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姨娘之死
林老爺的面色鐵青,冷聲的就問着:“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蘭香回道:“早在京城的時候,姨奶奶便已是和李小掌柜的在一起了。奴婢還聽得姨奶奶和李小掌柜的說,讓他想了法子,在賬本上做些手腳,偷偷的弄些銀子來用用。隨後李小掌柜的果真是偷偷的拿了幾包銀子進來過的。便是這幾包銀子,現下也都在姨奶奶屋裏的箱子裏藏着呢。老爺不信時,派人去搜一搜就一切都明了了。”
林老爺的面色一時沉得就跟能滴出水來似的。
他陰毒的盯着跪在地上的蘭香和德兒,涼涼的問着:“既是這事已經是幾年的了,為什麼你們現下才來告知我?是打量着怕我終有一日曉得了這事,到時饒不了你們兩個,還是打量着現下你們來對我坦白了這事,我就會饒了你們兩個?”
蘭香緊緊的抿着唇沒有說話。
德兒此時抬起頭來說道:“老爺,這事原是小的們做差了,還請您責罰小的們。”
芸香見狀,忙在旁說道:“老爺,這事哪裏能怨得他們兩個?前些年沒有個證據,他們兩個紅口白牙的跑來對您說這事,您信?不定的到時以為他們兩個是誣賴鄭姨娘,賞他們一頓板子呢。再者說了,便是他們前些年沒對您說這事,現下說了,那也不應當責罰他們兩個呀。從來只聽說過做錯事的受罰,可從來沒聽說過檢舉的也要受罰的。您要是責罰了他們,往後哪裏還有人敢來對您檢舉事呢。”
林老爺聽了,沉默不語。
他雖則不是個長情的人,可到底也記掛着那些年與德兒的情分。
想當初,德兒這個小廝生的清俊,又是伶俐乖覺,沒少討他喜歡。雖說現下他是年歲大了,早被自己遣離了身旁去做其他的差事去了,可當年的那一份情,那好歹也還是在心底的呢。
就衝著這,他也不想真的置德兒於死地。
至於蘭香,他掃了蘭香一眼,想着,罷么,她既然都已經是德兒的妻子,沒的還真把她弄死了,然後再指給丫鬟給德兒?還是算了吧。
於是他便說道:“這事若認真說起來,你們兩個是有功的。說罷,你們想要些什麼賞?”
德兒和蘭香互相望了一眼,而後德兒便俯下-身來,對着林老爺磕了一個響頭。
“老爺,小的斗膽,希望您將我和蘭香兩個人的奴籍消了。”
林老爺手中拿着的煙槍一抖。
“你們兩個這是想離開我林家的門戶了?”
德兒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頭:“還望老爺成全。”
林老爺沉吟着沒有言語。
倒不是他捨不得德兒或者蘭香,只是他逼令人家離門離戶是一回事,人家主動的跑過來說想離門離戶這又是一回事。
覺得打了臉,不光彩唄。
芸香見狀,忙在旁邊勸說著:“老爺,讓德兒和蘭香離開這裏是好事啊。你想,鄭姨娘的這事,當然是曉得的人越少越好,不然若是來日裏風聲傳了出去,親朋好友,左鄰右舍曉得了,不定得怎麼笑話您呢。現下你讓德兒和蘭香離門離戶了,走得遠遠兒的,到得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所在,還怕得往後有什麼風言風語的有人曉得了?可不是鐵通兒似的,一絲風聲也不漏出去呢。”
林老爺這當會只是瞧着德兒。
這些年來,這小廝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倒有些發福了,早就不復當初的清俊模樣了。
林老爺收回了目光。
“罷了,看在那些年你伺候我的情分上,今日便遂了你的願吧。你現下去賬房裏支取一百兩銀子,今日便離了我這裏吧。”
德兒和蘭香喜出望外,兩個人忙又磕了個頭下去:“謝謝老爺。”
林老爺揮了揮手,闔着雙眼,背過身去,又躺下去抽煙去了。
芸香示意一旁的小丫鬟過來伺候着,自己則是輕手輕腳的也走了出來。
“蘭香姐姐,”她一出了屋子,便叫着蘭香。
蘭香此時正和德兒牽了手往外走的,聞聲便停了下來,轉過身來。
芸香氣喘吁吁的趕了上前來。
“蘭香姐姐,今日多謝你幫我扳倒了鄭姨娘。”
蘭香先是和德兒互相望了一眼,而後方才望向芸香,微微的笑道:“其實這也用不着謝我。原本這事,我只是為自己着想的罷了。還有,剛剛多謝你在老爺面前替我們兩個說話的。”
“這原本就是我應當說的。蘭香姐姐,那些年,若是沒有你在那個女人面前幫我周旋着,我說不定早就是不在人世了呢。”
蘭香笑道:“這些不值當什麼。做下人的都可憐,一鍬土上的人,不互相幫着怎麼成?”
蘭香看着她和德兒握在一起的手,由不得的就感嘆了一聲。
她先是轉頭在四周望了一望,見沒其他人,這才說道:“蘭香姐姐,其實我是真心羨慕你的。甭管怎麼說,往後你都是自由身了,又有個對你不離不棄的丈夫,日子肯定會比我好。”
蘭香也不辯駁,也不恭維,只是說著:“各人有各人的好,各人也有各人的不好,你犯不着羨慕別人的。安安心心的過你的日子也就是了。”
芸香嘆道:“蘭香姐姐,你不是外人,我也不對你打什麼誑語了。原本我費盡心機的做了老爺的姨娘,為的就是受不住那個女人日日的打罵我,想着要將她扳倒的。可現下眼見着老爺定然是會出手收拾她的,我這心裏又是高興,又是失落的。沒了扳倒那個女人的事支撐着,往後我做着老爺的姨娘又有個什麼意思?難不成我還是真看上了老爺不成?論年紀,他都是快要做我爹爹的人了,見着又是鎮日煙槍不離手的,誰樂意整日的在他身旁伺候他?也罷,不過就是做得一日和尚撞一日鍾罷了。”
說到這裏,她伸手將自己頭上戴着的簪子珠花都拿了下來,耳朵上戴着的一對赤金的燈籠墜子也取了下來,便是手腕上戴着的一對翡翠鐲子也都褪了下來,而後她將這些全都塞到了蘭香的手裏。
“蘭香姐姐,你要離開這,這是好事,我應當為你高興的。這些年來,我雖說是做着老爺的姨娘,但身邊卻並沒有積攢什麼銀子下來,這些首飾好歹也是金的,能換些錢,你拿去吧,就當是我感激你那些年維護我的恩情。你與德兒哥出去了,不拘到了那裏,找個小本生意做着,便是日子再艱辛,那心裏也活得亮堂不是?”
蘭香待要推遲,但芸香的態度卻甚是堅決:“拿着。你若是不拿,便是瞧不起我了。”
蘭香無法,最好也只得將這些首飾都收下了。
“芸香,”她最後勸着,“太太其實是個好說話的人。但凡你對着她的態度稍微軟和一些,誠懇一些,我想往後你在這宅子裏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的。”
芸香點了點頭:“我省得。”
蘭香嘆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往後有機會再見罷。”
說罷,和德兒一起,轉身就走了。
到了他們的住處,兩個人也不敢懈怠的,立時便動手收拾起來。
這些年來,他們兩個人也都積攢了些金銀細軟,這當會通通的都揀了出來包好,而後德兒便動身去賬房那裏支取了一百兩銀子。
蘭香正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的,不時的就朝外望着,看德兒是否回來了。
德兒也是不敢耽擱的,忙忙的去取了銀子,然後又忙忙的趕了回來。
蘭香一見着他的身影,忙搶上來問着:“你回來了?銀子可領到了?”
德兒點了點頭,而後走過來拿了包裹背到了背上。
因着他們只揀了一些金銀細軟,其他的都扔了下來並不打算帶走,因此上也就只有兩個不大的包裹罷了。
德兒將兩個包裹都背到了身上,而後便握了蘭香的手,抬腳就走。
這一路上他們走得很快,仿似就怕稍微走得慢了些,後面便會有人趕上前來,喝叫着他們不讓走一般。
一直等到走出了林宅的大門,兩個人才不約而同的舒了一口氣出來。
回首望着林家的兩扇黑漆大門,蘭香和德兒恍惚中有一種再世為人的錯覺。
片刻之後,德兒聽見蘭香的聲音在說道:“接下來我們去哪裏呢?”
是啊,他們兩個人都是很小的時候就被賣來賣去的人,早就不曉得各自的家鄉在哪裏了。
德兒沉吟了一會,而後說道:“我們去江南吧。”
他偏過頭來看着蘭香,嘴角蘊了一絲笑意:“我聽人說,江南有小橋流水,有杏花煙雨,有鶯飛燕舞,景緻很是宜人。我們便去那裏,找個小院子,做些小買賣,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輩子,你說好不好?”
蘭香聽完他的這一番憧憬,由不得的就對江南很是嚮往。
她點了點頭,笑道:“好,聽你的,那我們就去那裏。”
頓了片刻之後,她又笑着說道:“其實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去哪裏我都是樂意的。”
德兒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大踏步的就朝着江南的方向走去了。
而這邊廂,芸香目送着蘭香和德兒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門外之後,心裏很是感嘆唏噓了一番。
她轉過身,慢慢的就走了回來。
自然,她現下的這幅樣子肯定是不能去見林老爺的,於是她便先去梳妝枱前往頭上插了幾支簪子,戴了副碧玉水滴耳環,而後方才去了裏間。
林老爺依然是背對着門外,佝僂着身子躺在那裏抽煙,旁邊有小丫鬟正在伺候着。
芸香便上前來,讓小丫鬟出去,自己來伺候着林老爺了。
她一面往林老爺手中的煙斗裏面裝着煙絲,一面的就小心翼翼的問着:“老爺,方才蘭香姐姐說的那事,你是打算怎麼處置呢?”
林老爺先是沒有說話,依然只是闔着雙眼抽着他的煙。
待到芸香等得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終於是掀了掀眼皮子。
“你曉得我當初為什麼要抬舉你做姨娘么?”
但林老爺的第一句話並不是回答着芸香的問題,反而是問着她。
芸香聽着他這涼涼的一句問話,不知怎麼的,心裏就莫名得覺得有一股子恐懼之意升了起來。
“芸香愚鈍,並不知曉老爺的用意。”她思索了片刻,而後才小心翼翼的回答了這麼一句。
林老爺一聽,輕笑了一聲,說道:“我就是看着你是個話少的丫鬟,待在你這裏,能讓我清凈一會兒。”
所以他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說自己剛剛不該問這事了?
果然,下一刻林老爺就說道:“不該你問的,你還是不要開口問的好。曉得了那麼多的事,對你也沒什麼好處。”
他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芸香哪裏還敢再問什麼。
林老爺見着她被唬得發白的小臉,笑了。
他伸出一隻手來拍了拍芸香的臉頰,笑道:“唬成這樣子做什麼?只要你好好的跟着我,不做些出格的事兒,往後有的是好日子過呢。”
芸香點了點頭:“是,老爺說的話芸香記住了。”
林老爺滿意的點了點頭,晃了晃手裏的瑪瑙煙槍,指示着蘭香:“點火。”
芸香答應了一聲,小心的將放在一側的蠟燭移了過來。
是夜子時,林宅里除卻上夜的一些下人,其他各人都是睡得熟熟的。但玉堂苑裏鄭姨娘的卧房裏卻忽然闖進來幾個小廝。
他們不由分說的就將正躺在床上睡覺的鄭姨娘塞進了布袋子裏,而後用布巾塞住了她的嘴巴,讓她叫不出聲來,再是將布袋口扎牢,而後兩個人抬了布袋子就走。
第二日清晨,闔宅里都在傳着一件大事,說是鄭姨娘昨晚不曉得怎麼弄的,失足掉進了后花園裏的那口井裏面淹死了。林老爺對此大怒不已,責問着幾個近身伺候鄭姨娘的丫鬟,現下已經是打死了好幾個了,而玉堂苑裏的其他丫鬟僕婦則是叫了人牙子來,一概都發賣到了遠遠的地方去。
而再過得幾日之後,李掌柜的兒子李有才被人發現下-身鮮血淋漓的倒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裏,下面的子孫根已經是被人給齊根切掉了。人人都說是這李有才自己作死,在院子裏為著和人爭搶一個粉頭,對方叫了幾個人來,趁着黑夜就對着李有才下了手。那時原就是黑燈瞎火的,又是在一條極僻靜的巷子裏,李有才竟是連下手那人的樣子都沒有看清楚,當時只覺得頭上一陣劇痛,他就暈了過去,等到醒過來之後,下面劇痛,用手一摸,就是光刷刷的什麼都沒有了。
李掌柜的原就生了這麼一個兒子,對此自然是心中大痛的。但好在這李有才的媳婦前些年給他生了個孫子,好歹能將就彌補些他心中的痛。所以當下他一面責罵著這李有才不務正業,整日的花街柳巷的行走,一面也就急急的請了大夫來給他診治。
但李掌柜的心裏也清楚,這李有才定然是惹到了什麼人,藉著這次事出的手。不然不過就是在外面喝多了酒爭搶個粉頭的事,何至於下此毒手?
只是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李掌柜的卻是怎麼打聽也打聽不出來。
實在是他孽障平日裏得罪的人太多了,而且據李有才他自己說來,那晚那人對他下手端的是穩准狠,他竟是連那人的正面都沒有看到。
自然,李掌柜的是怎麼也沒想到這事會是林老爺讓人乾的。
一來在他心中,林老爺實在是個紈絝子弟,鎮日裏除了拈花惹草,哪裏能幹出什麼正事來?而且現下他還是整日的躺在床上抽大煙呢,只怕是連屋門都懶得出了,還會做出這樣的事來?而這二來,就是打死他也沒想到,他兒子李有才竟然是敢跟鄭姨娘偷偷的有了一腿。
所以對此,李掌柜一家也只能是吃了個啞巴虧。只是這事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左鄰右舍的很快的就都曉得了,一時閑言碎語的不少,他們一家子人竟是都不好意思出門的了。
李掌柜是個愛面子的人,這般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子他如何過得下去?而且兼着他覺得現下年歲也大了,在外面辛苦了一輩子,臨老臨老最終不也是得落葉歸根?他這般一想,便將鋪子裏歷年的賬目都仔仔細細的整理了一遍,而後抽了個空,去見了林老爺,含含糊糊的就對他說了自己想請辭的事。
林老爺自然先是一番挽留的,但見着李掌柜的態度甚是堅決,便也就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不過念着李掌柜畢竟是給他們林家辛苦了一輩子的,林老爺最後還是讓他去賬房裏支取了五百兩銀子,就算着是給他養老的費用了。
至於說鄭姨娘的後事,在林老爺的指示下,那辦的甚是簡陋。不過隨意的請了幾個和尚來念經,而後在家裏停放了三日,一副板材抬了出去,直接就是燒了個乾乾淨淨。
鄭姨娘娘家那邊,她弟弟鄭雲天覺得自己姐姐死得有些蹊蹺,便找到了林家來大吵大嚷的。其實不過就是想藉著此事訛上林老爺一筆銀子罷了。但林老爺對此卻是態度堅決的很,你要打官司,我奉陪到底,但想要銀子,一分一厘都沒有。
鄭雲天隨後雖也是向衙門裏遞了狀子,但林老爺隨即便花了銀子將衙門裏上下打點得好好的,最後鄭雲天非但是沒有讓林老爺吃一場官司,反倒自己是被做官的打了三十大板,說是他誣告好人,而後直接是將他的那張狀子給駁了回來。
鄭雲天沒得辦法,而他老婆又在旁邊勸着,說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這事不然便這麼算了吧。
不算了能怎麼樣呢?最後鄭雲天也只得在他老婆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回了家,繼續老老實實的做着自己的裁縫,再不敢打着去訛林老爺的主意了。
而林宅這邊廂,對於鄭姨娘的這麼一出,滿宅子裏都是覺得蹊蹺的緊。
鄭姨娘她又不傻,做什麼半夜三更的跑到那個偏僻的小花園裏去,而且正巧就是掉到了井裏面去?於是一時,林宅下人間流言蜚語甚囂塵上。
關鍵時刻,林太太出手懲治了幾個帶頭到處說這種流言的人,又是讓人把那個小花園的門給封死了,往後再不許人到那裏去,這才把這事慢慢的給壓了下去。
只是下人間的流言蜚語雖然是壓了下去,她自己本人心裏的那些疑惑卻是壓不下去。
對此同樣有疑惑的自然還有林瓊玉和林承志。
林瓊玉只覺得這一幕像極了妻妾成群裏面梅珊的下場。
所以逆向推理,鄭姨娘她這是在外面有了男人,被林老爺發現了,然後林老爺便這麼下手了?再聯想到前幾日傳說的李掌柜的兒子被人黑夜裏割了子孫根的事,那麼,鄭姨娘在外面的男人就是李有才?
林瓊玉想完這一切之後,第一反應是對林老爺的畏懼,而後便是對現下這個時代的畏懼。
這個時代的女人,活的真是太不容易了。說不定一不小心的,那就連小命都給玩完了。
而這時林承志還在旁邊推着她,放低了聲音問道:“姐,你說那鄭姨娘是怎麼死的?打死我也不信,她是自己大晚上的獨自一個人跑到了那小花園裏去看景色,而後失足落到了井裏面淹死的。”
林瓊玉也不回答,只是轉過頭來深深的望着他。
林承志只被她這目光看得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往後退了兩步就說道:“姐,你可別嚇我。你說你這好好的,這般看在我做什麼?這大白天的,倒讓我滲的慌。”
林瓊玉忽然長嘆了一口氣出來。
而後她便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他,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話。
“老弟啊,老姐勸你一句話,往後你成親了之後,可千萬別納妾啊,曉得嗎?有妻有妾,家無寧日啊。還不如只有一夫一妻來得輕鬆自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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