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踐行的時間
然而,變故就是在戲劇發表會的當天下午發生的。
聽到那震耳欲聾的聲響時,稻垣結衣還在教室里安安穩穩地坐着——不,也不能算安穩,畢竟那時候她還在思索一會兒該怎麼去和淺野同學說,當時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這麼拖延了兩天之後,那點兒心理準備也已經被消磨得一乾二淨了。
現在倒不如說……雙方面的自責反而讓她如坐針氈。
“所以說你還不如乾脆不做了,”已經從她口中聽到了完整事情經過的稻垣真太郎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而且,一開始就不要那麼衝動啊。”
他看上去還想接著說些什麼,可話音還沒落,倉庫那邊突然有巨大的聲音傳了過來,在教室里都能感受到隱約的震動,無疑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稻垣結衣的第一反應就是趴到窗邊探出頭去看是不是理事長又開,啊,不,是又領着挖掘機來拆校舍了。
然後,她就看到了足以讓她這麼久以來在E班建立的印象全部分崩瓦解掉的景象。
站在倉庫屋頂的、腦後冒出了兩條長長的觸手的……是茅野楓。
“……難以置信。”
得知了一切的真相,是在第二天夜幕落下后。茅野楓和殺老師約定要晚上七點在公園裏進行暗殺,在終於穩定下茅野的情緒——和其他同學一樣,稻垣結衣同樣被潮田渚突如其來的舉動所震驚,不過,這也不妨礙她與中村莉櫻和赤羽業一起用手機拍下了這個足夠讓人驚掉下巴的場面——並拔掉她的觸手之後,他們從殺老師口中聽到了接近一年前……不,更準確地來說,是兩年以來他身上所發生的事情。
“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她和真太郎他們一起走在街道上,喃喃自語道,“雪村老師她……”
她不知該怎麼接著說下去,一如她凌亂而不知該如何收拾的心情。
柳澤誇太郎。
在聽殺老師敘述的時候,稻垣結衣腦海中浮現了這個從自己哥哥口中聽到的名字,冥冥之中,她突然有一種宿命般的感覺。
儘管作為雪村老師的未婚夫,他與雪村老師沒有半點的相似之處,從他化名為“白”在他們面前短暫的幾次露面就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性格跋扈到極點的男人——而且,不擇手段。
“我還以為你不會太過驚訝,”稻垣真太郎雙臂抱在腦後,雖然他之前還在公園的時候,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但到了這時候已經恢復了大半,“畢竟之前就有所心理準備,聽完老哥說的那些話之後,應該也能意識到事情的真相遠遠出乎我們的意料了。話說回來,一個二十馬赫的超級生物本身就代表着驚人的□□吧。”
“沒錯……”剛才已經聽他們說了稻垣海告訴他們的那些事的不破優月嘆了口氣,“不過,我還是沒想到事情原來是這樣的,真是有愧於‘名偵探’之名啊。”
雖然用的是開玩笑的語氣,可這麼幾年的友誼下來,稻垣結衣也完全聽得出她潛藏起來的失落和不甘心。
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直到走到了不破優月的家門口。
“那,我先進去了,”不破優月回過頭來,笑容顯得有些勉強,“寒假見。”
儘管她這麼說,但不論是稻垣結衣還是不破優月都明白,恐怕大家都沒這個心情再去像出事之前那樣熱熱鬧鬧地討論寒假的暗殺計劃,也沒心情再約出來玩了。
她突然想起了先前和淺野學秀定下的約定,從兜里摸出手機來,卻也沒拿好注意要不要給他打電話說出去不成了。
稻垣結衣還在猶豫,手機就震了震,顯示收到了一封郵件。
[計劃暫時延後。]
是赤羽業發來的。
老實說,他這麼做也並沒有出乎稻垣結衣的意料,離開公園的時候,大家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誰也沒有例外——甚至包括赤羽業。雖然不像其他人那麼明顯,但和他平時的表現相比,也能看出很是有些心不在焉。
稻垣結衣動了動手指。
[我知道了。]
她沒有過多地回復什麼,於雙方的心情而言,這麼做都沒有必要。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已經不是惡作劇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到了如今,他們還能再次向殺老師揮動匕首、或是扣下扳機嗎?
“小真,”稻垣結衣低着頭,“我……”
“你不用說什麼,我知道的。”真太郎卻這麼說道,“雖然我和殺老師相處的時間沒有你們那麼長,但是在這個班級里我好歹也待了一個學期的時間,所有的回憶——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我也都能想得起來。”
他閉了閉眼,輕聲道:“除了殺,沒有其他辦法的吧。”
“話是這麼說……”她踢了一下路邊的小石子,看着它骨碌骨碌地滾到了行人路內側的牆邊,“不是還有百分之一以下的概率嗎。”
稻垣真太郎沒有反駁她的話,不過只是在現在的沉默之中,憑着感應,她也將對方不贊同的意思盡收其中。
她知道的啊。
就算研究還在進行中,就算研究發現殺老師自爆概率真的只有百分之一,暗殺與否也不是他們這一群普普通通的什麼都不懂的初中生能說了算的。她本來就已經在那天和稻垣海的談話中意識到了,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對於整個地球——對於生活在其上的七十多億人類來說,還是太大了。
“……根本看不進去嘛。”
稻垣結衣嘆息了一聲,把課本狠狠往桌子上一拍,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轉身就往床上倒了下去。
柔軟的床墊接受了這樣的衝擊力,她陷在床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天花板,迷茫的心情就這麼一點點從心底里溢出來,一點點地沒過了地面、沒過了她的這張床,也同樣沒過她的身體,讓她有些喘不過來氣。
小真那邊恐怕也是這樣吧,稻垣結衣這樣想道,估計他也是心情煩躁地坐在書桌前,因為除了學習之外,現在沒什麼能讓他們在閑暇時間麻痹自己注意力的東西了。
不,恐怕也不僅僅是這樣。
總覺得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裏就會想要學習呢……
應該是錯覺吧……不然怎麼有種感覺,覺得有人不斷地在她耳邊念叨提醒她要去複習呢……
手機鈴聲適時地響起,成功讓稻垣結衣要真的在屋裏摸一圈以確認房間內沒有什麼不明生物的打算胎死腹中。
話說回來,那也太傻了。
一邊腹誹着,她一邊接起了電話:“喂,淺野同學?”
“……我想確認一下,”她總感覺電話那頭淺野學秀的語速較之平常更快了些,“你後天有時間嗎?”
後天?
稻垣結衣想了想,她自己好像確實沒有什麼打算,在寒假前那件事發生之後,不破優月和她都沒心情出去玩,她連和御子柴実琴一起的購物計劃都給推掉了,整天就是和真太郎一起在家裏窩着。連父母都有些看不下去,時不時催促他們也要多出去走走。
“有是有,只不過……”
只不過,她可能打不起那個精神啊。
有那個約定在前,稻垣結衣當然知道淺野學秀的意思是什麼。
“只不過?”
“不,沒什麼,”稻垣結衣連忙否認道,一開始,她只是下意識地出於和防衛省的保密原則,但她似乎找不到比較好的借口——或者說,她也不希望用那種理由去矇騙對方,“淺野同學你接著說吧。’”
淺野學秀接下來說的話正好符合了她的預料,不可否認的是,聽他說了時間和地點之後,她確實有感到那麼一點甜蜜,可是當她結束了通話以後,那種沉重和無力感又一次浮了上來,造成了加倍的不適。
算了,就這樣吧。
稻垣結衣咬了咬牙,下了決定。
後天和淺野同學一起出去,權當是換換心情。聽說渚他們要去看望茅野——不,雪村同學,回來以後就拽着小真和他們一塊兒去吧,就像爸爸媽媽說的那樣,總在家裏悶着真的不是個辦法。
……雪村同學。
她默念着這個名字,坐起身從書柜上層抽出了一個小本子,翻開之後,“磨瀬榛名”的字樣讓她的心臟又是一陣瑟縮。同樣的事情,她在茅野的身份剛剛暴露的那天也做過一次,那時候她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茅野當時所說的“我是獨生女”這句話,就和她在教室里所塑造出來的形象一樣,只是一層偽裝罷了。
但是,她不完全這麼認為。
她握緊本子的指尖有些泛白。
總是那樣溫柔那樣開朗笑着的茅野,怎麼可能全都是演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