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第 289 章
駿馬飛馳,踏着茫茫草原的地平線,馬上的騎士披着一身的霞光在大地上奔馳,夕陽的餘暉映在他們的身上,將影子長長地拉在大地之上。
一望無際的蒼茫草原之上,兩匹駿馬一前一後飛馳,馬蹄踏地聲有節奏地響着,褐綠色的披風在空中揚起。
馬上的騎士們,風聲在他們頰邊呼嘯而過,被風掠過而飛揚不休的深色髮絲染着一層淺淺的緋色霞光。
日落西山,漸漸沒入地平線之下。
光線暗淡了起來,叢林裏的陰影漸漸深了幾分,簌簌的響聲隨着風聲響起,帶來夜裏不安的氣息。
跨越了茫茫草原,進入鬱鬱蔥蔥的森林之中后,終於能聽見流動的水聲,敲打着岩石,嘩啦啦的響着,沿着高處蜿蜒而下,澆灌着這一片巨大的樹林。
黑褐色短髮的男子半蹲在溪水邊,將冰涼的溪水潑在臉上洗去飛馳了一日染上的灰塵,透明的水珠噗嗤一下從他臉上落下來,砸在溪水裏,濺起小小的水花。
抬手隨意用手背擦拭了一下滴下來的水滴,利威爾站起身來,額頭被染濕的髮絲還在不斷地滴着水,打濕了他的手背。
他的身前,兩匹駿馬站在淺淺的溪水中,甩着長長的馬尾,低頭飲水。
艾倫半跪在他身邊,剛把手中的一個水囊灌滿。
“兵長。”
他抬起頭,將手中的水囊遞過去。
“給。”
利威爾接過來,喝了一口,掃視了一下四周。
森林裏的影子重重疊疊,將傍晚最後一點微光擋住,讓叢林裏的兩人籠罩在陰影中。
森林裏的風不大,帶着一點水潤的氣息,也帶着幾分夜裏的涼意。
“你到底打算去哪裏?只是這樣漫無目的地找嗎?”
將水囊擰緊,他微微皺着眉問。
自離開那座城市之後,他們已經騎馬飛馳了整整五日。
利威爾有時候忍不住想着這個小子是不是根本沒有目的,只是純粹撞運氣而已。
當然,如果艾倫真的是這樣做的話他絕對要毫不客氣地狠狠揍他一頓。
將手指放在嘴裏打了個呼哨,飲水的馬匹昂起頭,踏着水向自己的主人走去。
艾倫抓住走到自己身邊的駿馬的韁繩,將水囊掛在馬鞍旁。
“……就快到了。”
他說,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
他的視線看向的方向被巨大的樹木重重擋住,什麼也看不到,可是少年的臉上卻露出幾分恍惚,又似在回憶着什麼。
明明是在陰影之中,那雙碧綠色的瞳孔卻亮得像是在發光,灼灼然看向那個方向。
…………
……………………
溪流一開始很小,細細長長的,像是一條蜿蜒在大地上的絲帶。
隨着駿馬碎步小跑着,沿着溪流邊緣向著上流走去,那條細長的溪流漸漸大了起來。寂靜的夜裏,嘩啦啦的水聲越來越響,溪流也越來越寬,到了後面,那已經不能用溪流來形容,而是一條奔騰的大河。
寬闊的大河兩側,一邊是茂密的森林,一邊是荒地和林立的峭壁崎石,就像是隔開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利威爾騎馬跟在後面,側頭眺望着大河另一側那個山壁陡峭林立的地方,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他突然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眼熟,但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一夜無話,夜晚的露珠沾染在策馬飛馳的兩人的發梢上。
終於,經過數天數夜,沿着奔騰的河流,他們找到了盡頭。
那是一座聳立的高山,巍峨高山甚於希娜之壁的雄偉,仰着頭也看不到頂,依稀可以看到白雲圍繞在山頂,山頂的一點雪白就像是白雲沾染上的痕迹。
而身邊水聲嘩啦的大河便是從這座巍峨的高山上奔流而下,那水勢壯觀,如千軍萬馬奔騰着飛濺起層層疊浪,拍打着山石洶湧而來。
少年騎馬佇立在這座雄偉的高山之下,仰頭怔怔地看着上方。
陡峭的山壁上,那個河流奔騰而出的地方,是一片裂開的崖壁,碎石將那裏堵了個嚴嚴實實。水流從碎崖裂縫裏衝出來,匯聚在一起,形成聲勢浩大的河水沖刷而下。
艾倫呆看了那片被無數巨大碎石堵得嚴嚴實實的水流衝出的崖壁許久,突然開了口。
“利威爾兵長。”他說,“你覺得我們有辦法把那些石頭搬出來,然後我們鑽進去么?”
“……說什麼蠢話。”
瞥了一眼崖壁上那一個個有兩人大小的巨大岩石還有從裂縫裏衝出來的激流,利威爾皺着眉回答。
“果然不行啊。”
少年有些喪氣。
“我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只能想到這個地方。”
艾倫說,低頭看着自己抬起的右手。
他能感覺到,那柄隱藏在他血肉之中的長劍在躍躍欲試,發出雀躍的歡呼。
因為回到了故地。
在他得到這把劍的那一天,宛如童話般水晶鑄造而成的地宮崩塌碎裂,而他被洶湧而來的大水沖了出來。
就是這條大河。
他本來以為循着這條河流能夠再一次回到地宮。
那個人當初告訴他,這個地宮隱藏着他們先祖的秘密。他沒有找到那個秘密,只是從地宮裏得到一柄奇異的可融於他血肉中的白劍。
“最接近‘他’的地方,最有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
他抿緊唇,右手突然間用力攥緊成拳。
這把劍一度被那個人奪走……不,不能說奪走。
因為他身體裏的那把劍,本就是屬於那個人的劍。在兩千年之前,那個人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可是,為什麼它最終選擇回到他的身體裏?
…………
【離開這裏,我們兩人找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活下去。】
那一天,那個人扣緊他的五指柔聲對他說。
那個時候,沉溺在那柔軟的金色瞳孔里的他幾乎要鬆口,可是仇恨和執念讓他選擇了不。
那個時候,沉浸於自我執念中的他看不到那個人金色的瞳孔被陰影染上的痕迹。
【想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那個時候,那個人這樣對他說。
【艾倫,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
那個人這樣對他說著,然後伸手將他推入了地獄。
……
如果那個時候,他選擇了和那個人一同離開,現在會是怎樣的結局?
是不是……
………………
“艾倫。”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幾乎要沉溺在回憶中的少年陡然驚醒,抬眼就對上了那雙細長的眼眸。
男人盯着他,細小的瞳孔在黑夜中泛着光,像是無機質玻璃珠的冷光。
那刀子一般銳利的冷光讓他腦子一涼一痛,瞬間清醒了過來,艾倫用力地甩了甩頭,將腦中的那個‘如果’用力甩掉。
那已是過去,‘如果’沒有任何意義,而他現在必須抓住的,是未來。
…………
那個地宮進不去了……而且當時是那個人帶着他走的,他也不記得入口怎麼走……當初他在漆黑的地道里摸索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想必入口也不會在這個附近,肯定很遠……
有些苦惱地想着,艾倫抬頭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他的目光落在身邊奔騰的河流上,不由自主地順着河流看去。
河流嘩啦啦地流淌着,在視線所能及的遠方隱隱可以看到一個分叉口。
一條是他們來時茂密叢林中的河流,還有另一條分了岔向著另一個方向流去。
驀然間,心裏一動。
艾倫突然間只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從身體深處湧出來,充斥在胸口,堵得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起來。
……那個時候,誤打誤撞在地宮裏拿走了王之劍的他從河流里衝下去,然後在下游的一座城鎮裏被蘭特發現救起來……
那莫非是……
那個方向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招手,那像是一種直覺,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呼喚着、引誘着他向那個方向而去。
像是被什麼看不到的東西蠱惑了一般,少年怔怔地看着那個方向,陡然調轉馬頭向著那個方向飛馳而去。
沒反應過來,只是直覺覺得不對勁的利威爾伸手一抓,卻沒抓到人,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個不知道突然發什麼神經的小鬼縱馬狂奔了起來。
不快地嘖了一聲,他也立刻調轉馬頭追了上去。
馬蹄聲敲擊着地面在寂靜的夜裏傳出老遠,不多時,他們就衝出了茂密的森林。
一衝出林子,皎潔的月光立刻如流水般泄了下來。
伴隨着嘩啦啦的流水聲,只見間隔着兩三個馬身的兩匹駿馬一前一後在月光之下飛馳。
縱馬順着另一條分岔的河流飛馳而下,已經不是一片荒地,而隱隱有了幾分綠意。
再往前,可以看到前方的大地凹陷了下去,像是一個巨大的盆地。
遠遠地可以在盆地里看到一片廢墟,艾倫突然用力甩着韁繩,他的馬再一次加速奔跑了起來,向著那個廢墟的方向。
利威爾一皺眉,也用力一踢馬腹,催動馬匹緊跟在那個突然發瘋亂跑的小鬼身後。
如此飛快的速度,很快他們就來到了那個廢墟旁邊。
佇立在盆地的邊緣,艾倫勒住馬,劇烈地喘着氣。
隱隱有汗跡從他額頭滲出來,他的胸口在劇烈起伏,座下的駿馬也疲憊地打着響鼻,噴出火熱的氣息。
顯然剛才長時間的飛奔讓人和馬都累得夠嗆。
然而艾倫卻沒有安撫焦躁疲憊的馬匹的意思,一雙眼只是怔怔地看着腳下的那片廢墟。
他的腳下,他的身前,是一個巨大的盆地,坍塌的房屋,斷裂的鐘塔,風化的石地道路,碎石斷瓦下掩蓋着累累白骨,地面殘留的巨大腳印。
曾經樹立着的巨大城牆已經坍塌了大半,將城市的廢墟暴露在兩人的視線之下。
看得出來,這裏不久前還是一個繁華的城鎮。
但是突然出現的巨獸人摧毀了這裏的一切,奪走了這裏所有人類的性命。
…………
艾倫喘着氣,怔怔地看着那片廢墟,他握着韁繩的手指在這一刻突然用力攥緊,粗糙的繩子深深地勒進皮膚裏面,指關節幾近泛白。
月光太透亮,映得他臉上的肌膚越發蒼白,胸口突然堵得無法呼吸。
……想起來了,這裏是……
……
當初發現艾倫的地方。
利威爾終於認了出來。
難怪會覺得眼熟,當初那個四眼找到自我封閉在晶體中的艾倫的時候,就在這個附近。
那麼——
他還來不及多想,突然耳邊傳來一聲高亢的馬匹嘶鳴聲。
一轉頭,就看到身邊的人從馬上一頭栽倒而下——
幾乎是本能地,利威爾伸出雙手,一把接住那個突然栽倒下去的小鬼。
而他的身體也因為過於前傾而摔下馬去,重重摔在地上。
偏生他們駐馬停留的地方又是一個斜坡,兩人一下子滾了下去。
一路滾下去塵土飛揚,碎石四散。
好一會兒之後,才安靜下來,塵土散盡,露出山坡下兩個人的身影。
坡上的兩匹駿馬在不安地嘶鳴,瞅着坡下的主人。
山坡下,利威爾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手按着頭,臉色難看得厲害。
趴在他身上的少年慢慢抬起上半身,目光茫然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細長的睫毛微微垂下來,在他的瞳孔里落下深深的陰影。
“臭小鬼,快點滾下去。”
從山坡上滾下來摔得不輕的男人顯然此刻心情很不好,手臂撐在地上稍微撐起上半身,呵斥着壓在自己身上的小鬼下去。
神色似乎很茫然的艾倫收迴環顧四周的目光,看着被自己壓着的利威爾兵長,微微歪着頭,卻沒有絲毫動身的意思。
利威爾見他不動,不快地又要呵斥,可是他嘴巴張了一張,目光和艾倫俯視着他的眼一對上,馬上要呵斥出口的話頓時就是一頓。
艾倫看着利威爾,沁綠的眼睜得大大,映着照下來的蒼白月光,那神色中隱藏着幾分無助。
利威爾沒有再說話,他只是皺着眉看着艾倫。
綠瞳的少年看了利威爾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突然又俯身下去,像是怕冷一般,雙臂緊緊地摟着利威爾的脖子,蜷縮着緊緊貼在他胸口。
緊緊地,像是一隻突然被人丟到冰天雪地之中因為寒冷和恐懼全身都顫抖不已的小動物。
…………
【你已經沒用了,艾倫。】
你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