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韓竟坐在扶手椅里,把第三包香煙的最後一支一口吸完,在煙灰缸里捻滅。佈滿血絲的眼睛在煙頭微茫的火星上停留了一會,而後又抬起來,死死盯着大床上的顧宵安寧而滿足的睡顏。
這之前他洗了個冷水澡,狠狠揉搓着每一寸在剛結束的激情之中被這個人親吻觸摸過的皮膚,甚至直搓掉了一層皮都沒有停下。健康的麥色肌膚已經因為皮下出血泛起星星點點的鮮紅,被冷水一衝都疼得刺骨,讓他直打哆嗦。
再之前,他重生了。
他用了三包香煙和一個冷水澡來接受這個事實。他重生了,重生回十年前,顧宵第一次捧起華語榜中榜最佳男歌手獎盃的那天晚上。
這一切只存在於科幻電影裏的事情真的發生了。死刑的子彈穿身而過的灼熱劇痛還留在他胸膛里,他卻不僅沒死,還年輕了整整十歲。
前世顧宵最後的話,還一個字一個字狠狠敲在他的耳膜上:
“韓竟,我說過愛你一輩子,只可惜,你這一輩子……太短了。”
韓竟低下頭,把臉埋在手臂里,無聲地大笑起來。整個房間裏只有氣流摩擦過喉嚨的微弱迴響,明明是狂熱的笑聲,聽起來卻像極了壓抑的哭泣。
笑到最後他真的掉下了眼淚,淚水大顆大顆地滴在手臂上,燙得他彷彿從夢魘中驚醒一般,猛地打了個激靈。
……顧宵啊顧宵,你做夢也想不到我還能回來吧?看來我這一輩子,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短呢。
他走到床邊,手指輕輕撫過顧宵精緻的五官,從俊朗的眉峰,挺拔的鼻樑,到那對讓自己留連不已的削薄嘴唇,又繼續向下掠過下頜骨堅毅的稜角,小巧而性感的喉結。
前世這個人,就是用這副迷人的喉嚨,對他說了無數深情款款的山盟海誓,卻也是用這副喉嚨說了最後那句——“可惜你這一輩子太短了”。
有力的手指扣在毫不設防的頸間。這個人的頸子有多細,韓竟再清楚不過,那麼優美而脆弱的線條,彷彿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折斷。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心臟抑制不住地狂跳起來。只要稍一用力,他就可以了斷這個人的生命。這個人前世騙了他整整十六年,最後把他的真心摔在地上,一片一片踩得粉碎。
曾經的愛已經徹底化為滿腔仇恨和屈辱。現在,他只要稍一用力……
手指停留了一會,便從顧宵頸間移開了。韓竟抽了張放在床頭的紙巾,反覆擦拭着碰觸過顧宵的部位。
上輩子直到最後蒙受冤獄而死,這雙手都沒沾過任何一滴血。重活一世,怎麼可能再為這種人,髒了自己的手?
“顧宵。”韓竟冷冷說道。熟睡的人並沒聽到,清淡的呼吸聲顯得沉靜而綿長。
“顧宵,醒醒。”他半蹲下來,湊近顧宵的臉龐,微抬高了聲音又說了一次。
這一次睡夢中的人終於悠悠轉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對韓竟微笑了一下:“韓竟,早上好。”
青年撐起身體想給韓竟一個早安吻,被韓竟厭惡地閃身躲開。韓竟身上濃重的煙味讓他的眉頭直擰成一團,“你抽煙了?對嗓子不好啊。”
顧宵不會唱歌,最初為他打出名氣的三張大紅大紫的專輯,幕後都是韓竟模仿他的音色錄製的。前世顧宵也總是勸韓竟少抽煙,說這樣對嗓子不好,可這句濃情蜜意的關心,現在聽來,卻顯得說不出的刺耳和可笑。
“哼……沒關係,反正以後用不上了。”韓竟確實冷笑了兩聲,這樣說道。
“……你說什麼?”
韓竟直起身來,抬手看了看手錶,淡淡地說:“我是說,顧宵,我們分手吧。現在是凌晨4點55分,我給你15分鐘時間,收拾好你的東西,從我這裏搬出去。”
坐在床上的人愣住了,半晌才輕笑着:“韓竟,你在開玩笑吧?我剛剛拿了第一個獎,現在正是事業最關鍵的時刻,將來——”
“噓……”韓竟把一根手指豎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寶貝,你還有14分鐘。”
顧宵怔怔看了韓竟很久,在確認韓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之後,纖細的眉峰緩慢地擰緊。
“韓竟,你這是怎麼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你還說會休假為我慶祝,就去我一直想去的鳳凰古城,我們連酒店都訂好了……”他微微仰起頭,漆黑的眼眸濕潤而明亮,由下而上仰視的角度和自然展露出的細弱脖頸,讓他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無比無辜。
娛樂圈裏外表出眾演技上佳的人有千萬,顧宵是唯一一個,讓韓竟覺得當得起“星眸”二字的人。青年的眼睛尤其美,從眉骨、鼻樑一直到眼尾,線條極度溫潤精緻,第一眼看上去就會給人留下謙遜溫和的好印象。
特別是那對眸子中總像有水波流轉,卻不是軟弱的淚水或刻意的演技,就是天生的清澈、乾淨。周遭有一點光都會匯聚到他的眼中,讓人挪不開視線,讓人打心眼裏相信,這個人的心地也會像這雙明眸一般,質如璞玉,澄澈無暇。
不是只有韓竟這樣想。後來顧宵就是靠着這雙會說話的眼睛,征服了無數粉絲的心,成為一代天王巨星。
呵……該為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上當感到欣慰嗎?
韓竟的視線只是在顧宵身上淡淡掃過,便又別過臉去。“沒怎麼,是我配不上你。”
顧宵被這句話帶刺的話噎了一口,再開口的時候,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委屈,聲音已經有些發抖。
“韓竟,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對我說這種話……?你對我哪裏不滿意,你告訴我,我都改!我們六年的感情,難道你一點都不顧了么?”
“感情?你做了什麼你自己不清楚,卻來問我嗎?到底是誰不顧六年的感情?”韓竟反問道,惡狠狠地瞪視着床上的人。顧宵被他的視線瞪得微微縮了縮,原本柔弱無辜的神色瞬間變成了極度的惶恐。
好得很。
看來早在那場牢獄之災的十年以前,顧宵就已經在騙他了,真是好得很。
韓竟暗暗咬了咬牙,轉身從衣櫃裏拉出顧宵的旅行箱,把顧宵的衣服一件件塞進去。顧宵直到這時才意識到他是來真格的,從床上跌跌撞撞地翻下來去拉他的手臂,又被韓竟冷冷地甩開。
“韓竟,你聽我解釋,你當時不在……我是一時鬼迷心竅了,夏總那樣的人,你知道我這樣一個小歌手,沒辦法拂他的意思啊……我知道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心裏就只有你的,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啊?……”
顧宵反覆的哀求之間,韓竟已經收好顧宵的全部東西走到了公寓門口。韓竟又回過頭看了顧宵一眼,仍在不停道歉的人臉上已經掛滿淚水,連修長濃密的睫毛上都沾了晶瑩的水珠,怯怯地低垂着不敢抬起的視線和眉心兩道極深的紋路,任誰看了都會不由得心疼。
如果是前世的他,一定到這裏就會心軟了。
韓竟長長地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而後又放下旅行箱,從裏面抽出一套衣服拋給顧宵。
“我給你兩個選擇。”他一邊說著,一邊拉開了公寓的大門。清晨樓道里陰冷的風一下子鑽進客廳,讓身上幾乎沒穿衣服顧宵猛地打了個冷顫。
韓竟用手指着門外,語氣冰冷:“顧宵,穿上衣服,自己從這扇門走出去。或者光着身子,被我從這扇門趕出去。你自己選一樣。”
話說到這份上,顧宵也聽得出無論如何不可能挽回了。他默默低下頭,用手背抹乾了眼淚,背過身去僵硬地穿上衣服,從韓竟手裏接過旅行箱的拉杆。
走到門外的時候,他忽然又回過身來,“韓竟,我……”
韓竟用力摔上了門,把顧宵想說的話和他一起,全部隔在了門外。
房門合攏發出“嘭”的一聲,而後一切又歸於寂靜。韓竟在門口呆立了良久良久,而後轉身倚着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對顧宵是六年。對韓竟是十六年。
他親手把他送上死刑台,說出那句“可惜你這一輩子太短了”的時候,有沒有一瞬間想過,兩個人這十幾年的感情?!
韓竟不覺得心痛。他覺得心像被生生挖去了一大片,胸膛裏面空蕩蕩的。
這樣挺好。只有徹底切除毒瘤,病灶才能逐漸痊癒。
前世他為顧宵付出了太多,機會、名譽、財富,甚至尊嚴。為了顧宵,他從不在人前演唱,直到後來拍電影出了名,仍沒有任何人知道韓竟還會唱歌。
他已經被顧宵騙走了一輩子,這輩子,絕不可能再浪費一丁點感情在這個人身上。
他要爬到娛樂王國的頂點。屬於他應得的那一份,這一輩子,他會一分不落地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