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崑崙鏡 4
“不可。”東橋忙不迭阻止道,“郎君可想清楚了,倘若郎君的天雷一出,這地穴勢必會有異動。且不說天雷未必能擊碎磐石硬岩,便是有幸成功了,我們的處境也只會變得越發危險。”
雷騰蹙眉,似乎有些動搖。
“郎君天生神武,便是遭遇山崩地陷,也可毫髮無損的脫身,但我們卻並非如此。”東橋示意雷騰看他們身上的燭龍,同時道,“再者,料想你也不願意驚動他。”
雷騰神色複雜的看着燭龍。沐浴在熔漿中的燭龍彷彿隨時都會醒過來,流火如霧靄煙雲,就那般纏繞在他的周身。每當浴火在他的頭頂翻滾嬉戲時,他那頭由烈火織就的長發便會危險的來回飄蕩起來。
這令群聚在一起人&妖都十分恐慌。
他們不知道燭龍會選在怎樣的時刻蘇醒過來,也不知道他醒來後會在這個地穴、乃至整個世界掀起什麼樣的巨變。隨時都有可能被落石擊斃在這個封閉的地穴的恐慌令他們感覺如鯁在喉,而那份不確定則像是高懸在他們頭頂的鍘刀一般叫他們時刻都在焦慮。
他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坐以待斃了。
“我們既有崑崙鏡在手,又何須再借蠻力開路?”精明的妖怪咄咄逼人道,“還是說雷騰你存有私心,不願用它救我們?”
他的話就如同打破湖面的碎石,引得湖面波瀾四起。懼死欲生的妖怪們紛紛起了疑心,也跟着質問起雷騰來。
秀秀不安的攥緊了手裏的龍鱗,眼瞧着那幫子兇相盡顯的妖怪們氣勢洶洶的擠過來要搶崑崙鏡,她情急之下,就跳將起來,並將雷騰握鏡子的手直接抱在了懷裏。
“這是秀秀的鏡子!”不甘示弱的秀秀兇巴巴的朝妖怪們叫道,“這是三郎哥哥送給秀秀的鏡子,你們誰也不許來搶!”
緊跟着不等那群妖怪衝過來,她就又將崑崙鏡翻轉過來,並對着鏡面連聲喊道:“賬房先生——賬房先生你快出來啊!秀秀不想繼續呆在這裏了,你快將出口告訴秀秀啊!”
秀秀的叫喊聲在地穴中不斷迴響着,引得各處大小不一的洞窟都開始發出一種極為明顯的挪動聲。
眾人聞聲皆都有些驚慌,這般急促又密集的石響聲一聽就是不祥之兆,莫非這地穴馬上就要塌了不成?
此念一生,他們便越發恐慌地要從秀秀和雷騰手裏搶奪崑崙鏡。
生為鱗蟲之首的龍種,雷騰又豈會任由這幫烏合之眾欺壓。
他一把將秀秀推至東橋的懷裏,口中同時道:“護好她。”
東橋見他沉着臉握緊了雙拳,又有大量微小的雷電自他的體內迸出,就連忙摟着秀秀背轉過身去。
只聽見平地乍起無數驚雷,震得他耳中嗡鳴作響,連手腳都有些麻木起來。
“糟了——”他下意識回頭去看燭龍,然後就驚懼交加的發現燭龍被雷聲驚動了。
熔漿潭因了燭龍的動彈而攪動起來,大量的熔漿波盪着朝四面八方涌去。
混亂中,秀秀感到懷裏的崑崙鏡似有異動,就奇怪的低頭看向鏡面。
原本空無一物的鏡面終於映出了一張平平無奇的人臉,卻是久久不曾現身的賬房先生。
“賬房先生!”秀秀又驚又喜,連忙對着鏡內的賬房先生叫道,“賬房先生你快告訴秀秀怎麼出去啊!”
鏡子裏的賬房先生雙唇微翕,但秀秀卻完全聽不見他說了什麼。正着急,就看見賬房先生突然伸手指了指她的身後。
秀秀循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就赫然看到沉睡中的燭龍正緩緩的挪動自己的尾巴。
“爹爹——爹爹你要醒了嗎?”浴火歡快的聲音自高處擴散開來,引得驚慌逃竄的妖怪和季厘國人紛紛抬頭張望。
但他們這一抬頭,就看見原本盤踞在熔漿潭中的燭龍已經支起了身軀,並大有從潭中出來的跡象。
燭龍真的要醒過來了!
地穴又開始再度激烈動蕩起來,顯出原形的雷騰被墜下的斷石柱擊中了龍脊,以至於脫力又變回了人形。
“郎君當真是太衝動了!”東橋不由扼腕嘆息道,“那群妖怪的話何必在意,如今燭龍醒來,只怕我們真要死在這裏了。”
雷騰咬牙,周身的雷光更是大盛。
“只要打破磐石,燭龍醒與不醒,就都與我們無關了。”他心中發狠,只求破了這地穴,竟是完全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崑崙鏡里的賬房先生意味不明的指過燭龍之後,就又顯現時一般突然的消失了。鏡子裏就只有一團黑影並無數石柱斷裂墜落的景色。
秀秀雖然可以用崑崙鏡看自己想看的東西,卻並不知道如何操控它。這會兒鏡子自發自動的變換了場景,她便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東橋。
雷騰的天雷並不能擊破磐石,在東橋看來,它們除了能擊碎那些低垂的石柱和刺激燭龍更快的蘇醒以外,就沒有更多的用處了。
眼瞧着情況越來越糟,東橋無計可施之下,就只能棋出險招的孤注一擲了。
他按住秀秀的肩膀,然後很是嚴肅地對秀秀道:“情況危急,我只能對不住你了。”
說完不等懵懂的秀秀明白過來,他就又狠狠的將秀秀推回到了雷騰的身邊。
遍纏雷光的雷騰何曾想到東橋會這般狠心,一時錯愕得動彈不得。
懷抱着崑崙鏡的秀秀重重地撞進了雷騰懷裏,然後又被暗涌的雷電甩了出去。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了,雷騰根本沒有辦法將制止。就在那火光電石之間,來不及收斂雷電的雷騰彷彿感覺到秀秀那嬌小的身軀猛烈的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識抱住了秀秀,逆回的雷電如同萬針刺身般反傷了他自己,尖銳的痛楚霎時席捲了他的周身,令他險些無力跪地。
與此同時,他聽見秀秀懷裏的崑崙鏡突然迸發出一陣沉鈍的鳴叫聲,然後不等那鳴聲消止,他就驟然感到懷裏空了。
這般似曾相識的感覺令他心口一滯,久遠的記憶又再度變得清晰起來。驚懼交加的雷騰慌忙低頭查看自己的懷抱。
但當他鬆開手臂后,就發現秀秀早已無影無蹤,他空蕩蕩的懷裏僅有一面崑崙鏡。
菱花小鏡直直的落在地上,併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秀秀——”雷騰伸手按住崑崙鏡,幾乎沒將手指摳進鏡子裏去。他目赤欲裂的瞪着雪亮的鏡面,心思百轉千回之後,就又露出了狂亂的神色。
同樣着急的東橋見雷騰變換了神情,便知他已經有了決斷。
“郎君既是這崑崙鏡的舊主,想必定是知道如何使用它。”東橋沉聲催促道,“莫要再猶豫了,還能有什麼東西可怕過如今這個死局呢”
雷騰轉眸用冷厲的眼神看了眼東橋,他無法原諒東橋利用一個年幼的孩子來逼他動用崑崙鏡。
雷騰如何看待自己,東橋心知肚明,但為了能早點出去找溫玉,他就再次催道:“待到此事塵埃落定后,我原聽憑郎君發落。但在此之前,還請郎君速速用崑崙鏡救我們出去。”
雷騰面色一沉,這才反手將崑崙鏡握在了手心裏,然後他才對東橋怒道:“你犯了大錯!你只知道這崑崙鏡能連通虛實境界,卻不知虛實本該不可交換。人若一旦進了鏡中,就再無回來的可能。這崑崙鏡原是我母親的所有物,千年來入鏡之人難以計數,但至今未曾有一人成功脫身。她持鏡千年,也未能盡數掌握其中的奧秘,更何況我。如今你害得秀秀被吞入鏡中,料想她此去再難回來。鑄成如此大錯,待到回頭見了青衣,我看你要如何交代!”
東橋眸光微暗,半響才啞聲道:“屆時我自領責罰,也必會親自進鏡中找尋秀秀。所以還請郎君竭力一試。”
雷騰怒氣難消,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放下自己的堅持。
他定定地看着鏡面,心中一時想着青衣,一時又不由自主的想到黑三郎。崑崙鏡隨他的心念而動,時而映出了青衣,時而又顯現出燭龍的身姿。
心緒不定的雷騰再難掌控自己的想法,小小的一面菱花小鏡在他手裏彷彿有千斤之重,叫他幾乎要拿捏不住。
燭龍已經完全舒展開身軀了,他巨大的尾巴佔據了大部分的空間,令原本寬闊的地穴一下子就變得狹□□仄起來。
流火熔漿就如咆哮的颶風一般襲向眾人,眾人見難以躲避,就只能死命的催促雷騰。
雷騰本就亂了心緒,眾人再這麼一催,他便再難凝聚心神了。
崑崙鏡呈現的景象也因此有了變化,在混亂影像依次飛速閃過,末了畫面靜止,卻是映出了一雙暗金色眼眸。
它們的瞳孔縮成了兩簇狹長細窄的鋒芒,而在那深邃的眼眸中,則時隱時現的閃顯出無數奇異的暗紋,令它們看起來既可怕又神秘。
原本動蕩不已的地穴突然又平息了下來,近乎凝固的炎氣重重的壓在眾人的身上,逼得他們不得不跪在了地上。
戰慄的感覺悄然襲上了雷騰脊背。他一點點的抬起頭,直到將脖子都繃緊了,他這才看見了燭龍那俯瞰地穴的臉。
他已經睜開了眼睛,而他那雙深沉威嚴的暗金色眼眸,和雷騰方才在鏡中窺見的那雙眼睛一模一樣。
燭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