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金毛獅子魚
劉易財剛出了總督府,左右看了看,生怕給人發現,鬼鬼祟祟的拐進旁邊的小衚衕里,想着抄近道出城。不想,剛一拐進衚衕,腦後就挨了一下子,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醒了發現自己赤着身子掛在樹上,下頭圍了好些人,婦人大都避開,那些漢子卻饒有興緻的對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他愣了楞,心說,誰跟自己這麼過不去,竟然這麼收拾自己,見下頭的人越來越多,不僅有些發急,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掛的這棵樹,正是城門邊兒上,這會兒來來往往,只要進城的人,都得打自己跟前過,這人丟大了。
舍臉相求:“那個各位鄉親父老,在下遭了歹人搶劫,被掛在這兒,哪位好心把我放下來,必有重謝。”
那些人聽是聽了,卻沒一個上前的,劉易財不明就裏,以為他們見自己沒了衣裳行李,怕不給好處呢,忙道:“在下家裏有的是錢,哪位把我放下來,跟我回去拿銀子,決不食言。”
卻見一個老漢湊過來小聲道:“我勸你還是別喊了,只想要命的,誰敢放你下來啊,你自己低頭瞧瞧,你身上寫了什麼?”
劉易財一驚,忙低頭看了看,見從自己胸前一直到肚子,有好幾個字,可自己不識字,看了也沒用,忙問:“老伯您若識字,能不能念給在下聽聽?”
老漢搖了搖頭:“這麼腌攢的話老漢可念不出口。”
旁邊有個十來歲的小子,倒是跳出來:“爺爺,爺爺,這幾個字我認識,我念給他聽,寫的是,老子睡了上官瑤,上官瑤是誰啊,是你媳婦兒的名兒嗎?”
劉易財眼前一黑,一口血險些噴出來。
老漢呵斥一聲:“胡說什麼,趕緊家去了。”拽着小孫子走了。
周圍剛看不懂的這會兒一聽,議論的更歡了:“這上官瑤是誰?你知道不?莫非是哪個窯子裏的姐兒,這是爭風吃醋呢,讓人給捆起來掛到了樹上現眼?
你還真是沒見識,連上官瑤都不知道啊,這位可不是窯子裏的姑娘,是總督府的千金大小姐,模樣兒長的不濟,性子還刁蠻,成天往外頭跑,可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太后前些日子剛下了旨,賜婚給寧王當側妃,就等着選好日子過門了,哎呦,這小子可了不得,怎生有這樣的艷福,竟給寧王千歲戴了綠頭巾。
什麼艷福?這是不知死呢,你也不想想,寧王什麼人,那可是皇族,萬歲爺的親兄弟,就算不是一個娘,也是先帝的龍子,卻當了活王八,能忍得下這口窩囊氣嗎,莫說王爺,便是老子,若是家裏的婆娘敢勾三搭四,老子先砍了奸,夫再弄死淫,婦方能出了這口氣。”
眾人紛紛點頭:“可是,不過,這小子到底是誰?怎有怎麼大的膽子?
你們不認識他,我卻知道,他是總督府的廚子,之前王品榮在松月樓跟安大廚比試廚藝的時候,我瞧見過他,是王品榮的徒弟,叫什麼劉易財的,王品榮如今下了死囚牢,等着秋後處斬呢,不想,他倒勾了總督府的小姐,快活上了。”
正說著,就見那邊兒一隊官兵騎着馬飛奔而來,頂頭的一人虯髯黑臉,一身威武的官服,不知誰喊了一句:“總督大人來了?”
嘩啦啦,看熱鬧的立刻散了,這總督府的笑話可不好看,雖說劉易財在這兒掛了小半天,估摸整個蘇州城都知道這碼子事兒了,可沒讓總督大人抓着現行,便是想滅口,也找不見人,倒是他們這些撞上的,說不準,總督大人一氣之下就把他們抓大牢裏去了。
這麼想着誰還敢留下,一個比一個腳快,等上官義到跟前的時候,剛還圍的里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人,竟一個都沒剩下,一直到城門洞子都清靜非常,連個人影兒都不見,哪怕周圍的買賣家,也忙着收攤關門,生怕給這事兒連累了。
上官義這一肚子火,想發都發不出來,氣的耳邊兒直嗡嗡,自己怎麼就養了個這麼不知羞恥的女兒,堂堂的總督府千金,竟跟個廚子私通,這還沒出閣就做出如此醜事,如今還弄的人盡皆知。
今兒自己正在寧王府跟寧王殿下商議婚期,太后雖賜婚,到底是側妃,說白了,還是小老婆,比不得正經王妃,用不着回京行大禮,就在這蘇州挑個好日子過門就成。
雖是側妃,不過,寧王到如今還沒娶正妃,自己女兒過門,暫時也不用屈居人下,倒也自在,若是等以後大事成了,自己有擁立之功,瑤兒過門之後也能一舉得男,將來的微份,也不是多難的事。
存了這個心思,也就不在乎側不側妃了,不想,這正商量吉日呢,外頭寧王府的下人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在寧王耳朵邊兒上一陣嘀咕。
寧王那本來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頓時更為難看,陰沉沉的看了上官義一眼:“總督大人的千金還是另尋人家吧,本王可消受不起,本王今兒上奏母后,這樁婚事就此作罷。”
上官義忙道:“這是為何?”
寧王哼了一聲:“問你的好女兒去吧。”拂袖而去。
上官義一臉鬱悶的從寧王府出來,就見府里的總管滿頭大漢的等着呢,見了他忙跑了過來:“老爺,老爺不好了,咱們府里的廚子劉易財,不知讓誰扒光了衣裳,掛在城門口的樹上了。”
上官義皺了皺眉:“不過一個廚子罷了,跟本官什麼干係?”
總管:“可聽見說,那劉易財身上寫了字。”
上官義看着他:“什麼字?”
“小的不敢說。”
“說,有什麼不敢的。”
那總管咬了咬牙:“劉易財身上寫的是睡了,睡了,上官,上官瑤……”
總管的話一出口,上官義大怒,手裏的鞭子啪就甩了下來:“放肆。”
總管忙跪在地上:“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上官義臉色陰沉之極,怪不得寧王要取消婚事呢,竟是瑤兒做下了這等醜事不成,上馬帶着人就奔城門來了。
這不見劉易財還好,一見劉易財那個猥瑣的樣子,上官義的怒火更盛,想都沒想,拔出腰間寶刀,近前一刀斬下,劉易財的腦袋咕嚕嚕掉在地上,滾到了牆根兒底下,仍能清楚看見兩隻眼的里驚懼,血噴了一地都是,觸目驚心。
旁邊的總管想攔沒攔住忙道:“大人即便劉易財該死,您這麼當街斬下他的頭,可也不妥當,尤其,如今逍遙郡王岳錦堂正在蘇州,若是上摺子參大人一本,怕有□□煩。”
這人殺了,火氣消了些,理智回歸,上官義也知自己衝動了,當街殺人難免授人以柄,卻叫他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冷哼一聲:“本官不過殺了一個意圖對本官下毒的廚子,又算什麼大事,一會兒你拿着本官的帖子,去知府衙門,把此事跟賈代仁交代清楚,也就是了。”
撂下話上馬疾奔而去,進了總督府,便奔着上官瑤的院子來了,兩個丫頭見老爺來了,忙哆嗦着行禮,被上官義一人一腳踹到一邊兒,恨聲道:“把這院裏的奴才都給我綁了,往死裏頭打。”
自己直接進了屋裏,上官瑤嚇的臉都白了,努力定了定神:“爹爹怎麼來了……”
話未說完,迎頭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你,你做的好事。”
上官瑤給這一巴掌打的摔在地上,捂着臉一臉驚懼的看着暴怒的上官義,忽聽院裏一陣鬼哭狼嚎,夾雜着啪啪打板子的聲兒,心裏彷彿明白了些。
上官瑤雖蠢,這時候卻也知道,怕是自己跟劉易財的事兒曝露了,她爹才這般發火,迅速轉了轉念頭,到了這會兒,也只能死不認賬,反正她爹沒抓着。
想到此,便嚎啕大哭了起來,一邊兒哭一邊兒道:“爹爹這是在何處聽了什麼閑言碎語,就來打女兒,縱然女兒哪兒做差了,爹爹直說,也好讓女兒明白改正,這麼一上來就打,女兒可不要委屈死了,女兒近來連府門都未出,怎會做出什麼惹爹爹生氣的事兒來……”
上官義死死盯了她半晌,見她坦坦蕩蕩,不像裝的,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女兒,便疑心,莫非委屈她了,畢竟自己也沒親眼瞧見,而那劉易財之所以被人寫了字掛在城門口,明擺着就是沖自己來的。
或許是想壞了瑤兒跟寧王的婚事,編出這樣的謠言來,不對,何人如此大膽?敢這麼明目張胆的跟自己作對,這裏可是江南,自己的地盤。
想着不免底細打量女兒,這一看,頓時怒火攻心,自己是過來人,怎會瞧不出這處子跟婦人的差別,如今的瑤兒,眉梢眼角都透出幾分難言的嫵媚韻味,這個樣子明明白白就已破了身子,卻還想用話來哄自己。
心裏更氣上來,抬手又是一巴掌,上官義是武將,力氣本來就大,又是怒到極致甩出的巴掌,直接把上官瑤打飛了出去,直接撞到後頭格扇門上,就見上官瑤捂着肚子叫了起來,裙下竟流出一灘血來。
上官義腦袋嗡一下,便他再不明白,這會兒也知道,是小產之兆,既然小產,就說明她跟劉易財私,通,並非一日兩日,自己女兒竟然做出這等醜事,傳出去,叫他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如今這張老臉也都丟盡了。
站起來,再不瞧上官瑤,轉身走了,瞥見院子裏的婆子丫頭,頓時怒從中來,恨聲道:“都給我打死,另外找幾個妥帖的婆子過來,給我看着小姐,除一日三餐,不許人進來,府里若有人提起此事,直接打死。”
總管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說,總督府的差事從今兒起可不好當了。
即便上官義不讓府里的人提,可他當街殺了劉易財,可是好些人瞅着呢,加上劉易財肚子上的字,寧王退婚,這一連串的八卦,哪裏能捂得住,不過一天就在蘇州城傳了個沸沸揚揚。
堂堂的總督府千金,卻跟個廚子,勾搭成奸,上官瑤的名聲也徹底臭了,上官義無法,忙着尋了個手底下的小官兒,把上官瑤收拾收拾嫁了出去,別說三媒六聘了,連酒都沒擺,就一頂轎子抬過去完事。
且,剛成了親,便拖了門路,遠遠調到別處上任去了,是死是活也不再理會。
一想起這些,岳錦堂就不由嘆氣,雖上官瑤做錯了事,認真說起來,卻是上官義教女無方,只顧着自己的仕途,親生女兒都不管,以至於成了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蠻性子。
便刁蠻些,有上官義的名頭護着,也不至於落得這般下場,卻偏去招惹安然,安然好惹,她男人安嘉慕豈是好惹的角色,那就是個睚眥必報從不吃虧的主兒,這世上能讓安嘉慕忍讓,吃虧的就那丫頭一個,上官瑤非去碰這個雷,能好的了嗎。
安嘉慕這是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了上官瑤身上,怪不得,他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上官瑤送信戳破他的身份,以至夫妻失和,安嘉慕便直接捉了劉易財,把兩人的奸,情捅出來,弄得人盡皆知。
如此一來,不用他出手,上官瑤這輩子都完了,這一切都為了安然,可這丫頭卻什麼都不知道,躲在這崇元寺里,鼓搗她的素齋,殊不知整個蘇州城都因她翻了天。
而始作俑者安嘉慕,還一臉討好的時不時湊上去幫忙,一會兒幫着摘豆子,一會兒幫着磨豆漿,實在沒事兒了,就劈柴,一臉忠厚老實,費盡心機的討他媳婦兒的歡喜。
安然如今越來越拿安嘉慕沒轍了,這傢伙臉皮厚的叫人無語,不搭理他根本沒用,他會主動湊過來跟你沒話找話,你不理,他也說他的,逮着機會還會賠個不是,表表衷心什麼的。
安然覺得,如今的他更像是梅大跟安嘉慕的結合體,在崇元寺住的一個多月,徹底把梅大跟安嘉慕合在了一起,就連她都分不清了,有時覺得像梅大,可有時卻又是安嘉慕。
不過,有他幫忙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安然正在做豆腐,暑天過去,眼瞅就立秋了,正是腌制豆腐乳的好時機。
當初在桃李村從瘋和尚哪兒學了法子,一直沒實驗過,正好在這裏試試,如果做成了,既可做素餡兒,又可單着吃,也算一道難得的美味了。
只不過,做起來卻不簡單,需做出豆腐擠成豆乾,飛鹽塗勻,放置一夜,劃成小塊,在日頭下略曬之後,入鍋煮開,放在篩子裏再曬,浸好醬內鹵一夜,洗凈晒乾,最後以醬油,酒釀,花椒面,紅曲粉,拌和入瓮,以花若紮好,用泥封住,數日可食,若腌制一個月,味道更佳。
安然如今正用鹽塗抹豆乾,塗抹好了,梅大就用紗布蓋住,放到旁邊的架子上,兩人配合的極為默契。
岳錦堂在旁邊瞧了半天,好奇的不行:“這是做什麼呢?”
安然應了:“豆腐乳。”
岳錦堂更迷糊了,卻知道從安然手裏出來的,必然都是好東西,忙道:“回頭給本王留些。”知道安然做吃食全憑喜好,每次做的都不多,若不提前預定,等做成了,肯定沒自己什麼事兒。
梅大嫌棄的瞪了他一眼:“王爺倒真閑在,天天往廟裏頭跑。”
岳錦堂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不是他把上官瑤跟寧王的婚事攪合黃了,上官義也不會三天兩頭的來找自己。
也不知上官義到底抽什麼風,大概是覺得寧王靠不住,想從自己這兒尋個自保的出路,早幹什麼去了?當初上官義剛調到江南的時候,自己可是幾次三番的提醒他,雖說兩廣任上貪了銀子,只要在江南好好當這個總督,皇上瞧在端敬太后的面兒上,說不準就會放他一碼。
可上官義都幹了什麼,貪了兩淮治河的銀子不說,連朝廷賑災的銀子都貪了,還跟寧王暗裏來往,要不是安嘉慕一通攪合,上官義如今可就成了寧王的老丈人。
安然把豆腐乾腌上,見岳錦堂的臉色,就知道有事兒找安嘉慕,便洗了手,去尋崇元寺的僧廚請教素齋去了。
等她走了,岳錦堂才道:“你也真夠狠的,上官瑤一輩子都毀了,說起來,不就這麼點兒事嗎,至於趕盡殺絕嗎。”
安嘉慕挑眉看他:“真要是趕盡殺絕,十個上官瑤的命都不夠,還能好端端的嫁人,你比我清楚你表妹的秉性,以她對安然的恨意,必然會想方設法的謀害安然,千日害人沒有千日防人的,便這麼著,我也覺得留下了後患。”
岳錦堂:“算了吧,什麼後患,經了這件事,她的性子也該收斂了,況且,遠遠的嫁了,這一輩子也就這麼著了,哪還有機會謀害你媳婦兒,不過,有件事,得先知會你一聲,你媳婦兒如今聲名遠播,已經傳到了皇上耳朵里,前些日子皇上信里可是問起了安然。”
安嘉慕眉頭皺了皺。
岳錦堂:“安然如今的名聲,藏是藏不住的,更何況,韓子章的事兒早晚需有個了結。”
安嘉慕:“只怕皇上不是想收拾韓子章,是想把太後跟寧王的勢力徹底拔除吧,韓子章連個嘍啰都算不上,只不過,韓子章到底是太后的人,皇上便再使什麼手段,也不會對太后如何,若因安然,折了這個棋子,怕會遷怒。”
岳錦堂倒笑了起來:“你安嘉慕雖不在朝為官,你安家的買賣卻遍佈大燕,安然如今已經不是毫無背景的小丫頭了,她是你安嘉慕明媒正娶的夫人,便太后心裏再不滿,能拿你安家的夫人如何。
而且,五年前鄭老爺子輸給了韓子章,並且斷了手腕,安然既承了老爺子的衣缽,給師傅討回公道,也是一個徒弟的本份。
況且,除了她,這廚行里還有誰能贏得過韓子章,韓子章的廚藝可不是王品榮之流,那是真有本事的。”
安嘉慕瞪着他:“我怎麼覺得你倒像是格外期待似的。”
岳錦堂呵呵笑了兩聲:“不是只我期待,只怕整個廚行都在等着你媳婦兒跟韓子章這一場廚藝比試呢,想想韓子章的廚藝,再想想你媳婦兒的本事,這場比試絕對精彩過齊州跟松月樓,不瞞你,我也想看看這丫頭還有什麼沒露出來的本事。”
安嘉慕跟岳錦堂不一樣,岳錦堂跟自己的交情再好,也終是個外人,不會設身處地的為安然着想,或許就像他說的,太后不會對安家夫人如何?
可太后這個人能在先帝深愛端敬太后的前提下,從眾多嬪妃中脫穎而出,封後生子,手段絕非尋常,真要是恨上安然,也是□□煩,自己得想個應對之策才成。
安然發現,自打岳錦堂走了之後,安嘉慕這幾天都是緊鎖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兒,安然不禁暗暗猜測,莫非出了什麼事兒,讓他這般憂心的肯定不是小事兒,又想到若是連安嘉慕都解決不了的事兒,自己更幫不上忙了,索性就丟開了,忙活自己的事。
臨近入秋,山裏的蘑菇野菜便沒那麼多了,安然想趁着天還算暖和,多采些晒乾了備着,等到冬天的時候,拿出來做菜,熬湯最好。
這天一早便上山了,每次安然上山,安嘉慕必會跟着,一開始是遠遠的,後來是不近不遠,如今就跟在安然身後。
這男人深諳循序漸進的道理,鯨吞蠶食,讓安然想氣都氣不起來。
安然如今都快忘了,她到底氣什麼?當時被欺騙的怒意,消散之後,竟覺得也不算什麼大事,就像這男人說的,梅大就是安嘉慕,安嘉慕也是梅大,而自己是梅大的妻子,也等於是安嘉慕的妻子。
繞老繞去,自己跟他終究成了夫妻,或許,這也是一種緣分,總之,這男人總有本事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實安然知道,自己已經不氣他了,之所以仍沒搭理他,是心裏的不甘作祟,她不甘心就這麼原諒他。看他這麼做小伏低,看着自己的眼色行事,讓安然有種古怪的滿足感,。
正想着,忽覺腳上彷彿被什麼纏住,安然一開始以為是灌木的藤蔓,卻聽安嘉慕低聲道:“別動。”
安然低頭看去,見一條黃花的蛇纏在自己的腳腕子上,不免大驚失色,那還顧得上安嘉慕的話,下意識一抬腳,那吐着信子的蛇頭一口咬住安然的小腿上,與此同時,安嘉慕已經把那條蛇扯成了數段。
安嘉慕半跪在地上,迅速褪了她的鞋襪,露出被蛇咬的傷口,安然臉色發白,不過這一會兒的功夫,傷口已經變黑,可見毒性劇烈。
安然不免有些怕,要知道,這裏可不是現代,沒有蛇毒血清,自己很可能一命嗚呼,自己要是死了,安嘉慕或許就解脫了,不用在跟自己糾纏,繼續回去過他風流倜儻的大老爺。
可是她不想死,不想讓他做回原來的安嘉慕,他是梅大,她的愛人,丈夫,以後還會是她孩子的父親,憑什麼讓給別人。
想到此,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我死了,你也不許娶別人。”
安嘉慕一愣,眸光陡然晶亮起來,傾身在她嘴上親了一口:“我媳婦兒死不了。”說著,把她的腿抬起來,一口一口的吸毒血,一直到把黑血完全吸出來,方才停下。
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盒來打開,挑了些藥膏塗在傷口上,撕了自己的中衣給她包上,蹲在安然跟前,讓他上來。
安然聽話的趴在他背上,安嘉慕背着她往山下走,感覺小媳婦兒乖巧順從,安嘉慕嘴角微翹,看了旁邊那條給他扯成幾段的毒蛇,或許自己該謝它,不是它,這丫頭不知還要跟自己鬧多久呢。
回了崇元寺,把安然放到榻上,安然就發現他的嘴唇有些白,臉色也有了一層黑氣,不禁嚇了一跳:“你不是中毒了吧?”
“不妨事……”話剛說完,人已經倒在了地上,安然嚇壞了,忙叫人。
崇元寺可沒郎中,只得叫人把安嘉慕抬上車,趕着回了翠園,狗子沒去請郎中,倒是把安嘉樹叫了來。
安然這才知道安嘉樹還懂醫術,號了脈,拿出個藥丸子用水化了給安嘉慕灌下去,自己也吃了一丸。
然後安然就不錯眼的盯着,直到看見安嘉慕臉上的黑氣淡了,臉色也好了起來,仍不肯挪開目光,生怕一閃神,他就醒不過來了。
安然如今心裏既後悔又后怕,為什麼人總是經了生死之後,才能意識到身邊人的重要,跟生死比起來,他騙自己的事又算什麼?
而且,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救自己了,危急時刻,這男人總會毫不猶豫便衝過來,自己卻還對他哄騙自己的事兒斤斤計較,豈不可笑。
安嘉樹本來滿肚子的氣,大哥扮成梅大,說到底不就是為了這丫頭嗎,如果她一開始不是那麼厭憎大哥,大哥何必受這樣的罪,為了這丫頭大哥什麼都不管了,不顧了。
府里的女人遣了,生意也不理會,天天陪着她護着她,她去齊州,大哥跟去齊州,她來江南,大哥跟到江南,瞞着她卻又要護着她,大哥有多難,她知不知道,可她還要怪大哥騙她。
本想責問她幾句,卻看到她這幅樣子,又不忍心說什麼,更何況,他跟二哥自小敬重大哥,大哥撐起了安家,沒有大哥就沒有他們,只要大哥娶回來的,就是他們的大嫂,長嫂如母,絕不能失了禮數。
想到此微,微後退一步,恭敬的道:“大哥不妨事了,大嫂放心吧。”
安然愣了一下,不得不看向安嘉樹,即便是這種時刻,這聲大嫂,也讓她覺得分外彆扭,感覺自己好像七老八十了似的。
尤其安嘉樹恭敬的神態,跟冀州的他判若兩人,安然如今才想起來,在齊州喜宴的時候,他對自己就是如此了。
只不過,自己當時並不知其中隱秘,還覺他有些怪異,想來那時候。他就把自己當成他嫂子了。
安然從沒想過會跟安嘉樹成為姑嫂,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正無措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被抓住,急忙看向床榻,頓時大喜:“你醒了,可還覺得哪兒不舒服,三老,呃,嘉,嘉樹在這兒呢,讓嘉樹再給你瞧瞧。”說著就要站起來,卻被安嘉慕拽住:“不妨事,你別走。”
到底安嘉樹在這兒,安然臉一紅,安嘉慕的目光在她羞紅的臉上劃過,不禁笑了一聲,心裏知道,她是真的不計較,自己騙她的事兒了,着實鬆了一口,也不再為難她,鬆了手。
安然瞧了眼窗外,見已到了正午,站起來道:“我去做飯。”
安嘉慕:“傷了腿,好生歇着,叫下人做也一樣。”
安然搖搖頭:“你把毒都吸了出來,加上嘉樹的葯頗有用,早就不礙事了。”說著看了嘉樹一眼:“三弟喜歡吃什麼?”
安然一大方,安嘉樹反倒有些扭捏起來:“嫂子隨便做些吃食就好。”
安然點點頭,進了廚房倒是想起在安府的時候,安嘉樹貌似喜歡香脆口感的菜肴,為此,自己還給他做過燒餅。
如今想起這些事,安然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卻也想到了一道菜,鍋巴裏脊,想來安嘉樹會喜歡,側頭見旁邊有早上的竹簍,裏頭踩的蘑菇還在,想來是狗子拿回來的。
自己上回做八珍羅漢面的時候,因為正氣安嘉慕,就沒給他留,如今想來,實在有些小肚雞腸。
略斟酌了片刻,太多了浪費,少了又怕過於寒酸,只自己兩口子倒無所謂,小叔子在,又是頭一回正兒八經的在翠園吃飯,自己這個當嫂子的總得好好招待。、
便依着安嘉樹的口味做了四菜一湯,兩道主食,四道菜分別是,金毛獅子魚,鍋巴裏脊,蛋包菇,最後是一道油燜野筍,一道山珍蘑菇湯,主食是八珍羅漢面跟翡翠蝦餃。
狗子興奮的不行,自從師傅去了崇元寺,就難得見師傅做大菜了,不是磨豆腐,做腐乳,就是做些麵食,素齋,像如今這般做菜的時候少了許多,尤其這幾道菜,除了油燜野筍,剩下的三道,自己從未見過,連聽都沒聽過,肯定又是師傅的創新菜。
故此,一邊兒打下手一邊用心聽着師傅講解做法,其實金毛獅子魚是一道正經的魯菜,只不過這時候還沒。
安然猜測這道金毛獅子魚或許是從松鼠鱖里演變而來,只是選了鯉魚,無論是刀工還是裹着雞蛋糊過油,都跟古法松鼠魚頗為相像,乃至最後的澆在甜酸汁兒,也差不多,因成菜形似金毛獅子,便得名金毛獅子魚。
而鍋巴裏脊做法就更簡單了,只是沒有現成的鍋巴費了些功夫,至於蛋包菇,本來應該是肉的,安然做成了素的,用豆芽菜,芫荽,豆腐乳做成素餡兒,裹在蛋皮里,上鍋蒸一刻鐘就成了。
四道菜端上桌,不算鋪張浪費,卻也不寒酸,正適合招待家裏人,安然讓狗子把園子花樹下的酒掘出一罈子來。
之前還納悶呢,剛買的園子,怎麼樹下就有埋着的酒,還當是舊主留下的,如今想想,這園子的舊主本就是安嘉慕。
細想起來,許多顯而易見的破綻,自己竟沒瞧出來,應該說,是根本沒往這方面想,才讓他騙了大半年。
飯菜擺在東園的小軒里,旁邊有一株四季桂,雖過了花期,卻打了滿樹的桂華果,頗有幾分春華秋實的妙處,落在安嘉慕眼裏,心裏更是歡喜,這心裏高興便覺看什麼都是好兆頭。
安然只是露了一面,怕安嘉樹拘束,便避開了,留着他們兄弟在小軒對飲。
安嘉慕略掃了一眼桌上的菜,笑意更深:“你嫂子倒是知道你的口味。”
安嘉樹挨個看過去,心裏倒真服氣了,雖安然在外頭的名聲大,可在他的印象里,還是冀州安記酒樓外見過的那個小丫頭,雖都說她的廚藝好,自己卻未親眼見過,更未吃過,說起來,這還是頭一回正式吃安然做的菜。
夾了一筷子鍋巴,香脆的口感竟如此和自己的口味,再吃一個蛋包菇,鮮美至極,齒頰留香,至於這道獅子魚,鬆脆酸甜,比松月樓的松鼠鱖魚還要可口,還有油燜野筍,山珍菌菇湯,翡翠蝦餃,甚至這碗素麵,都極為美味。
安嘉樹忽然理解為什麼雅舍的菜那般貴,卻依然令人趨之如騖,只為能偶爾吃到這樣的美味,多少銀子都值,不禁道:“怪不得外頭人都贊大嫂廚藝精湛,在冀州的時候,卻未理會。”
安嘉慕笑着搖搖頭:“你怎理會這些,那時她還是府里的丫頭呢,不是後來進了大廚房,拜了鄭老爺子,怕連我都讓她糊弄了過去,只不過,那時她畢竟有所忌諱,也藏了許多本事,後來,到了齊州,我才真正見識了她的廚藝,也知道了她的性子,方不敢露出行跡來,怕她厭憎與我。”
安嘉樹執壺斟滿了酒盞,雙手舉起來:“好在大哥守得雲開見月明,弟弟祝大哥大嫂白頭偕老,早早給我生個小侄子。”安嘉慕暢快的笑了起來。
兄弟倆越聊越起勁兒,一頓晌午飯一直吃到落晚,安嘉樹醉的不成了,方才散了,安然叫人扶着安嘉樹去剛收拾好的屋子安歇,又讓狗子送了醒酒湯過去,交代僕婦好生守着,切記莫驚擾了三老爺。
自己端着醒酒湯回屋來瞧安嘉慕,剛一進屋就被摟進一個異常熟悉的懷抱,手裏的醒酒湯差點兒打翻了,忙放到旁邊的小桌上。
耳邊是安嘉慕摻雜着醉意,越發曖昧的聲音:“夫人去了哪裏?倒讓為夫好等。”
安然臉一紅,想推開他,卻哪裏推的開,反倒被他抱了起來。
安然忙道:“醒酒湯還沒吃呢。”
安嘉慕笑了一聲:“吃什麼醒酒湯,夫人便是為夫的醒酒湯……”低頭親在她的小嘴上,纏綿非常:“你自己算算冷了為夫多少日子,今兒一併還回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