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珍而視之
客廳里到底還有不容忽視的人等着，兩人也沒有耽擱很久，簡單交流過之後便一起走了出來。喬雁自從上了大學之後便極少回來，僅有的幾次歸家也都是為了喬雪，並沒有主動聯繫過父母。
她不聯繫，父母也就真的無人想起來對她過問兩句，這麼算下來，她和趙丹楓已經四五年沒見過面，那點蒼白的血濃於水也不知道還能剩下幾分。
幾年過去，趙丹楓優雅美麗依舊，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明顯的風霜痕迹，看上去最近幾年過得的確舒心。而喬雁比之當年那個十七歲的小姑娘來說，變化委實太大，趙丹楓的目光從喬雁臉上劃過，甚至輕微的恍惚了一下。
雖然今年沒少從電視上看到喬雁的樣子，但螢屏上的人說到底來得沒什麼真實感，總覺得離自己很遠，很難將那個光彩照人的大明星和自己久未照料的女兒聯繫到一起。
而今兩人隔着兩張茶几的距離對視，她彷彿此刻方才發覺，這個與她一直不太親近的女兒，已經從記憶中那個溫柔沉靜的少女蛻變成如今眉目如畫洒脫自信的大姑娘，此刻微笑着的樣子雖然依然找得到昔日的影子，但已經更多的和熒幕上的那個大明星重合到了一起。
她們一時都沒有說話，各自面帶得體的微笑，無聲地相互打量，穆庭看了一下眼前的景況，沒多說話，坐在剛才的位置上沏了杯熱茶，放在自己的茶杯旁邊，過了一會兒摸摸杯壁，招呼喬雁過來。
“不涼不燙，這溫度入口剛剛好。”他把茶杯拿起來沖喬雁示意了一下，“我完全不懂這個，剛才在廚房找到的半罐茶葉，喝着感覺還不錯，你嘗嘗看？”
“廚房找到的？那是我以前留下來的，喬雪不大願意喝茶，估計一直擱在那裏沒動過。”喬雁聞聲轉頭，向穆庭看來，頓了頓，從善如流地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作為新手的話……沏的還不錯？挺好喝的。”她嘗了兩口，體會了一下唇齒間的味道，捧着茶杯認真評價。對面的趙丹楓看見她的動作，此刻方才拿起穆庭剛才給她沏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
只這一口，她便輕輕蹙起了眉頭。喬雁看在眼裏，對她友好地笑了笑，一聲招呼出口，雲淡風輕，禮貌溫和，似乎對她的突然出現與此刻的面色不豫都毫無芥蒂。
她說：“媽，這茶葉放了很久，潮得厲害，我喝還可以，您不要勉強。”
趙丹楓放下茶杯，深深看着她，沒有接話。
眼見場面即將再次陷入尷尬，喬雪的出現及時打破了僵局。雖然有喬雁和穆庭在家，但這幾年來，她回到這個冷冷清清的家時從來不會有人能從裏面出來給她開門，也就養成了出門自己帶鑰匙的習慣。
她拎着滿手的東西闖進來時，嘴裏重死了累死了念叨個不停，一抬頭就看見客廳里的三個人都轉頭看着她，一時也是驚了一下，差點咬了舌頭：“……媽你來了啊？怎麼沒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來這附近辦點事，想起來你這個時間應該回來了，就過來看看你。”
面對喬雪時，趙丹楓的臉色顯然要相對柔和許多。喬雪把東西放進廚房，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到她身邊坐下，興緻勃勃地朝她伸出手。
“我剛才出去買東西了！買了好多，提回來累死啦！”她輕快地說，正反翻着手給趙丹楓看，“都勒出紅印了，現在手好酸……”
“提那麼多幹什麼。”趙丹楓溫和地說了她一句，若有若無地看了喬雁一眼，“怎麼把你支使出去買東西了？”
穆庭眉頭頓時便是一皺，被喬雁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后，自己轉過頭去幾秒，而後一言不發地低頭喝茶。
“……什麼支使？”喬雪有些僵硬地頓了一下，而後勉強露出個活潑的笑臉，“我們分工很明確啦，我去買菜，姐姐在家做飯，姐夫負責其他一切苦力活……啊，不我是說……嗯，就是這樣。”
喬雪話剛出口便馬上反應過來，這段時間管穆庭叫姐夫叫順了口，但在第一次見穆庭的自己母親面前，卻實在不該這麼大大咧咧。但話已經說了出去，再更正顯得更加彆扭，索性也就那麼含含糊糊地一筆帶過。轉而開始絮絮叨叨地談起了最近一年的日常，中途兼有跟喬雁穆庭的互動，有她這個粘合計在，四個人居然也就這麼聊了下去。
而在她花了二十來分鐘事無巨細地從自己有一次修毀了眉毛，講到期末考時有道複習過的題目沒寫上后，趙丹楓點點頭，轉而看向喬雁。
“你呢？”她問，“最近過的怎麼樣？”
喬雁不知道她這個最近，問得到底是這幾個月，這一整年，抑或是從她們上次見面開始算起的全部時間。
在這幾年中，她婉拒了成年後父母的經濟撫養，和喬雪一起兩個人做兼職找工作，就着一點微薄的積蓄和獎學金過日子，她在各個劇組中跑着微不足道的龍套，生活瑣碎而艱難。
在最近一年裏，她經歷過一夜爆紅，也嘗過驟然跌進谷底，被記者們的話筒和攝像機已經包圍出了習慣，拼盡渾身解數，艱難地打贏了一場自證清白的官司。
就算是在最近幾個月裏，她也經歷過《初相見》沒能入選金譚獎的失利，拿起過珠玉獎視后的獎盃，牽起了那個一直與她並肩前行的男人的手，眼下正帶着他坐在家長面前，接受着來自母親若有若無的抗拒。
然而這些當初曾經感受到過的激動，心酸，難過，委屈，緊張，期待，幸福，悲哀，時過境遷，便再沒有了當初的心境，而今提起，心中多少滋味，到了唇邊也已經碾磨成了雲淡風輕。於是喬雁眨眨眼，輕鬆又無所謂地淡淡莞爾。
“都還挺好的，”她說，“不用擔心。”
而趙丹楓在頓了頓后，依舊點了點頭。
她說：“你始終這麼讓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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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丹楓是被一個電話叫走的，似乎是接到了自己小兒子的電話，客廳里的其他三人眼見着趙丹楓在聽到電話那邊聲音的瞬間，露出了一個耐心又溫柔的笑容，一時都有些感嘆。
有些人並非不會笑，只是不肯沖你笑罷了。
而就在接到這個電話之前，她還詢問着喬雪今年的過年計劃，委婉地說著今年要和丈夫兒子一起去公婆家過年，如果喬雪有在這邊過年的打算的話，可以去姐妹倆的爸爸那邊。喬雪自然笑着婉拒，表示會跟喬雁一起回去，留不到除夕那天，換回對方一個如釋重負的頷首。
穆庭不知道喬雁喬雪是否對這樣的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他從趙丹楓來了之後一直都頗為沉默，頂多喬雁問一句他答一句，半點沒有平常的精神煥發，喬雁拉着他出了門都沒能讓他精神起來。喬雁明白他的感受，碰了碰他的胳膊，沖他彎起眉眼笑笑。
“打起精神來，我帶你回來其實不是來見她的，是想帶你去見另外一個人，我們這就過去……別這麼沒精打採的啊，”她輕鬆地說，“我都習慣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互不干涉？”
“什麼互不干涉。”穆庭哼了一下，恨鐵不成鋼地看她一眼，“會哭的小孩有糖吃沒聽過啊？不會撒嬌討好賣個乖爭個寵嗎？！”
“我的確始終不太會啊……”喬雁失笑，挽住穆庭的胳膊靠近他，“要不你教教我？”
“我不教。”穆庭乾脆利落地一口否決，似乎還是有點氣不過，反手扣住她的腰，沉默了片刻才低聲回答。
“你不用跟我撒嬌討好賣乖爭寵……我就這麼一直待在你身邊，你有什麼事情，我第一個知道，不用你開口，我知道該怎麼做。”
喬雁莞爾，兩人又向前走了幾步，才聽到她的回應聲輕輕響起。
“信你一回……別騙我啊。”
他們把自己用帽子圍巾眼睛武裝好，從家裏出來，走在小區的小廣場上。這是片高檔小區，治安不錯，也很安靜，南國的城市二月初已然有這樣明媚晴朗的好天氣，兩人在小區里又走了會兒，終於來到了喬雁的目的地。
是間規模不大的小超市。
他們剛剛走過來時還在小區里路過了另一個超市，比這間要大上很多，生意也好上不少，這個小超市門前幾乎沒什麼人，只有一個老人在外面閉着眼睛曬太陽，頭髮已經半百，不過看上去還算健朗。
喬雁鬆開穆庭，走到老人身前蹲下，笑着喊了他一聲：“阿伯。”
“……嗯？”老人眼皮動了動，疑惑地掙開眼睛，正對上喬雁笑眯眯的臉，一時間嚇了一跳，差點沒跳起來，“哎呦！這是誰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喊得很大聲，喊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什麼，聲音驟然壓低，還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哎呦我可不能大聲喊，小喬現在是大明星了是不是？我在電視上看見過……噫這不是那個誰呦！”
他一轉眼就看見了在喬雁身後站着的穆庭，挑剔地看了他幾眼，“就是那個少年郎……你把他帶回來了？他對你好不好啊？你都瘦了哦——”
“剛回來呀。”喬雁笑着扶了他一把，蹲在他旁邊眉眼彎彎地笑，“哪裏瘦了，阿伯上次見我還是好幾年前呢，我肯定比那個時候胖了呀。”
“怎麼可能哦！在外面吃了苦頭哪裏還胖得起來哦！”老人不滿，聲音不自覺又大了幾分念她。他們說的是當地的方言，穆庭只能模模糊糊聽懂個大概，倒是能見着老人一直在說，而喬雁則邊點頭邊笑着應下來。
這應該就是喬雁說過的，那個她從小會來幫忙的商店老闆了。穆庭默默地想，驀地卻聽到一句他差不多能聽懂的話。
“你同阿伯講，你真系鐘意個後生仔呀？”
穆庭愣了一下，趕緊轉過頭去看向喬雁，卻見她溫柔地挽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眉眼低垂，笑着應了一聲。
“鐘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