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陳靜的節目因為嘉賓飛機誤點,被延遲到下午開播,所以當萬莉按照往常的下班時間來接她時,她只能抱歉地沖對方笑笑。
“我估計要等到四點半才能走。”陳靜將萬莉引到休息室,然後從壁櫃裏拿出兩杯速溶咖啡,正想掀開蓋子,卻被萬莉一手按住了。
“吃過午飯了嗎?”萬莉的本意只是想阻止陳靜空腹喝咖啡,但沒想到自己的手竟然就這樣覆上了對方的手,心頭猛然一跳后,她神色不變,手指很自然地往下滑動幾寸,抓住了咖啡杯身,然後將整杯咖啡拿走。
陳靜似乎對她的小動作毫無察覺,表情淡然地從壁櫃裏拿出兩個杯裝奶茶:“之前同事拆了一包餅乾,我吃了兩片,肚子不餓。這個牌子的奶茶不錯,試一下?”
萬莉再次取走陳靜手裏的紙杯。
“陪我到外面吃點東西吧,你能走開嗎?”
陳靜只好把咖啡和奶茶重新放回壁櫃裏:“我去跟監製說一聲,你到電梯口等我。”
萬莉應了一聲,不知為何心情竟有點緊張。
自從那晚無意間看了陳靜的果體后,萬莉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她以前愛陳靜,是自以為很純潔的愛,沒有一絲雜念,近似神聖。
現在想想,都覺得那種想法不可思議。又不是聖母,怎麼可能無欲無求,愛,必定想佔有,無論最後有沒有佔有,念頭肯定是有的。
萬莉走到電梯口站住了,有兩個工作人員一邊交談一邊從她身邊經過,其中一個手裏夾着半支煙,青色的煙霧絲絲縷縷,很快便在空氣間散去。
萬莉嗅着已經變得十分淡薄的煙草味,唇舌間似乎瀰漫開一絲苦澀,她從小到大一直品行端正,在部隊時更是紀律嚴明,連抽二手煙的機會都少,此時此刻,卻突然間想嘗嘗煙草的味道。並不是說她現在有多煩心,就只是一種突如其來的衝動,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這裏沒有販賣機,她身上也沒有煙,心頭泛起了一陣小癢,想着等一下要到樓下的小賣店去買,然而又等了一陣,等到陳靜的身影出現子在走道盡頭時,又突然對抽煙失去了興趣。
陳靜沒有讓萬莉等多久,她跟監製很熟,打聲招呼就能出去了。
電梯在走道的盡頭,陳靜遠遠地已經看到靠在玻璃牆上的萬莉,她身後是明凈勻稱的藍天,萬里無雲,一碧如洗。因為背光,只看到一抹頎長的身影斜斜地倚牆而立,單手插在褲兜里,姿態隨意閑適,有種成熟沉穩的美。
在陳靜的印象中,萬莉一直都是那個還沒有長大,細胳膊細腿的鄰家妹妹,像根小尾巴成天到晚跟在她身後,動不動就喊“小靜姐姐”,嗓音又脆又亮,跟外公養在籠子裏那畫眉鳥的叫聲一模一樣。
彷彿只是一晃神,黃毛丫頭便成長為玉樹蘭芝的翩翩青年。
陳靜說不上是慨嘆還是欷歔,時光總是奔流不息,糊裏糊塗就長大了,那些錯過的遇過的美好,都沉澱成褪了色的回憶。
“來,叫一聲小靜姐姐。”
萬莉一臉疑惑地看向她,被催了幾次,終究帶着莫名其妙的表情溫順地叫了一聲。陳靜心情大好,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等一下我請客。”
兩人到樓下的小餐館隨便吃了點東西,因為時間充裕,又在那裏多坐了一會兒。
“你今天上早晚班?”陳靜明知故問。早晚班就是白天上半天班,晚上十一點又接着上班,直到次日八點下班。
萬莉端起面前的檸檬茶喝了一口,笑笑道:“嗯,所以今天挺空閑的,等你下班了我載你一道回去。”
陳靜喝的是咖啡,她把方糖和奶精都倒進去了,喝了一口,皺皺眉把杯子推到一邊。
萬莉注意到她的舉動,猜測她是嫌咖啡太甜:“再叫一杯?”
陳靜搖搖頭:“可能之前速溶咖啡喝多了,對咖啡膩了。”
“那你試試我這杯?”萬莉的意思是讓陳靜也點一杯,但沒想到陳靜居然直接伸手過來將她面前的杯子拿起來,放到嘴邊慢慢地喝了兩口,然後發出一聲讚歎:“沒想到還挺好喝的。”
萬莉愣了愣,心跳驟然快了幾分,明知道不應該,但就是不受控制地感到竊喜。
陳靜被一個電話叫回了直播室,嘉賓終於趕到,她的節目馬上要開播。
“不用等到下午了,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我就可以下班。”陳靜匆匆忙忙地走了,萬莉沖她的背影喊道:“我就在這裏等你。”
門扇被推開的時候,掛在上方的風鈴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鳴響,大片陽光如潮水般一擁而入,流淌到硃紅色的地毯上,陳靜踩着那一片流光遠去,門在她身後合上,金色的潮水便彷彿都被地毯吸收,眼前只余昏黃的燈火。
在很多年前,恍惚和現在相似的晴天,陽光燦爛,和風微醺,幼小的萬莉孤零零地站在月台上,失神地看着延伸至遠方的鐵軌。火車走了,陳靜也走了,只有鐵軌還在那裏,她不止一次天真地認為,只要順着鐵軌一路走去,就能找到那個她想念的人。
後來的歲月里,她的確走了很多路,走出了小村莊,走進了繁華鬧市,沒有沿着鐵軌去走,但她的思念卻成了那條長長的沒有盡頭的軌道,始終橫亘在那裏。
她等了她那麼多年,等到最後,發現原來自己等不到。
而現在,她還在等她,等上一個小時左右,然後一起回家。
萬莉端起檸檬茶啜了一口,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原來她一直等不到,只是因為沒有約好,那個人根本不知道她一直在等。
又或許那個人其實是知道的,但卻假裝不知道。
陳靜在等電梯的時候又接到了台里催促她的電話:“嘉賓已經坐在那兒等了,你趕緊啊。”
“行行行,馬上就到……啊,電梯來了。”
陳靜再趕時間,從別人眼裏看來也還是一派氣定神閑、淡定自若的模樣,絲毫看不出她在急。甚至在她走出電梯,走向直播室的時候,步履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款款得體。
“抱歉,我……”完美的微笑在視線對上從位置上緩緩轉過頭來沖她眨眼的嘉賓時出現了片刻的僵滯。
“嗨,又見面了,晨鐘小姐。”dave站了起來,雙手環抱胸前,意態瀟洒,眉目含笑。
陳靜的唇角重新揚起了愉悅的笑意,走上前和他握了握手:“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dave並不是節目組原先邀請的嘉賓,而是來救場的,因為天氣原因,原先那位嘉賓所乘坐的航班已經確定停航了,沒辦法趕過來。
雖然臨時變換了嘉賓,但原本要來的那一位也是偶像歌手,甚至和dave在同一個製片公司,說起來兩人還是師兄弟,所以基本上可以按照原有的流程和話題進行播音。
這一回,dave沒有像上次那樣我行我素,出其不意地為難主持人,而是十分合作,有問必答,雖然語調還是一貫的輕佻隨意,但說話內容卻很有分寸。或許是因為兩人曾是緋聞事件的主角,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dave再肆無忌憚也必須收斂。
節目快要結束的時候,照例要讓歌手打歌,於是陳靜笑問:“dave這一次要為我們帶來哪首歌呢?”
“聽就知道了。”dave偏了偏腦袋,露出覆蓋在碎發下的黑水鑽耳釘,明明已經二十五六的年紀了,卻像十五六歲的少年那樣愛酷耍帥,這讓很多反對追星的人看不慣,但偏偏粉絲們就愛他這一點。
音響師已經準備好了伴奏,但dave卻說很少有清唱的機會,既然上一次到電台來是清唱,這一次也還是清唱。
dave的經紀人開始有不好的預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緊緊地盯着dave,向他猛打手勢。
“上回我沒有唱完整,現在正好可以彌補這個遺憾。”dave看都不看氣得跳腳的經紀人一眼,自顧自地清清嗓子唱了起來。
還是那首“椰風挑動銀浪”的《南海姑娘》,由dave那把乾淨低醇的男中音深情演繹,頓時迷倒直播室里的一片。
唱完歌后,dave不等主持人說話,搶先一步道:“這首歌對我來說有很深刻的意義。”
陳靜不得不順着他的話接着問:“除了它是一首經典老歌外,還有什麼讓你情有獨鍾之處?”
“我念書的時候聽一位學姐唱過,當時是在元旦晚會的舞台上,她唱到一半cd機突然出現故障,反正就是不能播放了,大家都認為她只能退場,但沒想到她只停頓了兩三秒,又很淡定地繼續唱下去,是清唱,脫離了伴奏之後,歌聲更加婉轉動聽。”dave微微閉上眼睛,唇角高高地挑起,似乎在回味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往事,“我在那一刻完全迷上了她。”
這根本就是變相表白。播出去之後,無疑又會在dave的粉絲間投下一枚重磅炸彈。dave的經紀人頭痛地扶額嘆氣,簡直為這個不聽話的藝人操碎了心。
節目結束后,dave站起來和陳靜握手道別,再自作主張地附贈一個擁抱:“上次說好的那頓飯我還沒請你。”dave貼着她耳邊小聲嘆息。
“恐怕要等到你退出娛樂圈那天才能兌現了。”陳靜同樣在他耳邊低聲戲謔。
兩人分開的時候,臉上都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禮貌卻疏離,任誰都看不出他們是舊相識。
工作結束后,陳靜收拾了一下東西便走去樓下的小餐館找萬莉,初夏的陽光明媚卻不熾熱,透過枝繁葉茂的行道樹漏泄而下,斑駁了一地光影。陳靜放慢了腳步,恍惚覺得自己是一尾遊走於水草間的小魚,地面圈圈圓圓的光斑就是一個個脆弱的水泡,只要重重地踩一下,便會破裂。
因為有了這樣的幻想,陳靜突然很想去一趟水族館,但不是現在,因為時間不對,人也不對……就等到鍾璇的牙齒不再痛之後吧。
推開小餐館的門,風鈴在頭頂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在風和日麗的午後聽來,有種久遠深長的意味,就像被一首老歌勾起了兒時的點滴回憶,懷舊又溫馨。
下次,和鍾璇一起來。
天光靜好,歲月未老,來,談一場戀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