為,燕凜玉跟一直糾纏着她的那個帝國遺物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的真名,就叫紅嗎?”

燕凜玉又輕笑了一聲,彷彿是有點無奈:“姐姐居然先問的這個。”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呢。”燕凜玉說道:“他從未告訴過我。不過他似乎很偏愛紅色。就這樣稱呼他好了。”

“他到底是什麼東西?”

燕凜玉又搖搖頭。

“我只知道……”他輕聲說:“他跟我一樣,是個失敗者。”

“雖然從未見過他的真身,但是我在他的身上,嗅到了同樣的味道。”

“嫉妒的味道。”

嫉妒?

葉靈心中一動。

“你們在嫉妒什麼?”

“說不清楚呢,”燕凜玉輕聲道:“大概是嫉妒……命運?”

他握住了扶手,緩慢的站了起來。

燕凜玉的舉動異常緩慢,彷彿是一個鏽蝕的機械,不時有細微的摩擦聲響起,那是他脆弱的關節,發出的哀鳴之聲。

等到他成功的站起身來,他的胸腔也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燕凜玉沒有在意,抬手掀開了胸前的衣料。

在這具枯瘦的身軀上,有一塊截然不同的光潔肌膚。

那一小塊肌膚,覆蓋在燕凜玉額心臟部位,它是如此潔白,滿溢着詭異的生命力。

以他的心臟為原點,生機驀然煥發,短短的時間,燕凜玉的身軀迅速的飽滿起來,枯瘦的軀幹挺直,皮肉充盈,就如枯木驟春。不過眨眼間,他便從容的抬起了眼眸。

短短數秒,他就從一具行將就木的枯,又變成那個面容精緻的少年了。

“姐姐,”燕凜玉微笑着,輕輕的呼喚着葉靈:“我能抱抱你嗎?”

葉靈驀然向後退去,她的速度極快,燕凜玉卻緊隨而至。

他靜靜的望着葉靈,神情專註而愉悅,這名詭異的少年,自葉靈與他相遇,還從未在他臉上,見到這樣認真的神情。

劍光如電,葉靈輕輕一躍,反手召出飛劍,不聲不響的刺向了燕凜玉的心臟,他卻並不閃躲,反而張開了雙臂。

一劍刺下,劍尖穿胸而過,燕凜玉的身軀一晃,他顫抖着,握住了劍柄,迎接着死亡的利刃,又向前走了一步。

鮮血噴涌而落,燕凜玉踩着血紅的腳印,靠近了葉靈,輕輕環住了她的腰身。

“不要動,”他說道:“想要找到機械帝國嗎?”

葉靈的動作一頓。

少年輕笑一聲,他貼在葉靈的耳邊,用異常輕柔的聲音說道:“你們這樣胡亂的找,永遠也找不到的。”

一線血絲順着燕凜玉開合的嘴角滑落,他也不在意。只是輕笑着問:“姐姐大人,我可以把頭靠在你的肩膀上嗎。”

“……”

葉靈遲疑了片刻,到底沒將他推開。

她並不因為燕凜玉的垂死而動容,卻也不想再作踐他。

燕凜玉卻似乎已經滿足了。

“姐姐大人,我們……改造、蟲族……機械一族,很可笑吧?”

他問得很模糊,但葉靈還是領悟了他未曾說出的話。

“不可笑。”葉靈認真的回答。

“真的嗎,”燕凜玉的聲音近乎呢喃,他閉着眼睛,疲倦的撒嬌着:“我們這樣愚蠢……”

“為什麼這樣認為?”葉靈打斷了他的話。

“我並不覺得你們是愚蠢的。”葉靈平靜道:“你們之中,不乏值得敬佩之人。”

燕凜玉微微睜大眼睛。他抬起頭,便迎上一雙冷靜的眼眸。

“敬佩?”

這答案顯然出於他的預料,燕凜玉似乎並不相信,但終究沒有追問下去。

“是嗎。”他閉上眼睛。

“能聽到這樣的話,我好高興啊。”

一雙黑影在他的身後漸漸展開。蝠翼無聲的收攏,燕凜玉微笑着說:“姐姐大人。”

他微微歪過頭,睜大雙眸:“您剛才誇獎我了。”

沒等葉靈回答,燕凜玉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的實力很不錯嗎?”

“我已經是乙,如果運氣好,也許還會突破,變成受人羨慕的甲等。但我卻還渴求着更進一步……我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吧?”

“可是我不甘心。”

“您又怎能了解呢。”

即便突破基因的極限,也只是甲——而已!

“燕凜玉,”葉靈微微皺眉:“你想幹什麼?”

燕凜玉凝視着她,少年的笑容純粹而柔軟,他的手臂卻越收越緊,猶如藤蔓一般,漸漸纏繞住了葉靈。

“您想要前往機械帝國,對吧。”

他似乎只是在跟葉靈開玩笑,一邊微笑着,猛然絞緊了她的身軀:“姐姐大人的心愿,我會為你實現的……別害怕,很快就結束了。”

.

關押燕凜玉的囚室相距不遠,就是監視廳。面積並不大,一般是給刑訊官休息的地方。

燕夙玉從囚室出來之後,就進入了廳內,然後跟一溜蟲族們大眼瞪着小眼。

提埃單獨坐在一邊,支着下巴,面上波瀾不驚。

“燕團長,”他頷首示意:“葉靈小姐呢?”

燕夙玉的臉色並不太好,他漫不經心的瞥了他一眼:“她還在囚室里。”

提埃的眼眸微暗,嘴角略微提起:“燕凜玉跟葉靈單獨在一起?”

改造人一說話,王蟲們的觸角就都“活”了過來。快速的顫動着。

燕夙玉眉頭微皺:“你想說什麼。”

“他跟帝國遺物之間關係匪淺,”提埃冷冷的道,一邊說著,他站起身來,想要前往囚室:“我不能讓葉靈有任何危險。”

燕夙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唇邊掛着一縷不知道是嘲諷,還是漠然的笑容,他環顧一圈,頓時收到數道毫不留情的審視目光。

王蟲們的觸角揮舞着,白藍跟華姬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

讓葉靈去見一個曾經襲擊過她的人,蟲族們顯然是不情願的,但因為葉靈明確表達過“單獨”會面的意願,他們顯得猶豫不決。雖然從沙發上起身,腳卻跟生了根一樣。邁不動一步。

“你們可真有意思。”燕夙玉站在門邊,冷冷的看着提埃走來:“燕凜玉已經快死了。”

提埃停下腳步:“哦?”

“一個垂死之人,怎麼會是她的對手,”燕夙玉輕嗤一聲:“提埃,你腦子是燒壞了嗎?”

對葉靈的實力最有體會的,大概就是燕夙玉,他也完全不能理解提埃跟這些蟲子的腦迴路,葉靈明明實力強大,他們卻把她當成紙糊一樣。

稀世珍寶,日月之光,遮着掩着藏着,如何綻放光輝?

蟲族也就算了,腦子不好使可以理解,但是提埃!這個賤人,處處用看似溫柔的手段干涉她、影響她、限制她,他怎麼敢?!

他有些恍惚,如果是他的話……絕不會這樣,絕不會做任何讓她為難的事情……

他會陪伴着她,順從她的一切要求。信任她的所有決定……

提埃克制着自己:“燕團長未免太過自信。”

“我不願意看到她有任何危險,”他冷冷的說道:“我無法承受她遭遇任何不幸。”

改造人互相瞪視着,心中各自抱定了想法,誰也不肯相讓。

無論是燕凜玉,或者燕夙玉,都有“襲擊”葉靈的前科,並被賽彌爾看到。因此,當遙遠的震動,從囚室的方向傳來,阻攔在門前的燕夙玉,立刻就倒了大霉。

蝶翼王蟲一翅膀把他糊上了牆,緊接着飛神提臂而上,一擊割開了堅硬的合金。燕夙玉在猝不及防之下,左肩立刻被削掉了一塊肉。白藍冷漠的看了燕夙玉一眼,身如閃電,飛快的撞開了門,朝着囚室飛掠而去。

燕夙玉阻攔不及,他眼睜睜看着臭蟲子跑掉,又躲開飛神的殺招,憤怒的道:“發瘋了嗎!”

“你竟然串通叛逆,敢暗算主人。”小彌冷冷的道。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燕夙玉皺着眉,剛說了一句,尖銳的警報聲灌入了會議室內。

燕夙玉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監視廳的防禦系統,自然是針對囚室的。

“燕凜玉!”燕夙玉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他沒想到燕凜玉那副模樣都能搞出事來。

不過片刻,警報聲戛然而止,震顫卻持續不斷,沉悶的撞擊聲回蕩在機體內部。封閉的走廊搖晃着,鑲嵌在牆壁上的能源燈閃爍着,隨後逐一熄滅。

這個時候,誰也顧不上廝打了。

“讓開。”提埃一把推開了燕夙玉。朝囚室奔去。

無論是王蟲,還是改造人,他們都有着強大的實力,提埃一路狂奔,幾乎落下殘影。燕夙玉比他更快,他的雙翼已經展開,猶如一道閃電,飛馳在不斷震蕩的艦體內部。

.

燕凜玉這會已經看不出人樣了。

他的軀體膨脹着,變化成了一頭似龍似蛇的野獸,比起燕夙玉那堪稱完美的第二形態,他看起來更像是胡亂揉捏在一起的一頭怪獸。葉靈被他握住在前爪中,跟個玩偶似的。

四周都是散落的金屬塊,燕凜玉用另一隻爪子,輕輕一劃,輕鬆的撕開了整片金屬牆。他身份特殊,專門為他而打造的囚室,位於烽煙號的核心部位,整體看上去是一個八角形。

“姐姐大人,”他似乎在笑,笑聲回蕩着,猶如低沉的雷鳴:“請不要再掙扎了,沒有用處的。”

他將葉靈捧在掌中,輕鬆勾住了她的腰身,低頭凝視着她。淡金色的眼眸中流淌着脈脈波光,近乎溫柔。

燕凜玉放輕了聲音,語氣帶笑:“我吃了那麼多兄弟,吸收他們的基因,優化自己的身軀……雖然失敗了,但拚死一博,能短暫的將潛能提升到極限。現在的我,實力可是無限接近天甲呢。”

他用掌心最柔軟的地方輕輕蓋住了葉靈:“不能再說下去啦,蟲族已經到了。”

銀藍色的弧光破空而來,燕凜玉垂下眼眸。他合攏雙翼,竟然並不防禦,他佈滿鱗甲的脊背立刻遭受重創,燕凜玉發出一聲輕鳴,藉助這股力量,猛然沖向了前方。

似龍似蛇的龐然大物,兇狠的撞在烽煙號的機體上,燕凜玉將翅翼攏起,尖端對準了前方,他的雙翼泛着金屬般的光澤,就像一把尖刀,插入了厚重的合金,一路破開機體,向前疾馳。

巨大的爪子包裹住了葉靈的身軀,但卻留下了足夠活動的空間,光線從交錯的縫隙里落下,葉靈看到銀藍色的光弧,那是白藍在追擊着燕凜玉,但卻顯然束手束腳——畢竟她還在燕凜玉的爪子裏。

但即便如此,燕凜玉卻也躲得十分艱難,很快便傷痕纍纍。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

“姐姐大人,”淡金色的眼眸湊到了縫隙旁,好像是在撒嬌一般:“好疼啊……不愧是真正的天甲,我毫無還手之力呢。”

“放開我吧。”葉靈淡淡的說:“你逃不走的。”

燕凜玉猛然側過身,躲開切向脖頸的鋒利刀鐮,他沒有回答葉靈,只是輕輕一笑,突然將身體蜷起。

他幾乎將身體團成了一顆球,交握的雙爪,則牢牢的保護在最中央。

葉靈感覺周身輕輕一震,隨後驟然漆黑一片。

一直流轉在爪縫之間的氣流消失了,身軀也突然變得毫無重量,這感覺葉靈十分熟悉,她吃驚的抬起頭,只見烽煙號巨大的艦身上穿了一個洞。燕凜玉握着她,從軍艦之中衝進了宇宙。

離開了聯邦星域之後,艦隊行動的速度便緩慢了下來。即便如此,這個陌生的星空,也已經離曾屬於人類帝國的疆域很遙遠了。

改造人和蟲族的艦隊,像一串閃爍的珍珠,軍艦上射出的信號光,是這片漆黑宇宙唯一的光源。

燕凜玉飛快的下墜,朝深不見底的黑暗一頭扎去,軍艦上的光芒越來越遙遠,他的身軀也在快速的變化着。

等到光芒終於消失,一片純然的黑暗之中,一隻手輕輕碰了碰葉靈的臉頰。

點點銀綠色的光芒匯聚到燕凜玉的雙翼上,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恢復了人類的形態。

微弱的熒光照亮少年的面容,燕凜玉微笑着,一如從前每一次。他的七竅中卻緩慢的滲出了血絲,一滴血珠從他的眼角滑落,順着臉頰,拖拽出一條淡紅色的痕迹。

猶如淚痕。

燕凜玉渾身都是傷口,血珠從翻卷的皮肉中浮起,飄散在周圍。

他輕笑着呼喚:姐姐大人。

葉靈聽不見他的聲音,只能看見到他嘴唇在動。

燕凜玉訴說著,他的聲音並不能傳遞給葉靈,少年卻並不在意。他的表情一直在變化,彷彿在跟她輕快的抱怨着什麼,一邊訴說著,他握住了葉靈的手,牽引着她不斷朝黑暗墜落。

他的體溫越來越低,雙翼的光芒也暗淡下去。唯有他的眼眸,依稀流淌着脈脈微光。

他快死了。

生命迅速的從他的體內流逝,原本燕凜玉也不過是在強撐罷了。

[姐姐大人]

他又呼喚了一聲。

葉靈只能勉強通過他的唇形,分辨他究竟在說什麼。

“我其實……也、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什麼。”

“……我要是能變成天甲該多好。”

“所以我幫助了紅。”

燕凜玉低下頭:“抱歉,姐姐大人……做了很多妨礙你的事情。”

“不過您不用擔心,紅啊,他也快要死了吧。機械帝國,呵呵……姐姐大人,那不過是個巨大的墳場罷了。”

“真希望能擁抱着你,一同墜入死亡。”

其實他一直都不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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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級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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