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逢此夕月難圓

第7章 又逢此夕月難圓

起初,城內百姓並無在意,而陳家最先是有馬房的僕人出現癥候,只當做是夏季食物*,腹痛下泄實屬正常,但高熱不退,過了些時日竟然不治身亡,這才驚覺異樣。

後來城內死傷人數逐漸增多時,驚動官府。

新上任的滄州太守迎來了極具挑戰的任務,治疫。

古語有云,素來治水為先,治疫最難。

父親不在,母親近來身體欠安,陳家上下的擔子便落在陳婠肩頭。

恰此時,軍中忙碌,正在西北邊陲部署防禦工事,修建長城,身為虎賁校尉,陳棠在此關口上,卻被調往西北要塞重鎮天河城指揮。

軍令如山,陳棠走的匆忙,只來得及一晚作別。

大哥隨秦將軍一走,陳婠心裏自然少了許多底氣。

但情勢所迫,她別無選擇,管理起府內事務。

雖然父親曾任太守,但京城上任自然人走茶涼。

官府配發的藥品稀缺,數量有限,很難足夠。

她只好先將曾和疫病僕人接觸過的下人們隔離在外院,不得入內。

所有舊用衣衫食具都焚燒乾凈,暫時緩解了疫情擴散。

然而經她之手,竟將府內治理的井井有條,府內上下無不交口稱讚。

安平更是以自家小姐為傲,成日地掛在嘴邊。

雖然她上一世為後,私心重欲,但畢竟掌管後宮數十年,手段還是有些的。

陳家暫時相安,但城中尋常百姓家卻難逃厄運。

發放的藥品因為數量有限,且效果並不極好,染病之人逐漸遞增。

幾乎每戶都有疫病之人。

原本安詳和順的滄州城,登時蒙上了厚重的陰影。

再過半月,已然驚動京城,戶部省親下重令,鐵血治疫,而父親輔佐戶部尚書,亦有責在身。

便在秋日的末尾,陳道允修家書一封,令陳婠速速攜母親入京,謹防疫情擴散。

值此緊要關頭,陳婠原本的堅持已經有所鬆動。

她避過了*,卻獨獨算不準天災。

遍看滄州城,哀鴻遍野,已然不適宜久留!

當晚,陳婠終於下定決心陪母親入京。

臨走前,陳婠挂念着謝晚晴,便去謝家探看作別。

豈料眼前一幕令她震驚,謝晚晴竟然已經病重下不了床。

謝家人神色俱都哀色濃重,謝夫人遞給陳婠一套衣衫和面紗,只說了一句小心傳染。

眼裏似有淚光。

陳婠一時心驚,想着從前謝晚晴芳華早逝,更有不詳之感。

病根仍是由上次從馬場回來上了風寒起,淅淅瀝瀝,一直不見大好,此時疫當頭,她體質虛弱,在劫難逃。

病榻上的女子青絲微亂,仍是整齊的盤在腦後,神態虛弱,原本姣好的臉容青黃一片。“你來了…真好,我心裏有事要與你講,但他們都不讓我出門…”謝晚晴撐起身子,靠在床頭。

陳婠抿唇一笑,故作輕鬆,“什麼要緊的事?”

謝晚晴摸索着,從枕下拿出一枚發舊的物件兒。

“這是?”陳婠仔細一瞧,竟是半條劍穗。

“這本是陳公子從前遺落之物,我一直帶在身邊…你幫我將這東西物歸原主吧。”她垂着眸,遞過來。

枯瘦的手指有些顫抖。

陳婠仔細拿在手裏,能看見麻繩上已被撫摸地光滑,心中不禁大慟。

“想來今生有緣無分,我是福薄之人,只怕撐不過這回。”

陳婠連忙安慰,“病中多憂思,謝姐姐休要多想。”

謝晚晴含着淚光微微一笑,目光虛渺,“若見了你大哥,莫忘幫我問一句,這麼多年,他心裏可曾有過半點我的影子…”

原以為早已看淡生死,陳婠卻在聽得這番話后,眼睛酸的緊。

她握住謝晚晴瘦削的手,點點頭,“謝姐姐放心,你不會有事的。家兄很快便從西北回來,到時候,你親自問他。”

一聽西北二字,謝晚晴已然明白,相隔千里,只怕今生再也見不到了。

她輕嘆一句,握緊了陳婠的手。

離開謝家時,陳婠望着天幕中昏鴉點點,忽而有了新的定奪。

她必須即刻便啟程。

雖然只隔了一條滄河,但京都淮安城和滄州已是兩重天地。

寬闊的護城河圍繞,城門高聳入雲,一脈磅礴。

八條官道筆直,將城內分為整齊的區域,市肆和宅邸區井然有序。

車外滿目繁華,瓊樓玉宇,雕樑畫棟。

青瓦白牆,古樸而厚重。

上陽街上車水馬龍,似乎連風兒都帶着醉人的香。

遠處皇城內院高宏入宇,與紫薇山交相輝映,影影綽綽,成為京都最磅礴的景緻。

一路上,就連最多話的安平也靜了下來,專註地望着窗外。

過了許久,馬車悠悠哉巷尾停住。

陳婠攙扶着母親下車,一抬頭便見紫藤蘿從院牆外垂下,光影疏落,安和寧靜。

父親官拜戶部侍郎,享從四品俸祿,但戶部給事中有三人,父親乃調任而至,是以多做些抄錄財政文案、編撰整理民間典籍的文事。

並無太多實權。

在這寸土寸金的淮安城,陳家這般小官,多如牛毛。

隨手捻來一片磚瓦,就有述不盡的深厚淵源。

如今的陳府,是從前有位商賈之家留下的院落,充公后改建而成。

在上陽街尾,佔地並不大,只看規模,尚不如滄州陳宅。

凝着青瓦屋檐上斑駁的痕迹,陳婠知道,也許他們陳家不會在此地停留太久。

因為很快,她就在賞花宴上攀上了東宮的高枝。

從巷尾小宅,到中街府邸,乃至後來良田千頃、宅邸萬畝。

猶自回神間,老管家劉庸開了門。

妾室王氏和庶出的弟弟陳秉也跟着迎門接風。

陳夫人只是淡淡地贊她們辛苦,便叫退下,各自相安。

論起粉飾-太平的氣度,陳婠自認輸於母親太多。

從前皇上身邊有寵的妃嬪,她都覺得刺眼無比,乃至後來,但凡對她后位有威脅之人,她必要除之而後快。

這種扭曲的心理,是從她明白帝王能給自己的寵愛,一樣會給別的女人這個亘古不變的道理開始的。

那年秋菊夜宴上,她本以為自己就是萬花叢中那抹獨特,本以為自己是帝王心頭的那點硃砂。

現下想來,可笑至極。

還有年少不更事時錯付的情腸。

傍晚用膳完畢,已經入夜。

庭院中芳草錯落有致,牆邊一排翠竹幽幽,有小池將前後堂分隔開來,池中幾枚荷花映日,宅子的原主人倒是有幾分雅緻韻味。

父親仍未歸家,管家說從老爺入京述職起,便一直如此。

戶部省里事務繁忙,掌管天下賦稅財政,非是滄州太守可比。

王氏和庶弟陳秉坐在下首,才剛飯畢,陳秉忽然道,“母親,秉兒今日還未去湯池沐浴…”

話音未落,王氏連忙將他打斷。

陳夫人恍若未聞,陳婠已經放下茶杯,敏銳地覺察出了一絲別樣的意味。

陳秉不過是總角小兒,口無遮攔。

湯池是何地?那是府中唯一專供沐浴的地方,唯有家主和主母才可使用。

妾室和下人,只可在自己房內的浴室中沐浴,無權使用湯池。

“秉兒的頑話,夫人切莫當真。”王氏笑了笑,輕輕將一枚桂花酥放到陳秉口中。

陳婠對她如此作為,自然是心生不滿,但礙於母親的面子,便沒深究。

可本以為就此作罷,誰知劉庸將她引至內院,才發現這裏並非主房錦園。

母親與父親合住於正房秀園,陳婠身為嫡女,自然是僅次於正房。

經問劉庸才知,錦園卻被王氏母子佔用,只給陳婠留了間偏位的玉園。

王氏來時,大約知道了因由,但想到自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侍奉老爺這麼多年,一路入京,膝下有子,即便是挑個好院落也無可厚非。

如何回應,她早已想好了的。

一抬頭,就見陳婠娉婷地立在玉園門前花架下,眉眼如畫,面色溫婉如夏末的風兒,卻沒由來地令她猛地心驚。

在王氏的印象里,嫡小姐陳婠一直是個少言寡語、溫婉順從的女子,只是為何…

她正欲開口,陳婠卻微微一笑,聲音輕柔,“姨娘,這玉園靠北,多生陰涼,我身子剛好,卻是住不慣的。”

王氏亦跟着笑答,“我們母子二人若在玉園怕是不夠住,況且,這也是老爺的意思。”

陳婠捻了朵竹葉在指尖把玩,“怎會不夠?玉園和錦園廂房是一樣的,而且有了這般陰涼之地,秉兒也不必再去湯池沐浴納涼了。”

一聽湯池,王氏心頭一跳,再看陳婠笑吟吟的,亦不像心存歹念。

“這還是要請示老爺的。”

陳婠已經招呼安平過來,“父親事務繁忙,此等小事我做主便是。明日,咱們便搬入錦園,安平你儘早安排下人幫姨娘收拾好東西罷。”

“大小姐!”王氏想要阻攔,陳婠卻徐徐望過來,“怎麼,姨娘還有疑問?父親朝堂忙碌,家中萬不可再添麻煩,想來姨娘服侍父親許久,這個道理是明白的。”

一席話說溫和得體,卻堵地王氏無法辯駁,眼前這個大小姐,倒比她母親厲害許多。

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就見陳婠着碧青色煙羅裙,清荷細紗袖下隱約可見一節藕臂,站在台階上的樹蔭里指點下人們做活,時不時扇着手中團扇,自有中溫婉婀娜的韻致。

“哦,現下倒還有一事要說給小姐,”王氏抬了抬眼,“家侄女來京投親,也住在咱們府上,就在錦園別院,明兒小姐搬進去,還望加以指點才是。”

陳婠半晌才嗯了一聲,眼波柔和,“我素來喜靜,無事莫來擾我。”

王氏悻悻而歸,縱使滿腔怨氣也不得發泄。

但她自是有分寸的,也不會蠢到當真去請示老爺。

回頭望了一眼,心下想的卻是忍字當先,日後再見分曉也不遲。

當晚,院中蟬鳴,月色裊裊,就着一池荷香,陳婠坐在窗邊修書一封發往西北天河城。

些許日子過去,夏日就見了尾巴,到了夜間憑白添了些涼意。

安平垂頭端來香膏凝露,一聲不發地擺放着,陳婠正在沐浴,隔着菱花緞錦的帘子,她問,“怎麼,仍是沒有回信么?”

安平搖搖頭,“奴婢每日都去催過,銀子也打點到了,可那邊卻說西北鎮守重重,一封信件要經許多關卡,送到的日子也沒個准信…”

這意思,陳婠自是明白,但她擔心的是謝家姐姐能撐到幾時。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沒等來回信兒,倒是等來了旁的。

瑞王府要行賞花宴,夏荷盛放,秋菊初綻,的確是賞花的好時節。

只是京城名貴趨之若鶩的賞花宴,在陳婠眼中,無異於噩夢。

旖旎而慘淡,轟烈而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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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夏時節的皇城內苑,草木錯落在宏偉的殿群中,已見天高雲淡。

重華宮在九重宮闕的最東面,亦分為五宮六殿,乃太子居所。

皇宮內所有成年皇子都被分往封地或是王府,唯有重華宮內一位。

鶴足魚尾玉骨鼎旁,着薑黃-色宮女裝的兩名女子正垂着頭,一絲不苟地候在衝著鼎內的冰塊扇風兒,絲絲涼爽沁人心脾。

消暑所用的冰塊都盛放在鼎內,因為時近入秋,這幾日內務府分派各宮的分量已經漸少,唯有這東宮裏的分例足夠。

自然是要足夠的,因為這重華宮的主人,日後便是九五至尊的帝王,怠慢不得。

太子在書房閱卷已有兩個時辰,侍書的宮女乃皇上御賜,太子便隨手給了封號,封為最末等的奉儀。

但自從來到東宮,太子卻只讓她們做些文墨功夫,從未碰過一個指頭。

兩個時辰的時間裏,換了三次熏香,讀書時用龍腦香,明神靜氣最合適不過。

兩位奉儀時不時抬眼望向書案,彷彿在期許着太子的目光能有一次落在自己臉上,莫要辜負了花容月貌。

只可惜,太子始終閑適地翻着書,半靠在烏藤木編織的翻角靠榻里,衣袍散漫,修長有力的手指偶爾會扣在白玉石桌面上。

太子讀書時,不喜外人打擾,唯獨兩人可以例外。

一位是太子太傅,另一位是從幼時便跟在身邊的小黃門寧春,如今的東宮黃門侍郎。

寧春輕手輕腳地進來,捧了一冊紙卷,左右乜斜了眼,兩位奉儀便識趣兒地退了出去。

“給孤念一念,”太子終於抬起頭,神態漫不經心。

寧春翻了首頁,“回太子殿下,此是瑞王府賞花宴的邀請名冊,瑞王爺特地吩咐奴才,務必要請您過目的。”

封禛好看的唇角揚了揚,道了一句“難為皇叔有心”,便接過手裏翻看。

每三年一次的賞花宴,卻是第一次邀請太子去。

還記得三年前那次,是父皇御駕親臨,日後不久便封了兩位貴人回宮。

封禛冷冷一笑,在清俊的臉容上一閃即逝。

左中丞家的小女兒,尚書家的外甥女…一頁一頁看去,他臉上的笑意漸消。

他的母親周皇后,當真是費了心思的,竟能連同瑞王一起,替他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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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為後不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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