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桓氏從吳氏的院子回來的路上,崔嬈便給母親提起了這樁事,讓母親帶着自己一起去天恩寺參加這盂蘭法會。
聽崔嬈這般說,桓氏面色有些為難:“阿嬈,你剛剛也聽二嬸娘說了,如果要去參加這法會,便不能留在家裏,參加族裏中元節的祭祀儀式了。”
聞言,崔嬈撇了撇嘴,說道:“女子又沒有資格上祠堂。娘和女兒反正也參加不了這祭祀儀式的,還不如去天恩寺參加這盂蘭法會呢。”
“可你弟弟是你爹爹唯一的兒子,他要去祠堂的啊!”桓氏苦口婆心地說道,“再說了,我們在你叔叔家住了這麼久,他們對我們一家怎麼樣,你也看在眼裏。到了那幾天,他們為了準備中元節的祭祀儀式,必定異常繁忙,娘總應該去搭把手,幫幫他們吧?”
“那這麼說來,便去不成這法會了?”崔嬈的表情很是失望。
“我們以後有機會再去吧!”桓氏柔聲勸道。
“可我們都快離開清河了!就算明年善航法師再辦法會,我們遠在建安,也去不了啊?”崔嬈有些着急。
更何況,明年善航法師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根本沒有下一次了。
“建安城也有高僧的。”桓氏安慰道。
“嗯。”崔嬈無奈地點了點頭,可似乎心裏還是不甘心,又想了想,然後又對着桓氏小心翼翼地說道,“娘,要不你和阿櫛在家裏準備族裏祭祀之事,女兒一人去天恩寺,可好?”
聞言,桓氏一愣,然後搖了搖頭,說道:“你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獨自出門,這怎麼行?”
“如何不行?”崔嬈不服氣地說道,“以前在建安時,女兒在廟宇之中就見過無長輩相陪的女子。”
“在建安的廟宇上香,一天便可來回。此去天恩寺,一來一回卻要三四日,你讓娘如何放心你?”桓氏說道。
“娘有什麼不放心的?”崔嬈對着母親勸說道,“還有幾月,女兒就及笄了,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了。”
“不行!”桓氏仍然搖着頭。
“娘!”崔嬈拉着母親的衣袖,撒嬌道,“你便讓女兒去這一回吧!女兒真的長大了,能照顧好自己的。”
“阿嬈,你從未獨自出過門,娘親不放心!”桓氏嘆氣道。
在桓氏的心裏,崔嬈還是那個在自己羽翼之下的孩子。可在崔嬈心裏,自己已經是嫁過人,死過一回的人了。這一次的重生,讓她對鬼神之說更是深信不疑,她相信,這由去世后化身為舍利子的善航法師主持的盂蘭法會,定能讓父親的靈魂得以安息,所以,這一趟,她必須要走。
想到這裏,崔嬈又對着母親勸道:“可女兒不能一輩子跟在母親身邊啊!女兒長大了,總要出嫁,總要離開家,到那時,女兒還有誰可以依靠?不如母親現在便讓女兒自己出門,多歷練些!”
“什麼出嫁?”桓氏聽到崔嬈的話,眉頭一皺,對着女兒嗔道,“小小年紀,說這些也不害臊!”
“難道女兒不出嫁?”崔嬈對着母親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上一世,自己十七歲便嫁去了燕地。算起來,在母親身邊也呆不了多久了。
“可哪有姑娘家,像你這般說話的?”桓氏瞪了女兒一眼。
“娘親,女兒說的可都是實話,你就讓女兒學着自己照顧自己吧!”崔嬈拉着桓氏的衣袖,繼續央求道,“這善航大師是世間少有的得道高僧,女兒想去這法會,只是想為爹爹祈福,也不枉爹爹生前對女兒疼愛一番。”說到這裏,崔嬈眼睛一紅,便哽咽起來。
經歷過生離死別,崔嬈知道,家人對自己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桓氏與崔鏡少年夫妻,相知相伴十幾年,感情極深。看到女兒提起丈夫,她心中也是一酸。想到以前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時光,更是忍不住淚水漣漣。
“娘若是實在擔心女兒,派個得力的人護送女兒前去便是!”崔嬈又說道,“再說了,崔家在清河乃是世族大家,誰人不敬重我們。我馬車上有崔氏族徽,想必無人會對女兒無禮的。”
桓氏低着頭,似在思忖着什麼,並未說話。
見母親的神色間似有鬆動之色,崔嬈便趁熱打鐵道:“娘,你就可憐可憐女兒對爹爹的一番孝心吧!讓女兒去參加這法會,為爹爹祈福吧。女兒這一世,別無所求,只願家人能夠平安多福!”說罷,她用衣袖捂住眼,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淚水。
見此情形,桓氏終於心一軟,深深嘆了一口氣,點頭說道:“如此,娘便同意你去天恩寺。不過,你不可在外貪玩好耍,務必快去快回!”
見桓氏終於應了自己,崔嬈又驚又喜,擦乾眼淚,一把抱住母親,大叫道:“謝謝娘!女兒這就去準備!”說著便鬆開母親跑了開去。
桓氏看着女兒雀躍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是啊,女兒就快及笄了,也到了快議親的時候了,能學着自立一些,其實也好。
七月十四一早,桓氏與崔韌夫婦親自將女兒送出了門。
陪崔嬈前去天恩寺的,有丫鬟翠晴,和車夫宋錄。
宋錄三十多歲,原是崔家護院。因少時在武當山學過武,崔韌便叫他駕車護送崔嬈前去九雲山,途中若是有事,憑他一身本事,還能保護崔嬈。
桓氏原本還要找兩個人陪着崔嬈前去,但被吳氏勸住了。
吳氏告訴桓氏,清河一帶甚為天平,貴女前去天恩寺祈福,也是平常之事。再加上這一路前去,走的也是官道,三四日便回來,不用為此大費周章。而且,這去天恩寺參加盂蘭法會去的人本就多,帶的人多了,反而引人注目。
桓氏想想也對,這才只叫了翠晴陪崔嬈一起去。
活了兩世,除了前世臨死前逃命那一回,崔嬈這般獨自出門,倒真的是頭一遭。
她帶着翠晴,一邊走,一邊欣賞沿途的美景,倒也愜意。
在宋錄的催促下,天黑之前,主僕三人終於到了九雲山下的永平鎮。
崔嬈找了間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客棧,便安頓了下來。
崔嬈與翠晴住在一間客房裏。這房間一看便是為主僕二人準備的,一里一外兩張床。崔嬈住在了裏面,翠晴在外間伺候着她。
宋錄便與其他的車把式們,住在大通鋪上。
駕了一天車累了,車把式們也聚在一起說說奇聞異事,擺擺渾笑話,倒也是熱鬧。
這客棧里人來人往,看來這去參加善航法師主持的盂蘭盆會的人,着實不少。
崔嬈見人多嘴雜,怕沾染上是非,便讓翠晴去叫了點吃食回房,隨意用了點,歇了會兒,便早早上了床。
天恩寺在九雲山的半山腰上,只能步行上山。
大清早,主僕三人在客棧簡單用了點早食,宋錄便將崔嬈和翠晴護送到了天恩寺門前,這才下山回了客棧,待盂蘭法會結束后,他便駕着馬車到山門處來接崔嬈。
宋錄離開后,崔嬈與翠晴便進了天恩寺。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人潮洶湧,熱鬧非凡。
見法會還未開始,崔嬈帶着翠晴便往寺內走去。
在大殿前的院場中,僧人與居士們正在擺着盂蘭盆,盆內裝有飯食百味五果,用於供奉先人們。
見崔嬈與翠晴走了進來,一個小沙彌走上前來,行了一禮,問道:“請問施主可是來參加法會的?”
崔嬈點了點頭,說道:“正是。”
“現在法會還未開始,請施主隨小僧到後殿稍事休息。”小沙彌道。
“好,有勞小師傅引路。”崔嬈微笑道。
“施主這邊請!”小沙彌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然後便轉身向前走去。
崔嬈與翠晴緊隨其後。
走到後院一殿前,小沙彌回身一禮,說道:“施主請進!這裏面的都是女施主,男施主在另一殿內,施主不必拘禮!”
“謝小師傅!”崔嬈微笑着回了一禮。
“小僧先回去了,施主若有事,可找殿前值守的師兄。”小沙彌有些年少,可能少有與崔嬈這般漂亮的少女說話,神情間有些羞澀。
“好。”崔嬈點了點頭。
目送小沙彌離開后,翠晴便扶着崔嬈向殿內走去。
一進到殿裏,她見殿內已經坐了不少人了。
看見崔嬈進來,殿中不少都抬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她。不少人還與同伴竊竊私語着什麼。從她們的目光看,崔嬈知道,她們說的是自己。
因為人多,天又熱,顯得有些悶。加之不喜歡被人如此觀看,她便向大殿的後方走去。
突然,她看見大殿後邊的窗下坐了一個人,似乎有些眼熟。
她定了定心神,仔細瞧了瞧。
只見此人膚白唇紅,眉目清秀,坐在窗下,那低眉順眼的模樣,一如前世!
她覺得自己的心,陡然跳了一下,身體便有些發僵。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世她丈夫趙斐的妾室,那個讓她守了三年活寡的女人,林雁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