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章
因靈犀吵着要吃魚,嚴厲雖震驚迷惘,一時也無暇細問。
谷中三間房子除了先前給龍君那間,其餘兩間一是廚房一是卧房,裏面都擺設周全,簡陋卻顯溫馨,足見某人用了不少心思。
嚴厲這才信了他的話,徹底把心放回肚子裏。
然雖進了廚房,某人卻只取出些佐料,把魚腌制好,拿木棍串上,架起來,然後費時教給靈犀一個小火術,讓他自己動手烤魚。
靈犀雖頂着好奇樂呵呵地聽話配合,嚴厲卻不禁埋怨:“吃個飯如此艱難,你是不是誠心要把我兒子餓壞!”
“有些事須打小開始管教,這都是為了他好。難道要像你父皇驕縱你那樣,叫靈犀沒了把門,將來也像你那樣闖禍誤事?我倒是不愁幫他善後,卻未必他能同你一樣有幸,遇見我這等良人。”
嚴厲囧了一下。顯然某人這是積怨頗深,輕易也難消啊!明知辯不過他,她也鬱郁質問一句:“分明當初說好了,生了兒子我教我養。你這是要言而無信?”
某人睨她:“從今往後連你都得聽我管,聽我教,免得我一世英名毀於你手。”
嚴厲心說你已“死”了那麼久,英名早便所剩無幾了好吧。心思九曲十八彎的轉了一圈,她笑嘻嘻道:“合著您老人家真要給我當祖宗吶?祖宗有什麼吩咐只管示下,小的莫敢不從。”
“去,把自己洗乾淨了。”
縱是某人顰眉擺手,做嫌棄狀,嚴厲也當他語意不詳,定還有下文。
嚴厲兩邊袖子聞了聞。枉她平生殺人無數,還是頭一次殺魚,難免,呃,沾了一身魚腥氣。只是俗話有雲飽暖思淫丨欲,古訓也道枕畔沒有聖賢,任平素再如何衣冠楚楚,端莊賢淑,正經嚴肅,不容僭越褻瀆,脫了衣服上了床,也不過是草莽凡俗之輩,風流下作之人。今晚她若如此這般,不愁某人不掉下神壇,破了功,現出原形。
呵呵!
嚴厲裊裊娜娜地走了。目送她進屋關門,娑羅頗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倒是想驕矜矯情一下,把多年來積攢的怨念發泄發泄,體會體會被人倒追的感覺,但見嚴厲氣色不佳、身心疲憊的樣子,他又不禁軟了心腸。
況且顏面固然要緊,他卻哪兒能眼見龍君妄圖取代他?重點是嚴厲也心懷古怪,刻意去接近龍君,他這才把滅世天劫稍稍透露給她。
天石跌入宇內是常有的事。這一塊卻連道祖都無力扭轉其軌道,也無法將其毀滅,唯有本着萬物生克之理,眾志成城之力,才有望將其降服。
道祖預算出天石降臨的時間。未免造成恐慌,亂了世道人心,娑羅將此事定為無極宮宮主口口相傳之秘,且把尋找能克炎之靈之物當頭等大事去辦,其次才是天地一統,止戈歸元。
道祖曾有遺訓,唯恐牽一髮動全身,亂了乾坤秩序,縱然他壽元無限,修為絕頂,不到萬不得已也不可左右世事。故此他一朝坐化便杳無音訊,頂着孤寂行走於時空的洪流,直到霄霜出世,成人,頓悟超脫,他才有了一個可以分享秘密之人。苦苦尋找數十萬年的東西卻始終沒有着落,失望氣餒之際他難抑煩惱,終於對霄霜發了一通牢騷。
霄霜道是時候未到,急有鳥用?
他自然明白凡事皆有定數,逆天而行極難,越是強求越會適得其反。可他活到這把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歲數,無法推卸的責任已越來越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霄霜斷言:“你這個樣子顯然是陰陽不調,是病,得治。”
唔!憑空少了一魂一魄,連他一向自負的縝密思維都有所退化,能陰陽協調也就怪了。然被他催生出來那個女人,倒是活蹦亂跳地引人注目。
有病固然須治,他卻無法把那一魂一魄收回來。
長久以來,那塊天石就是他的心腹大患,取自於它的炎之靈被他百般探究,自炎之靈衍生出的人,自是更引他關注,且因此,他早便習慣了的死水無波、一成不變的日子漸漸發生改變。
而嚴厲卻從不知道,在長達九千年時間裏,有一雙眼睛常常追隨着她的身影,試圖從里至外把她研究透徹,從而找到能讓他輕鬆一些的端倪。
後來娑羅死劫將至,神魂孱弱之際恰逢嚴厲涅槃。大羅天的一切關卡於他都是虛設,以往嚴厲每次涅槃他都會去,這次卻不得不勞動霄霜。
事後霄霜打趣他:“我已留神你許久,恁地古怪反常。這樣都要上天,可是思丨春發丨情了?”
他斷然否認,“我在執着什麼,你又不是不知。”
“你也不是不知啊,”霄霜拈鬚笑言:“情是何物?不過是執着兩字而已。或許你斷情絕欲難解之事,動動凡心就豁然明朗了。與其眼見你那小小小徒孫按部就班,把天下大事搬弄成定局,結果無可挽救,不若我們兩個老不死的給世事製造一點變數,或許就有了轉機呢。”
後來他把這番話反覆思考,深以為然,也對一件事情深感煩惱負累,大惑難解,終是抱憾而終。本想聚魂之後再細細想,反正他有大把時間,大把空閑。孰料着了霄霜的算計,跳入因果輪迴。
之前嚴厲見他鬱鬱寡歡,請霄霜開解他時,霄霜只道他有更深的來歷,不肯透露實情。他雖想不通自己到底是誰,也因此煩惱盡消。
聚魂醒來那一瞬,只一瞬他便辨清,雖不知起於何時何事,當年他待嚴厲卻果然就是執念,可惜彼時他心中糊塗,以至後來她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話說回來,若非如此,未必到如今他能有佳人在側,兒女繞膝,形勢皆在他掌控,滅世天劫也有了大轉機。
事實證明霄霜的思路完全正確,不負那個有如道祖重生的美名。
因此他對霄霜非但沒有報復之心,還有感激之情。唯一叫他不爽的是,那人竟是龍君。所謂天意弄人正是如此,奈何啊奈何。
見靈犀忍不住嘴饞,伸嘴就要去咬木架上的魚,娑羅忙攔住他道:“用手。”
剛化了人的羽族都有一個通病,不會用手,腳反而更加靈活。方才捉魚的時候,靈犀起初一味拿腳去踩。嚴厲教他半天他才學會動手,一饞卻是連腳都忘了使,直接拿嘴叼。
待靈犀吃了幾口解饞,娑羅領着他回房。
靈犀伸手要抱,娑羅不肯,還把手裏的魚擱在他手裏,然後自顧走在前面。靈犀吃力地捧着一條大魚,一面朝魚身上啃一口,一面步履蹣跚跟在後面。
爺倆進屋時,嚴厲剛泡進浴桶不多時。
小窗外面零星開着不知名的野花,不艷麗,卻很是馨香。嚴厲採下不少丟在水裏,打算多泡一會兒,力求待會兒香艷誘人。
連着忙了好幾個月,她的心緒又經了一回大起大落,確實從里至外都透着疲憊。總算鬆懈下來,在熱水裏一泡,只覺四肢酸軟,昏昏欲睡。
“去,讓你母親也嘗嘗你的手藝。”娑羅掩上門的時候,往某個方向睨了一眼。
“母親,吃魚。”靈犀還不及木桶高,只好把魚高高舉過頭頂。
嚴厲見狀撲哧笑了,接過魚咬了一口,細細品味一下。外皮雖烤焦了,裏面的魚肉卻味道極美,不愧是某人腌制出來的。
“去,讓你父親也嘗嘗鮮。”
靈犀一聽忙跑到床邊,“父親,吃魚。”
娑羅正在鋪床,抽空回頭咬了一口。見他微微顰眉,嚴厲不由笑問:“味道如何?”
“甚好。”
嚴厲嘀咕:“難道是我的嘴巴出問題了?明明有點酸。兒啊,你說酸不酸?”
靈犀往日都是吃火氣,第一次吃這種有形的食物,哪兒知什麼是酸甜苦辣咸,聽老娘怎麼問,他就怎麼答道:“酸,好吃。”
嚴厲在浴桶里笑岔了氣。娑羅卻彷彿不知她在笑什麼,鋪完床就出門而去,不一會兒回來,手裏捧着個小罐子。
嚴厲先前在廚房見過這個罐子。
“來,喝一口。”娑羅把靈犀喚到跟前,化出湯匙舀出一點罐中的東西。靈犀咕咚一口喝下,隨即齜牙咧嘴地一臉苦相。
“這叫醋,是酸的。”娑羅幫靈犀擦掉酸出來的淚,教道:“單喝味道極沖,當佐料加入食物中,適當調劑,會有意想不到的滋味。”
靈犀連他的字面意思都難以理解,何況是話中深意,只一味點頭如搗蒜。
嚴厲催道:“兒啊,你快吃,吃完洗澡睡覺。”
實則靈犀已經吃掉小半條魚,撐得小肚子溜圓,開始打飽嗝了。他卻尚且不知什麼是饑飽,娑羅適時把魚拿走,把他丟進浴桶里,然後再度出門。
龍君站在溪邊那塊青石上,眼波沉沉地看着娑羅緩步近前。
“天下水族皆是本君的子民,這條魚也不例外。”
娑羅把手裏那半條魚往青石上一丟,拍了拍手,對龍君做個請的手勢。待龍君跟他對面坐下,他這才淡淡說道:“我正是見你很不爽的樣子,唯恐你悶氣鬱結不得發作,傷身傷神,特來開解你幾句。”
龍君面色一變,隨即朗聲而笑:“本君亦想跟你閑話幾句,且帶了好酒。”說罷從袖裏取出酒囊,揭開蓋子,化出兩隻酒碗,逐一斟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