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
“娘親”沐歌乖巧的走近她,淚水終於止不住掉了下來。
沐宇出生兩年,她四歲,娘親就忽然病倒了,從此卧病在床,每日裏喝一些葯來續命,訪遍名醫,皆無所醫。久而久之,連爹爹都放棄了,娘親便整日裏喝着這些葯,竟也撐了十年。幼時因娘親整日卧病,她便時常來看娘親,但不知為何,每次娘親看見她總是一臉平淡的表情,甚至於有時問起她的琴棋書畫,總是一副嚴苛的模樣,比起爹爹過之而不及,每每與楚湘菀或楚湘琳爭吵,她總是責備於她,再加上她不喜歡滿屋子的藥味,日子久了,次數多了,她便不長來這,母女之情也就淡了。上輩子娘親離世,她雖有過傷心,但因自小便不太親密,也不過是一時傷心罷了。現在想來,也是她過於混蛋了,娘親死後,舅舅他們怕她在府里受欺負,曾私底下尋了自己商量要把自己接過府,她沒有答應,舅舅他們便在暗中幫助她和沐宇,後來因為周明軒,她做了一件讓舅舅家無法原諒的事,舅舅他們被傷透了心,也就從此不再理會於她。直到楚湘菀陷害她,舅舅一家出了面,讓她避過一劫,她才知道,是被逐出府的奶娘跪在舅舅面前求他出面,又帶了娘親離世前寫的一封信,求他們最後幫她一次她才得救。想到頭髮發白的奶娘一臉失望的站在她面前對她說“小姐知道夫人離世前怎麼對奴婢說的嗎,夫人說她對不起小姐,沒能好好照顧少爺和小姐一日,以至於小姐被養成了如此刁蠻,如此執拗的性子,聽不得勸,依小姐的性子,遲早闖出大禍,夫人她自知時日無多,便託人給了奴婢一封信,叮囑奴婢在小姐危急時送到端親王府,可小姐你哪裏能知,把那封信送出去,夫人和舅老爺他們之間的兄妹情誼便是徹底斷了。”
而娘親卻是最最捨不得這兄妹情誼的。那時她才知道其實娘親雖卧病在床,卻時常注意她與沐宇的衣食住行,怕他們涼着了凍着了,少了吃的,少了穿的。
她撲到林氏懷裏,嚎啕大哭。
“傻孩子,別哭了。”沐歌已許久沒有和她這樣親近過。林氏的身子微微一僵,而後艱難地把手放在她的後背輕輕拍打着。
“娘親”沐歌抽泣着。
過了許久,沐歌終於平靜下來。她不好意思的擦擦臉,抬起頭便看見林氏慘白的臉上帶着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她忙從林氏身上起來,“咳咳”林氏強忍的咳嗽聲傳來。
“娘親”沐歌內疚地看着她。
“不礙事”林氏看見她的表情,勉力一笑“傻孩子,臉上掛着露水都不知道。”
剛從外面走進來的綠環聞言拿了手絹就要給她擦臉。
“我來吧”林氏看着綠環,與她對視一眼道。
“娘,我自己來。”娘親的身子不適合多動,這些事情她自己來便可以。
“我來吧,咳咳”林氏盯着綠環,眼神里似是哀求“這是我第一次幫她做這些事,”大概也是最後一次,林氏的眼神一暗。
“夫人”綠環把手絹遞給她,有些不忍的回過頭。
沐歌感受到了一股不同的氣氛,心裏難受,故意轉移話題道,“這裏這麼暗,綠環姐姐怎麼沒有開窗。”她走到窗前,綠環還來不及阻止,她便已把窗戶拉開。
整個房間瞬間明亮起來,沐歌依着光,第一次看清楚林氏的樣子,長期的疾病讓她變得瘦骨如柴,放在被子外的手青筋畢露,面上已經隱隱可見骨頭,臉色慘白,眼眶深陷,頭髮只剩幾縷零稀的散在頭上,而她一直在喘着氣,不時的咳嗽着,明顯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夫人之所以不願意開窗不願意點燈就是不願意來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綠環難過的背過身。
沐歌心中絞痛,面上卻笑着道“這樣房間裏也通亮些。”
“咳咳”林氏也不點破“來,娘幫你擦擦。”
“好”沐歌還未走近,已聞到她身上濃重的藥味。
林氏溫柔的擦拭她臉上的鼻水。“歌兒大了,可不要動不動就哭了。”
“好”沐歌眷戀的看着她的臉,低下頭,怕自己的眼淚控制不住掉下來。
“歌兒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弟弟”
聽着這遺言似的叮囑,沐歌鼻子一酸,淚差點落下來。她抬起頭,故意撒嬌道“女兒才不要,女兒和沐宇要娘保護着。”
林氏伸出手,摸摸她的頭“娘親相信沐歌能照顧好弟弟的,對不對。”
沐歌看着她半響,鄭重的點頭。
林氏放下心,“跟娘親說說你近日來做的事。”
沐歌便把她幾日裏做的事挑略微有趣的幾件講給她聽。但幾日裏她不過是吃飯睡覺,活得渾渾噩噩,到最後不得不講一些瑣事。而林氏無論什麼都聽得津津有味,即便她已經聽過一遍了,臉上卻仍是一副沉醉的表情。時間不停流逝,不知不覺已至午時。
“歌兒”林氏愛憐的看着她“時候不早了,回去吃飯吧。”
“我想和娘親一起吃”不知為何,她的心裏總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就好像只要她一走就再也看不到娘親了一樣。
“夫人她早就吃不得飯了,連粥也喝不得了。”綠環看着依偎在一起的兩人,開口道。
娘,沐歌連眼眶都不住紅了。
“好孩子,回去沐淵閣吧,咳咳,咳咳,娘這裏有綠環她們照顧着,不會有事的。”林氏勸道。
“我想搬來跟娘住”
“聽話,咳咳,不然娘要生氣了,娘這裏的藥味那麼大,你住在這裏會對身體不好。”她怕在看下去她會捨不得,有這段時光就夠了。
“好吧”沐歌依依不捨的看着林氏“娘親女兒先回去了,吃了午飯便來看你。”
“好”
沐歌沒有想到,這一離開,竟真的成了永別。
林氏看着的背影,眼裏帶着不舍和愧疚,她欠了這孩子太多了,可是再也還不了了。如果可以選擇,可以讓她回到那個開滿鮮花的盛夏,她希望再也不要遇到那個人,如果當初她勇敢一些,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
“咳咳”她又劇烈的咳起來,林氏自己已經知道,即使她不喝了那碗葯,她的身體至多只能撐多兩天,連這兩天,那人也不願等下去,罷了,罷了,終究是自己對不起他,用她這條命還也是應該。她拿起已經被綠環送來的葯碗,一飲而盡“綠環,你可以去把少爺叫來嗎?”
“奴婢馬上去,夫人,等奴婢。”綠環像箭一般衝出去。
林氏費勁的挪了挪,讓自己靠在牆上,人到盡頭,難免回想起以前的事,來那個不勇敢的自己都稍微可以原諒,五臟六腑傳來劇烈的痛感,全身的器官就好像被車碾碎了一般,破碎重疊,她吐出一口血,視線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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