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非你不娶

第1章 非你不娶

臘月二十二這天,許清明在日落時候回到了老家的村子。

說是老家,這大半輩子他走過了太多太多的地方,早已經說不清哪裏才是他的“家”了。許清明是一個四處為家的養蜂人。

養蜂人逐花而居,天南海北地追趕花期,聽起來詩意浪漫,實際上幾乎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搬一次家,漂泊流浪,居無定所,過着吉普賽式的游牧生活。幾十年來他遠離市鎮,遠離人群,守着清冷和寂寞,生活艱辛而又單調,加上他內心的自我放逐,行蹤更多了幾分隨意和孤獨,已經不是一個“苦”字能說清的了。

二十幾個蜂箱,一頂帳篷,便是許清明全部的家當了,走到哪裏,這些家當就帶到哪裏,夏天北上,冬日南下。他光棍一人,養多了他也照顧不好,反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二十幾箱蜜蜂,也夠養活他自己了。每年的農曆臘月中,他會回到家鄉,停留一個月左右,過個年,給父母祖宗上個墳。這個季節百花落盡,沒什麼蜜源了,也好讓蜂兒們休養生息一下。

冬日的寒風撲到身上,許清明扶了下扁擔,挑着兩隻蜂箱,匆匆走進了村中的土路。託運回來的蜂箱都存放在車站,他需要儘快弄回來,這許溝村處在一個山窩子裏,路不好,等他把二十多個蜂箱一趟趟挑回來,可要不少工夫的。天冷加上黃昏,許清明一路上也沒遇到幾個人影,很快他就回到了自家的老屋。

許清明家的老屋是三間小平房,石頭牆,灰瓦,有些年頭了,碎石砌的院牆不知什麼時候倒塌了一段,他記得去年走的時候還是好的。這屋子一年中總要有十一個多月的時間空寂着,如今許清明回來,總算有了一絲人氣。

許清明先安置好蜂箱,看看日頭已經落下去大半個了,尋思着再要往返一趟車站的話,天肯定黑了,便決定明天再去挑運他那些蜂箱,還是先把這屋子簡單打掃一下,今晚總得拾掇出一個能睡覺的窩窩。

許清明屋裏屋外轉了一圈,趕緊趁着黃昏的餘光把院裏打掃一下。院裏雜草長得有半人高,如今這時節已經乾枯了,許清明匆匆鏟掉枯草,堆做一堆,隨手點了把火,寥落的小院裏很快就升起了一股濃煙。每年回來,他大約都是先鏟草打掃,放把火一燒,村裏有人看見冒煙,也就知道他回來過年了。

見火堆燒起來了,他轉身出了院門,再去鏟門兩旁乾枯的蒿草杆子。

“二哥,你回來了?”

聽到這聲音,許清明手上鏟草的動作頓了頓,臉上換了一絲笑容,才回頭說道:“回來了,三妹。”

幾步遠站着的女人他再熟悉不過,是陸香穗,不用回頭他也知道。她身形瘦弱,頭髮稍稍有些蓬亂,背着落日的餘光,手裏拿着一包鹽,像是買東西路過的樣子。許清明直起腰,目光在她臉上緩緩滑過,笑着問候了一句:

“三妹,今年還好?快過年了,怪忙的吧?”

“也沒什麼忙的。”陸香穗看着手裏的鹽袋子,話題一轉,問道:“二哥,今年回來怎的這樣瘦?你得顧好你自己。”

“本來也就不胖啊,吃再多也不胖,我這輩子就沒胖過。”許清明笑,“沒事兒,別看我瘦,我身體好着呢。”

陸香穗一時沒有說話,低頭沉默一下,抬腳從他身邊走過,走到院門另一側,又停住,回頭問許清明:

“二哥,你怎麼還不成個家呢?”

像是詢問,又像是嗔怪,許清明聽了便只是微笑。

“常年爬山涉水的放蜂子,誰跟我吃這個苦呀。我也習慣了,一個人挺好。再說還有那麼多蜜蜂跟我做伴兒呢。”

“二哥,你呀,合適就成個家,也有個人相互照應。人要是不顧惜好自己,還有誰顧惜你呢?”陸香穗最後說了這麼一句,就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許清明以為,這一回他們還是像往年那樣,他回來過年,一個年節或許遇上她幾回,三言兩語,擦肩而過,過了正月十五,他便會帶着蜂箱一路南下,一邊繁殖蜂群,一邊去溫暖的南方追趕油菜花期。再見面,便又要等到下一個年關了。

然而這一年,註定不同。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了身,便出門去幾裡外的車站挑運其餘的蜂箱,日上三竿時他再一次挑着蜂箱回到村裡,一進村就看見路邊上聚着一堆人議論紛紛,見他過來,便有人咋咋呼呼告訴他說,陸香穗死了。

可能是昨晚深夜,也可能是五更天的時候,她悄悄喝掉了一整瓶農藥,死在自家的院子裏,等到天大亮被發現時,屍身都僵硬了。

“……你說這大過年的,村子裏反倒要辦喪事,真不是個時候……也實在是個可憐人,一輩子也沒個自己的兒女,幫她姐養大了三個孩子,苦兮兮的一輩子,就這麼一死了之了……”

“要說錢衛東可真不是個東西……娘家反正也沒人給她伸張,一輩子就這麼閉着眼過來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一堆女人聚在路邊議論紛紛,時不時還要搖搖頭,嘆息幾聲。許清明挑着蜂箱,愣愣地在路上站了片刻,嘴唇顫抖着,卻終究什麼也沒說,他低下頭,匆匆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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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明認識陸香穗的時候,她才十五歲,剛輟了學,被家裏安排來許溝村幫她姐姐看孩子。她姐夫錢衛東是個殺豬的,跟周圍靠幾畝地活命的村民比,算是有錢人了。她姐夫殺豬賣肉,她姐就跟着打下手,錢衛東承諾幫着小舅子蓋房結婚,作為回報,陸香穗便被叫來照顧她姐的兩個孩子,大的三歲多,小的才剛學走路。

十五歲的陸香穗,美得就像最鮮活的花骨朵兒一樣。那時,她整天照看着兩個外甥,抱着小的,領着大的,除了看孩子,做飯洗衣喂牲口,什麼活兒都干,閑下來便抱着孩子在村邊玩。許清明那時十八歲,跟着別人學養蜂,整天窩在村邊的山坡上,一來二去,就跟這個乖巧靈秀小妹妹熟悉了。

再後來,兩人開始相愛,悄悄地好上了,難捨難分。

陸香穗十七歲時,許清明上門提親,卻被許家一口拒絕了,沒別的原因,許清明沒錢也沒勢,對許家也不會有什麼助力。一對年輕人各種抗爭央求,陸香穗的爹媽終於鬆了口說,先拿三千塊錢彩禮來再商量。八十年代的小山村,這幾乎是普通農家好好幾年的收入了,許清明一下子根本拿不出來。於是許清明依依不捨地告別陸香穗,帶着蜂箱離家去養蜂掙錢。

他以為,多則三年,少則兩年,他便可以回來娶她了。

兩年後,錢衛東開着手扶拖拉機出門賣豬肉,猛拐彎的時候把老婆陸香葉甩下了車,剛剛巧甩到幾米高的橋下,當場就摔死了。

陸香葉死了,生下第三個孩子才五個月大,錢衛東把三個孩子往丈母娘跟前一丟,就只是要死不活地哭。錢衛東有錢,丈母娘一直看重呢,於是陸香穗半是被逼半是無奈,繼續幫着錢衛東照顧孩子。也根本就是在她父母的應允和變相鼓勵下,陸香穗不明不白就被錢衛東佔了。

陸香穗大病一場,等到許清明趕回家中,陸香穗淚眼迷茫地只說了一句話:

“二哥,你就當我死了吧!”

許清明心裏就這樣紮下了一根刺,拔不掉,吐不出,忘不了。

錢衛東已經結紮了的,陸香穗也就沒再生過自己的孩子,行屍走肉地養大了她姐的三個孩子,到底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突然就自己尋死了。許清明反覆回想着那晚兩人見面的每一句話,黃昏時他才回來,兩人相見寥寥數語,當天夜裏她就尋死自殺了,她選在這一天,難道是等着再見他一面嗎?

因為臨近年關,陸香穗的葬禮辦得很倉促,草草了事。臘月二十四小年這天,她一手養大的三個孩子披麻戴孝,一路哀哀地扶棺上山,刨開封凍的泥土,匆匆把陸香穗下葬了。亡者既然入土為安,孝子孝女便也節哀順變,該回家回家,該幹嘛幹嘛,已經是小年了,誰也沒有太多時間悲傷。

送喪的一行人離開墓地下了山,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中。

入夜,一輪殘月泛着凄寒,月光下一個人影出現在墓地里,他徑直來到白天新堆的土墳跟前,挨着墳頭坐了下來。

“三妹,你竟然先走了。你就先走一步吧,我反正也快了。原以為回來還能見你一面,沒想到你卻走在前頭了。”

許清明靜靜坐在墳前,安靜平和地訴說著。這些年孤獨漂泊的生活,他的身體早已經枯朽了,幾個月前他拿到一張醫院的化驗報告,胃角腺癌,這個名詞許清明不是太懂,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臨近終點。

撫摸着冰冷的泥土,許清明緩緩長嘆。

“……三妹,我終身不娶,只是要讓你知道,我曾經說的非你不娶的那些話,全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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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太陽再一次升起來了,照在靜寂的山嶺上。偶有上山的村民發現墳地里躺着個人,許清明側卧在陸香穗的墳旁邊,頭枕着墳上新堆的泥土,像是睡著了。這寒冬臘月的,怎麼會在墳上睡著了呢,那村民覺着不對勁,上前一看,人早已經沒了氣息,已經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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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清甜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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