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君言之拉着文荊的手:“劍宗五六百人都在等着我們出手相救,師弟,你得以大局為重,千萬別因為大龜亂了陣腳。”
文荊忍着淚點點頭。
君衍之又向柳阡陌道:“大師兄,我們師兄弟中有沒有人受傷?”
柳阡陌忙道:“歸心壁和李書受了傷,正各自在自己房間裏躺着。”
君衍之拉起文荊的手就走:“大師兄,你先把大龜抱進荊師弟房間裏。我們先去看歸師弟,等下回來看大龜。”
文荊的手攥得緊緊的,關節有點泛白。
君衍之柔聲道:“我們現在先去救你李師兄和歸師兄,嗯?”
文荊噙着淚,又重重地點頭。
君衍之與他十指交纏握緊,輕聲道:“忍着點……”
文荊手中攥着那半截手指與一枚玉指環:“師兄,你認不認得這手指是誰的?”
君衍之淡淡地說:“紅秀峰趙寧天的……現在怕是已經逃遠了。”
來到歸心壁房間的時候,他正坐在桌前寫字,眉目低垂着抑鬱不安,模樣着實有些凄苦。莫少言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怕死,忍了很久也沒忍住,小聲說:“歸師兄,你在寫遺言么?”
歸心壁怔怔地說:“嗯……在寫呢……”
莫少言頓時有些無語:“……歸師兄,你還有兩個月的命呢,你知道吧?”
歸心壁心酸哽咽道:“兩個月你還嫌長是不是,你怎麼這麼狠心?”
“……你根本就死不了。”
“你不用安慰我,自己的病自己有數,中了這術法的人就沒有一個活着的。”
君衍之站在門口清咳一聲:“歸師弟……我來給你療傷了。”
“療傷?能治?”歸心壁直着脖子望出去,一看是結怨頗深的君衍之,心中的糾結又起,忍不住嘴賤地加上一句,“除了哭,你還會療傷?”
莫少言狠狠踹了他一腳:“你怎麼這麼有骨氣?”
君衍之一句話也不說地坐下來。
莫少言低聲道:“俗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萬年。歸師兄,你只要沒亂說話被人弄死,多半能壽終正寢。”
“滾,我要是死了,最放不下的師弟就是你,一定叫你陪葬。”
歸心壁雖然嘴賤,卻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世故,說了一次也就閉上嘴了,滿是戒心地躺在床上讓君衍之療傷,一動不動地瞪着眼睛。
療傷極為耗損歸心壁的體力,君衍之把他體內的魔氣驅除,歸心壁的傷勢便好得差不多了,力氣不支地倒在床上休息,哼哼唧唧的。
君衍之抬頭望一眼文荊,卻見他怔怔望着窗外,輕聲問道:“在想大龜?”
“沒呢……”文荊低下頭,卻不敢看他。
君衍之沉默了片刻,攥着他的手道:“等我忙過這一陣,跟你說一個故事。”
文荊點點頭。
君衍之向莫少言道:“去告訴雲溪長老,把所有受傷弟子移往清虛大殿,我把李書治好后就會趕過去。”
“好!”莫少言連忙走了。
文荊冷冷地說:“趙寧天呢?難道就這麼放過他?要不要追殺他?”
君衍之深深望着他:“不用追殺,他自己會送上門來。”
·
清虛大殿中燈火通明,雖然已是深夜,卻熱鬧非常。幾百個弟子們規規矩矩地排列成行,一邊低聲議論,一邊低着頭等候君衍之的救助。
“所以說,宗主才是毀了恆陽宮的人?”
“那趙寧天又跑什麼勁啊?”
“君衍之到底是不是魔修?”
“是,但是這三年的事件好像不是他弄出來的。”
“所以咱們這次受傷不是他的錯?”
“好像不是。”
“那又是誰的錯?宗主不是死了嗎?”
“你問我我問誰?”
“我就是想知道等下應該對君衍之什麼態度。”
“他要給你療傷,你說你應該什麼態度?”
“不如你罵他吧,那你就可以下去向宗主問個清楚了。”
“…………”
“君衍之旁邊那個毀了容的又是誰啊?”
“你忘了是不是?就是三年前進入誅仙塔的那個啊!”
“進了誅仙塔還沒死?怎麼逃出來的?”
“你問我我問誰?”
“他沒死,也就是說宗主也不一定死?”
“……這也太亂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君衍之自從被三年前被席放逐出劍宗之後,受到的非議、白眼不計其數,在座的弟子幾乎沒有不在他背後說過他的壞話的。
然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假恩人·真偽君子又成了真·救命恩人,弟子們又成了受人恩惠的一方,實在有些難以接受。他們的消息不如峰主們靈通,傳言又不準確,因此許多人對他仍有許多敵意。
大殿裏的氣氛緊張,似乎若被什麼一觸動,便會隨時爆發。
文荊的心思卻不在此,目光又飄向殿外。
君衍之一直不讓他去看大龜,意思再清楚明了不過。他現在連想也不敢細想,眼前動不動就會出現大龜趴在血泊之中、半垂着眼睛在他手心裏蹭頭的模樣。
那時他們之間最後的交流。
就算趕回去看大龜,又能看到什麼呢?一具冰冷的屍體?
文荊的臉色微微泛白,身體輕顫。
那個穩穩的、蠢蠢的東西就這麼一直存在於他的生命當中,從不要求什麼,也不索取什麼,永遠安安分分地趴在空地上、床上,變成了房間裏的一部分,也變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不會突然消失,彷彿一輩子都會陪着人這麼走下去。
它消失了之後,日子難道還會一樣么?
恍惚間,君衍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師弟,我們出去透透氣吧?”
一句話把他拉回到現實里來。
文荊轉頭望了望大殿裏站得滿滿的弟子們,冷靜地說:“不用,你繼續給他們療傷吧。”
君衍之也不說話,拉着他來到殿前看書的雲溪長老身邊,平靜地問道:“長老,以前席宗主讓我療傷的時候,一個月都不讓我休息一次。你讓我休息幾次?”
雲溪長老連忙放下書本,捻着鬍子笑說:“你要休息多少次,就休息多少次。”
站在一旁的李清韻輕聲道:“師尊,陸峰主、邵峰主等都被魔修術法所害,還沒有治療。”
雲溪長老笑着說:“他們不來排隊,難道還等着君衍之親自上門給他們治?不治就算了吧,命是他們的,他們自己說了算。宗主都要換了,峰主換幾個年輕的也好。”
四周立刻安靜下來,一點聲音也沒有。
宗主要換了,換成誰?
雲溪長老卻神態自若地沒了下文,笑着揮了揮手:“衍之和文荊去休息吧,這些都是等着看病的,你給他們治病就很好了,回頭我請你喝酒。”
君衍之:“……謝長老。”
文荊一言不發地跟隨着他走出去,臉色冷得像冰渣子。以前被人眾目睽睽看着時還會臉紅,現在倒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君衍之在前面飛着,帶着文荊在幽靜的夜色里穿梭,來到一處月色極美的懸崖邊上。他輕巧地落下來,用袖子扑打着懸崖邊上的巨石,微笑着說:“坐下吧。”
那巨石平整又寬敞,文荊盤着腿在君衍之的右側坐下來,一隻手支着腮幫子,只管怔怔地發愣。
君衍之嘆了一口氣,有些黯然。文荊毀容之後,一直下意識地只把右臉露給他看,無時無刻不在介懷,像是有心結似的。現在他竟然連這個也不在意了,可見大龜對他的打擊有多大。
君衍之攬着他的肩膀,輕聲道:“累了吧,嗯?”
文荊心中微微一酸,卻仍舊沒什麼表情。
“師弟,今晚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好好聽着,行不行?”君衍之抱着他平趟下來,讓文荊枕在他的臂彎里,又拉過他的長腿,纏在自己的身上。
文荊還是沒有說話,任憑君衍之擺佈。
君衍之把他抱緊,柔聲道:“你知道劍宗的祖師清虛子與那隻巨蟒,從劍宗消失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