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時光倏忽而過,一年前那個冰雪般的少年突然與眼前這個人重疊起來,她一直以為已經拋棄她的、離開她的,原來並未曾走遠。
遲遲眼眶微熱,幾乎就有淚掉下來。沈清揚感到前面有一道熾熱的視線,抬起頭想問她怎麼了,他剛剛一抬頭,就一雙微涼的唇送了上來......
沈清揚只覺得渾身一炸,雙耳旁邊彷彿有驚雷炸響,炸得他渾渾噩噩的。到底是男人天性,他幾乎是只愣了一下,便下意識地伸出手去環住了遲遲的腰,將他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這一吻也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的時間,久到兩人都有些呼吸不暢了,他們才分開。遲遲是心神激蕩之下才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沈清揚只是順着本性回應,他平生二十多年,這才是第一次有這樣香艷的經歷。分開之後他又不像紀無咎那樣能說說笑笑,把遲遲的尷尬化解開,兩個人紅着臉連看也不敢看對方一眼。他更是覺得連呼吸都透着曖昧,渾身緋紅,好像下一刻就要炸開了一樣。根本不敢在那裏多呆,匆匆丟下一句,“我出去看看。”便留下遲遲一個人在原地守着火堆。
他落荒而逃的樣子,好像後面有惡犬在追他,遲遲望着他漸去的背影,不由得笑出聲來。可是笑完之後,卻又突然地嘆了一口氣,落寞而寂寥。她抬頭看向頭頂,一輪皓月在婆娑樹影間若影若現,恍然間,好像真的就映出那個人的臉。她緩緩說道,“我這次,是真的放開你了。”沈清揚那麼好,她不忍心傷害他。既然早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跟他在一起,那就趁早放手吧。
兩個人就這麼在各處站了一會兒,耳畔突然由遠及近地傳來陣陣擂鼓聲。剛才山石吞噬一切的景象還在眼前,遲遲連忙站起身來,下意識地朝沈清揚那邊看過去。他連忙過來,拉住她的手說道,“別怕,不是山洪。這是許多人快馬行來的聲音,想來是附近州府的人到了。”
遲遲反握住他的手,“是嗎?”她臉上一直擔憂的神色終於稍微放鬆下來,沖沈清揚笑道,“沒想到這麼快,那琉璃一定是有救了。”見她高興,沈清揚也高興,連忙跟着她一起朝外面走去。
他們站在路口等了一會兒,果然有不少府兵騎馬過來,當先一人,見到他們兩個形容狼狽,猜到也許是剛才山洪的倖存者,勒馬問道,“你們二人,可是剛剛從山洪那裏逃出來的?”他身穿鐵甲,自有一番威嚴。遲遲認出他的軍職,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個軍官轉頭對身後的隊伍喊了一句,“繼續前進。”自己卻俯下身來問遲遲,“那這邊住了多少人你清不清楚?有多少人被埋在了下面你又知不知道?”遲遲和沈清揚原本就是過來遊山玩水的,怎麼會清楚這些?她語塞,旁邊的沈清揚卻走上前來給那個軍官行了一個禮,說道,“我夫妻二人帶着隨從原本是過來遊山玩水的,大人若是要知道這裏有多少人,可以招來里長問一問。不過,”他抬手往面前一指,說道,“前面就是我們落腳的小客棧,今日裏面帶着店家大概住了有十來個人左右,除了我夫婦二人,路上並未看到有其他人逃出來。”
遲遲聽見沈清揚把他們的關係已經從“兄妹”變成了“夫妻”,忍不住臉上一紅,偏過頭去裝作無意般地打量着地上的野草。那個軍官皺了皺眉,打量了一番沈清揚和遲遲,月光下,他們二人雖然形容狼狽,但是卻都相當鎮定,衣服雖然有些破損但也看得出來質地精良。他問道,“怎麼只有你們逃了出來?”那山洪來得迅速,他們二人看起來一派文質,不像是有武功傍身的樣子,怎麼會逃了出來?
遲遲正要答話,沈清揚連忙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別說話,對那個軍官說道,“是跟我們一起的友人,他武藝高強,將我們二人先從屋子裏帶了出來,後來又轉過身去就其他人了,只是進去這麼久,還沒有出來。”
那個軍官點了點頭,遲遲不欲再耽擱下去,拿出自己隨身帶着的玉牌,放到他面前,跟他表明了身份,“本宮乃陛下胞妹,滎陽長公主。”她指了指身邊的沈清揚,“這位是本宮的駙馬,翰林院沈大人。”旁邊有人把火把照過來,遲遲雪白的手上,那塊玉佩上的鳳凰幾乎要騰空而起。下面一行小字,鐫刻着她的完整封號。
那塊玉佩質地精良,那個軍官嚇了一跳,連忙翻身下來,在遲遲面前單膝跪了下來,“屬下見過長公主。”
遲遲朝他擺了擺手,說道,“本宮的義妹還在那個客棧裏面,這位將軍,你分本宮一隊人馬,幫我找到他們。”
他面有難色,期期艾艾地不願意開口,遲遲皺了皺眉,她沒想到自己就算表明了身份還是遭到了拒絕,原本心情就起伏不定的她,此刻皺了眉,沉着臉問道,“怎麼?大人不願意?”
“不是屬下不願意,而是這人馬原本就是從附近調過來的,沒有太多,剛才山洪已經波及到了縣城中,若是不提前加固堤壩,若是等下下起雨來,堤壩被毀,整個縣城的老百姓都會遭殃。”意思就是說,他們這裏人手太緊,沒有辦法抽出多餘的人出來。
遲遲聽了,臉上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沈清揚走上前來,說道,“不如這樣,你派人回去稟報你們州府首長,就說長公主鳳駕在此,她吩咐讓州府首長派出全城青壯男子出來加固堤壩,幫忙找人,老弱婦孺就在後方準備糧食和衣物。這樣一來,既不會給州府增添太多壓力,更加不會造成你們人手不足。”
那個軍官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一眼沈清揚,大概是想不到這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居然在這麼快的時間裏就有了如此應對之策,大聲應了聲“是”,轉過頭去吩咐身邊的隨從回去報信了。
其實也不是沈清揚有多機智,而是他這些年來遊歷天下,對抗災和災后救助早有經驗,雖然自己不曾親自動手做過,但是看得多了,自然也有經驗。未必是這邊的州府沒有想到,他們先派人過來勘察現場,有了確定的數據之後才找人做方案救助百姓,這固然不會增添銀錢壓力,但是這樣一來,到底失了最佳的救助時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結果。
那個軍官要把馬讓給遲遲和沈清揚,她搖了搖頭,“你趕緊過去那個客棧吧,吩咐他們先挖着,我……本宮和駙馬,隨後就到。”那個軍官知道她是不想耽擱救人的時機,臉上對她現出一絲敬意來,也不再推辭,轉身上馬,帶着人呼嘯而去。
雖然剛剛放下心來,然而越近遲遲越緊張。沈清揚見她把自己裙角揪得緊緊的,心中微疼,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想跟她說話緩解她的情緒,但是試了幾次,遲遲都是心不在焉的,沈清揚只得作罷。
他們過去的時候,地上已經有了擺了一個人了,遲遲連忙跑過去一看,雖然衣衫破碎,面容模糊,但還是能看出來那個是男人,她不認識,看身材既不像葉梧也不想若松,遲遲心裏稍微放心下來,可是看到那男人頭上紅紅白白的一片,還是忍不住想吐。
她連忙忍住了,旁邊的沈清揚趕緊拍了拍她的背心。她一個弱質女子,見到這樣的場景會害怕會噁心也正常,換成其他深宮女子,還未必有她這樣的韌性和膽識。
一陣冷風吹來,遲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沈清揚低頭問道,“要不然去那邊背風的地方待着吧?”遲遲搖了搖頭,她想就在這裏,想第一時間看到琉璃。
沈清揚知道她心繫琉璃,便也不再勸她。見旁邊有士兵脫下來的外衫,沈清揚連忙把自己的脫下來給遲遲披上,自己穿了那外衫,對遲遲說道,“你自己在這裏小心些,我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幫得上忙的。”
遲遲點點頭,沈清揚一身學識,這樣的地方正好用得上,她也不攔他,只是囑咐道,“那你小心些。”沈清揚點了點頭,轉身過去了。
遲遲站在那裏,沈清揚的袍子把她整個人都蓋住了。晚風吹得她頭疼,她乾脆把衣服頂在頭上,把自己從頭包到腳。剛才那個男人被挖出來的時候還有氣,已經被抬下去了。只是他們沒有來得及帶大夫和物資一起,那個男人被放在夜風中也沒誰照顧他,縱然昏睡着,嘴裏還是不停地在念叨“冷”。
遲遲見旁邊有軍士脫下來的衣服,連忙拿起來,不看那個男人臉上,給他蓋上衣服。可是全部都蓋完了,他還是在說冷。遲遲看了一圈兒周圍,已經沒有衣服可以給他了。而且等下又會有其他人被挖上來,全部給了他一個人,剩下的就沒有蓋的了。
她心裏陡然生出一股怒氣來,走到剛才那個軍官面前,怒喝道,“你們州府的長官怎麼還沒有來?”
長公主動怒,又是有正當理由的,那個軍官也知道其中利害關係,連忙解釋道,“就快了。州長是文官,不像屬下這樣是武人,自然是要慢些。”遲遲也知道路程這東西不是可以急得來的,她深深地覺得,此刻的自己無能又渺小,非但不能幫上他們什麼忙,有的時候還會給他們帶去許多的麻煩。
她又回到那個男人身邊,溫言安慰道,“就快了,你等等。”她從士兵的衣服里摸到一個火摺子,撿了旁邊的枯枝落葉過來,在那個男人面前試着點起一個火堆。她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點火都點了好久,終於點燃了之後,她轉過頭來興高采烈地問那個男人,“有火了,你溫暖些了嗎?”
回應她的,是那個男人冰冷的面容。
就在她回過頭去點火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沒有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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