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脆皮雞
總督府私廚挑戰松月樓,對於江南廚行來說,本是件大大的壞事,廚行里的人心知肚明,這王品榮是韓子章的師弟,即便做的一手南菜,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北派廚子,要挑戰松月樓,這就是衝著南派廚子來的。愛玩愛看就來
韓子章成了御廚之後,江南依附於王品榮的廚子越來越多,這廝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江南廚行里的首領。
本地的廚子還罷了,若是外來的,到江南不登門拜望,他給他送金銀,就甭想在江南立足,這人還陰損霸道,幹了不少缺德事,在江南廚行是個臭遍街的人物。
這一次挑戰松月樓,就是想沖整個江南廚行發難,不甘於只從底下的小廚子手裏拿好處,盯上了這些老字號大館子,松月樓首當其衝。
當然,大傢伙也明白,這裏怕也有韓子章跟鄭老爺子的積怨,五年前那場御廚比試,雖然韓子章勝了,卻有些勝之不武。
廚行里哪有傻子,鄭老爺子這天下第一廚當了多年,雖是南派廚子,對於北派也頗多照顧,之所以北派始終被南派壓一頭,有諸多原因,跟老爺子的關係不大。
故此,老爺子雖敗了,好名聲卻留着呢,本來大傢伙就對五年前的比試存疑,經過安然在齊州府的兩場比試,就等於坐實了,韓子章的廚藝遠不如鄭老爺子的結果。
參照老爺子以往的為人,便開始有些傳言,且,隨着安然名聲越大,傳言越厲害,幾乎是一面倒的說韓子章徒有其名,這也是韓子章千方百計想除掉安然的原因。
她不直接進京找他比試,卻選擇北派廚子的大本營兗州府,這讓韓子章猜測是鄭春陽的陰謀,想報五年前的仇,進而奪回天下第一廚的名頭,怕他的徒弟贏不過自己,才在下頭動手腳,想先造出名聲來,讓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
加上崔慶回京之後,為了在師傅跟前保住地位,編了許多謊言,說安然之所以贏了他,是耍陰謀詭計,梁子生跟八大館子的東家,拿了鄭春陽的好處,暗裏幫着那丫頭對付他云云。問起安然的廚藝如何,崔慶咬死了說不如他,若不是齊州城那些人使壞,斷不會是這個結果。
韓子章半信半疑,卻又聽了外頭許多傳言,一時拿不準安然的底細,故此,才又派了葛順生跟顧永成去齊州,想着探探安然的底兒,。
葛順生的一手北菜做的極地道,如果葛順生仍然敗與這丫頭之手,那這丫頭絕不能留,必須早早剷除以絕後患。
卻沒想到葛順生跟顧永成去是去了,沒等比呢,就攤上了人命官司,葛順生不知跑哪兒去了,顧永成倒是回來了,。
韓子章自來最不待見的就是顧永成,之所以收他為徒,也是看中了他的手藝,覺得多幾個手藝好的徒弟,也能給自己這個師傅爭臉。
只不過,顧永成的為人給他兩個師兄不同,比較磊落,韓子章什麼人啊,真要是磊落,也不可能謀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了,自己一肚子陰謀詭計,自然看不上光明磊落的徒弟了,故此,最不待見顧永成。
可這會兒大徒弟沒影兒了,二徒弟還躺在炕上起不來,也只剩下顧永成了,便問了他齊州的事兒。
顧永成也知道師傅瞧不上自己,但想起安然的為人,忍不住把安然誇了一頓,還勸韓子章別在為難南派的廚子,都是同行,何必彼此爭鬥不休,讓外人看笑話。
把韓子章氣的,差點兒沒背過氣去,不跟南派爭鬥,有自己的今天嗎,這徒弟糊塗不看事兒,懶得理會他,一甩袖子走了。
不過,顧永成的話卻記在了心裏,雖說不待見這個徒弟,卻知道,顧永成是個有一說一的實在性子,以他的廚藝,還要大讚那丫頭,可見那丫頭的確有過人之處。
倒不想鄭春陽跑去冀州,卻收了這麼個徒弟,更兼安然成親,齊州的八大館子擺下了長街宴,已經成了廚行里的一段佳話。
如今的廚行里,這丫頭的名聲竟隱隱要蓋過自己去了,這哪兒成,柳海更催了自己無數次,讓他趕緊想招除了這個後患。
一聽說這丫頭頗有姿色,更着急了,這又是美人,廚藝又精,以皇上的性子,成了後宮的主子也不新鮮,若真走到那一步,清算起五年前的事兒,別說這個御廚,就是這條老命都難保。
韓子章思來想去,也只能指望師弟王品榮了,方才對松月樓發難,為的就是引安然前去,江南畢竟不是齊州,離着京城遠不說,且有江南總督這個後台,收拾個小丫頭還不容易。
可惜卻漏算了一點兒,小丫頭是好收拾,小丫頭後頭的男人卻不好對付,且梅大在暗處,以暗對明,安然這邊佔盡了優勢。
王品榮卻不知道這些,雖那兩個放蛇的潑皮不見了影兒,只說是貪了一百兩銀子,找個地兒躲起來了,沒想是被梅大活逮了,當成籌碼攥在手裏,等着收拾他呢。
這兩天心裏凈琢磨用什麼菜能贏了安然,為了穩妥,打算一開始就拿出自己的絕活兒,至於王品榮的絕活是什麼?蘇州城無人不知。
安然聽了之後,心裏反而有了底,只是並未說什麼,弄的岳錦堂心裏有些敲鼓,雖說清楚安然的廚藝,可這比試廚藝卻不一樣,不光比菜的色香味意形,還有烹飪技巧。
安然的技巧是不差,到底太年輕,才十七,王品榮可都四十多了,說白了,當安然的爹都嫌大,不說學了多少年,就上灶的年頭,估摸都比這丫頭的歲數大,這烹飪技巧可是他的強項。
加之,瞧這丫頭並無得意之色,想來是沒把握,倒越發忐忑,不能纏着安然問,一逮着機會就纏梅大,把梅大弄的煩不勝煩。
直到坐到了松月樓的評委席上,還不時跟旁邊的梅大嘀咕:“我說你到是說句話,你媳婦兒到底能不能贏王品榮啊?”
梅大瞥了他一眼,別開頭,懶得搭理他,岳錦堂再要纏他,卻聽見鳴鑼開道的聲音,側頭看了過去,見街上兩排官兵簇擁着一頂綠呢官轎,從街口浩浩蕩蕩開了過來,不禁皺了皺眉,卻聽梅大低聲道:“你這位姨丈如今越來越威風了啊。”
岳錦堂:“你少說風涼話,別說本王沒提醒你,我那個瞧上你的表妹,可不是個省事的主兒,若沒認出你還罷了,若認出來,怕要為難你這小媳婦兒。”
梅大目光一冷:“上次在別院不與她計較,是瞧在你我的交情上,若她再敢動安然一指頭,爺管叫她後悔生在世上。”
他這話,岳錦堂都不禁有些發冷,相交多年,安嘉慕的性子他是知道的,雖說不再官場,卻並不代表好欺負,恰恰相反,這傢伙是個最不能惹的狠角色,平常或許會顧及幾分面子,若真動了他在意的人,這傢伙一翻臉,管你是誰。
“那個,我就這麼一說,你急什麼?太後有意把瑤兒許給寧王殿下為妃,有了寧王,想必那丫頭早把你丟脖子後頭去了,更何況,如今你這德行,估摸她也認不出來。”
說話兒,上官義已經到了跟前,怎麼也算長輩,岳錦堂站起來迎出去,上官義看見他不滿的道:“既來了蘇州,怎也不去總督府。”
“錦堂也沒什麼正事,不過就是來瞧瞧江南的春景兒,姨丈公務繁忙,去了怕叨擾了姨丈。”
“這話姨丈不愛聽,一家子說什麼叨擾,況且,瑤兒在府里閑着,若想看景兒,讓瑤兒陪着你逛逛,也好過你自己一個人,有甚意思。”
岳錦堂笑了笑,岔開話題:“怎麼今兒寧王殿下沒來湊這個熱鬧?”
上官義目光一閃:“聽說近日殿下偶感風寒,怕是在王府里養病呢。”
岳錦堂才不信他會病了,不過,寧王自來聰明,即便想用這事兒給皇上添點兒堵,也斷不會直接出面,這裝蒜的本事,可着大燕也沒人比得上寧王。
讓到席上,上官義瞧見明月先生,忙拱手見禮,掃了崔福一眼:“崔東家好大的面子,明月先生這樣的貴客都能請得來。”
崔福忙道:“小的可沒這樣的體面,先生是沖安大廚來的。”
“安大廚?就是那邊的小丫頭。”說著伸手一指,正備着身子跟幾個廚子說話的安然。
崔福忙顛顛的跑過去跟安然說總督大人到了,安然這才跟幾個廚子拱拱手,跟着崔福走了過來。
安然這一回過身,上官義着實愣了,雖說前兩日一道金齏玉鱠,蘇州城都傳這丫頭是個如何如何的美人,上官義也未當回事兒,江南最不缺美人,就算生的齊整些,一個廚娘能美到哪兒。
可這一瞧,心裏也不禁暗贊,雪膚花貌,裊娜娉婷,即便裝扮簡單,年紀不大,站在哪裏,也自有股子不尋常的氣勢,且,面對自己這樣的封疆大吏,依然可以如此從容,這樣的女子便不多見了。
看見安然,上官義下意識想起上官瑤,即便是自己親生的女兒,也不得不說,真是一天一地的差別,毫無可比性,瑤兒比這丫頭強的,也只剩下家世了。
只不過,今兒可不是比姿色,而是比廚藝,崔福弄這麼個漂亮丫頭來做什麼?難道真奢望這丫頭能贏過王品榮,簡直異想天開。目光不自覺落在她兩隻皓腕上,就這麼一對纖細漂亮的腕子,能端的起鍋來嗎?
就連他身後的王品榮,本來還有幾分忐忑,看到安然之後,終於放了下來,瞥了後頭的劉易財一眼,心說,你小子什麼眼神,這麼個小丫頭,竟拿來跟老子比,虧了自己還廢寢忘食的琢磨,怎麼對付這丫頭,簡直是吃飽了撐的,早知道,還不如出去跟自己那幾個外宅的夫人,好好尋些樂子呢。
劉易財一見師傅的神色,不禁暗暗着急,師傅沒瞧見安然做魚膾,自己可是眼睜睜瞅着了,都是行里人,廚藝高低還能瞧不出來嗎,真要是給這丫頭的模樣兒唬住,輕了敵,這場廚藝比試,師傅必敗無疑。
想到此,忙湊過來低聲道:“師傅您別瞧這丫頭模樣兒好看,廚藝着實高明,您老可不能輕敵。”
王品榮揮揮手:“行了,知道了,。”
安然微微一福:“見過總督大人。”
安然這一見禮,上官義也不好盯着打量了,淡然一笑:“久聞安姑娘大名,今日方才得見,姑娘如此風姿,着實不像廚行中人,當廚子倒有些可惜了。”
這話說的安然眉頭一皺,站直身子,抬頭看向他:“大人覺得可惜之事,之於安然,卻正好相反,就如大人汲汲於功名,安然此生的志向,便是當個廚子,在安然的認知里,從不覺得廚子是個卑微的行當,安然覺得,可以烹制出佳肴美味以享天下食客,是值得所有廚子驕傲的事情。”
安然幾句話說的在場每一位廚子,眼裏都開始放光,雖說廚子能混口飽飯,可真正的貴人,誰瞧得起廚子啊,就連他們自己,都覺自己是伺候人,覺得身為廚子,比別人都矮了一等。
而這一刻,安然的話讓他們心潮澎湃,原來,廚子並不卑微,原來,廚子也可以抬起頭來跟總督大人說話。
隨着安然話音一落,不知誰拍了一下手掌,接着便一發不可收拾,掌聲此起彼伏,響徹整個松月樓。
上官義深深看了安然一眼,這丫頭還真不一般,不過幾句話就把這些廚子的心擰在了一起,恐怕此刻,這些廚子的心都是向著這丫頭的。
王品榮一見風頭讓安然搶了去,哪裏甘心,哼了一聲:“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安然挑眉看向他:“這位想必是王大廚了,王大廚若是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做什麼還當廚子,念書考狀元不就得了。”
“你這丫頭不是廢話嗎,爺要是能考上狀元,還當什麼廚子啊。”
安然眨了眨眼:“王大廚這話安然倒是聽出來了,是因為考不上狀元才當廚子的,這麼說,王大廚是瞧不起廚子這個行當了。”
王品榮一愣,方回過味兒來,自己可是廚子,且如今當著江南廚行里眾多同行,說瞧不起廚子,不就等於瞧不起自己嗎,忙改口:“爺,爺什麼時候瞧不上廚子了,爺就是說這個理兒。”
“什麼理兒?還不就是看不起廚子,看不起你當什麼廚子啊,口是心非,不是東西,趕緊滾出廚行的好……”
七嘴八舌也不知誰說的,可就是一會兒蹦出來一句,把王品榮氣的一張臉漲得通紅,抬手指着安然:“你這丫頭倒真是伶牙俐齒,一會兒輸給爺,看你還說什麼,你是廚行里的後輩,我也不欺負你,你不是鄭老頭的徒弟嗎,咱們就比你們南菜,脆皮雞如何?”
哄……周圍看熱鬧的被他的無恥程度,弄得鬨笑了起來。
岳錦堂搖了搖扇子:“我說王品榮,你還真好意思啊,本來在齊州看你師侄兒崔慶跟這丫頭比試的時候,我還納悶呢,好歹也是堂堂御廚的徒弟,就算自己豁的出去,怎麼也得顧念顧念自己師傅的臉面不是,卻那無恥程度,真讓本王開了眼,如今瞧見王大廚才知道,鬧半天,這是貴師門的傳統,一脈相承啊,誰不知道脆皮雞是你王大廚的拿手絕活兒,這便宜佔盡了就別擺出一副前輩的樣兒來了,本王瞧着都替你臊得慌。”
岳錦堂這幾句話可是夠狠,把王品榮的面子一下都掃到了地上,王品榮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難看非常。
上官義咳嗽了一聲,替他解圍:“既是廚藝比賽就別打嘴架了,兩位一南一北兩位大廚,同台較量廚藝,我等也正好開開眼。”說著,跟明月先生寒暄兩句落了坐,。
王品榮狠狠瞪了一眼安然,看向崔福:“崔東家,咱們之前可是立下了賭約,若此次比試你松月樓輸了,這店面可就是在下的了,雖說沒立字據,可郡王殿下,總督大人,明月先生知府大人今兒都在,可容不得你反悔。”
崔福咬了咬牙:“自然不會反悔。”
卻聽安然道:“且慢,這賭約難不成是一頭的,贏了是以松月樓做賭,安然倒要問問王大廚,若你輸了,又該如何?”
“就是,你輸了又該如何?”
崔福這會兒方才回過味兒來,因之前王品榮太過霸道,直接扔下挑戰書就走了,自己也覺取勝無望,倒是沒想過這賭注該雙方的,哪有就賭他松月樓的道理。
王品榮還沒說什麼,他後頭的徒弟劉易財先開口了:“我師傅就是個廚子,比不得您崔東家有松月樓這樣的產業,輸了還能怎麼著,大不了把我師傅住的那個小院賠給崔東家,也就是了。”
崔福鼻子差點兒氣歪了,見過無恥的,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就王品榮住的那個小院,滿打滿算也值不了幾百兩銀子,跟他的松月樓怎麼比啊,不禁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的目光卻落在劉易財身上,如果自己沒看錯,那天做魚膾的時候,就是他,這雙陰沉猥瑣的眼睛,她不會看錯,這小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狗子也不是善茬兒,哪能吃這個虧,聽見劉易財的話不禁樂了:“怪不得王爺說你們師門這無恥一脈相承呢,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摻假啊,拿你師傅的破院子跟崔東家的松月樓對賭,你想的美,就你師傅那個破院子,給人崔東家當糞池子,都嫌磕磣呢。”
劉易財也不當回事,兩手一攤,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我師傅就這點兒家當,砸鍋賣鐵都當了賭注,你們還不滿意,那就沒轍了。”
狗子嘿嘿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沒有家產不是還有人嗎,當日,我師傅在齊州跟崔慶比試的時候,賭的是頭髮,看看你師傅身上,哪兒富餘了,壓了做賭就是,反正你們必輸無疑。”
噗……岳錦堂一口茶都噴了出來,瞥了狗子一眼,這小子倒是好大的口氣。
王品榮自然不會把狗子的話當回事,比的是自己拿手的絕活,還能輸給這小丫頭不成,心裏底氣充足,也就不在乎賭什麼,看着安然痛快的道:“說吧,讓爺拿什麼作賭?”
安然目光閃過一絲冷意,這廝根本就是廚行的敗類,自己才來了蘇州幾天,就已經聽說了他乾的不少缺德事,收廚子的好處銀子不說,還淫□□女,。
有個廚子想求他謀個差事,他見人家老婆生的頗有幾番姿色,動了心思,假意幫那人謀了個差事,卻趁着漢子出去幹活,鑽進人家裏,把人老婆強,奸了不說,還連帶人家才十三的閨女也沒放過。
母女倆一氣之下跳了井,那漢子回來見了要去找王品榮拚命,卻被他倒打一耙,說偷他家的銀子,扭送官府,有總督府在後頭撐着,知府大人敢如何,把那廚子狠狠打了一頓板子,送了家去,連傷帶氣,七尺的漢子生生憋屈死了。
江南廚行沒有不知道這檔子事兒的,安然聽了,真想把這傢伙拖出來碎屍萬段,一家子三條人命,生生就斷送在了他手裏,這哪是人,說敗類都高抬他了,這廝就是畜生,。
對這種惡人存善念,就是對那些善良人的惡,聽了這件事,安然就沒想過要放過王品榮,這種人不應該留在廚行里。
想到此,安然冷冷開口:“就用你的一條右臂做賭,若你輸了,砍下你右邊的胳膊,滾出廚行。”
安然一句話四周都愣了,岳錦堂都頗為意外,這丫頭自來心善,即便崔慶那般冒犯於她,也不過剃了頭髮罷了,還是為了給她大師兄報仇,至於後頭,十有八,九是安嘉慕做的,這傢伙哪裏能忍下這個,崔慶輕薄這丫頭的時候,就註定沒好下場,怎麼這次對這王品榮如何不留餘地?
王品榮卻不怕,陰沉沉笑了兩聲:“你這丫頭倒是心腸歹毒之輩,如此,爺若勝了,你也斷一隻胳膊不成。”
安然卻笑了:“王大廚若不以松月樓做賭,換成安然一隻右臂,安然自然奉陪,不過,若如此,這場比試便是你我之爭,輸贏都跟松月樓沒關係了。”
王品榮本來就惦記上了松月樓,哪肯放棄,悻悻然的道:“你倒狡詐,好,誰讓爺是前輩呢,就依你,用這一條胳膊跟您賭個輸贏。”
安然沖席上一拱手:“王品榮的話想必大家都聽清楚了,還請郡王殿下,總督大人,明月先生,知府大人,做個見證。”
上官義微微皺眉,瞥了王品榮一眼,雖說脆皮雞是他的拿手絕活,可這丫頭既然敢下如此重賭,必不尋常,這件事干係寧王,若王品榮敗了,自己跟寧王殿下卻不好交代。
卻又一想,王品榮在廚行混了這麼多年,年紀都能當這丫頭的爹了,要是還贏不了這丫頭,胳膊沒了也活該,便點點頭:“既然立下賭注,雖無字據,有本官在此,也斷不會容人賴賬。”
岳錦堂點點頭:“敢在本王跟前耍賴,就莫怪本王不講情面,不過,你們這是三局兩勝,還是一局定輸贏,咱們事先也得有個章程不是。”
岳錦堂話音一落,崔福忙道:“自然是照着廚行的規矩三局兩勝。”
雖說對安然的廚藝有底,可這道脆皮雞卻是王品榮的絕活,也怕安然輸了這頭一局。如此一來,三局兩勝對自己有利。
王品榮也琢磨,這丫頭敢如此託大,莫非真是個廚藝奇才,一局定輸贏看上去對自己有利,可仔細想來,危險度也高,倒是三局兩勝比較穩妥。
自己這道脆皮炸雞贏了,後頭只在贏她一次,松月樓就到手了,這日進斗金的買賣捏在手裏,往後半輩子吃香喝辣,什麼都不用愁了,比在總督府當廚子被人呼來喝去的強多了。
這麼想着也點頭同意,兩邊都同意,就定了三局兩勝,一左一右,兩個灶台,兩人同時做。
安然倒沒說什麼,王品榮的徒弟劉易財卻道:“在這兒做可不成,這脆皮雞是我師傅的絕活,當著這麼多人做,不等於把我師傅的絕活兒揚出去了嗎,去拿屏風來,得遮着,不能讓你們偷學了我師傅的絕活兒。”
崔福倒是覺得,劉易財這麼說也在情理之中,廚行里的絕活手藝,誰不是藏着掖着,哪肯這麼使喚出來,便叫人抬了兩架圍屏過來,一架把王品榮圍了起來。
另一架剛要吩咐抬到安然這邊兒,卻見安然揮揮手:“我這兒不用屏風。”
崔福愣了愣:“姑娘不怕別人學了您的絕活?”
安然笑了搖搖頭:“哪有什麼絕活,不過是些做菜的經驗罷了,我倒希望天下的同行,能把我知道的學了去,這樣人人都能烹出佳肴,豈不是天下食客之福嗎,如此,廚行才會發展,廚藝也才能進益,若人人都守着自己的絕活拒不外傳,日子長了,怕是我廚行的末路了。”
安然一番話說得周圍鴉雀無聲,哪怕不是廚行的,只要是手藝人,都在思索安然的話,就連岳錦堂都愣了半晌兒,小聲跟梅大嘀咕:“這丫頭真如此看得開,捨得把自己的絕活公佈於眾,不能吧,這不成傻子了嗎。”
梅大沒應聲,卻看向安然,這一刻他心裏是自豪,她總是如此輕易就成為焦點,而她吸引眾人目光的,並不是她過人的姿色,而是她如日月般寬廣坦蕩的胸襟,這丫頭站在那兒就如夜裏最皎潔的明月那般明亮而磊落。
明月先生嘆道:“這丫頭還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鄭春陽真收了個好徒弟。”
上官義笑了一聲:“這會兒說這個,還為時尚早吧,整個江南可都知道脆皮雞是王品榮的絕活兒,若是人人都會,還算什麼絕活,這位安姑娘便廚藝不差,做這道脆皮雞怕也比不上王品榮。”
岳錦堂:“姨丈,您這話雖有道理,不過,以本王過往的經驗來看,這丫頭真不一定輸,當日,韓子章的徒弟崔慶可也是如此,信誓旦旦的跟安姑娘比試,聽說開頭也裝神弄鬼的圍了帳子,生怕別人學了他那絕活兒,姨丈可知結果?”
這些雖說書的都當成段子,在茶樓里天天說,可上官義乃江南總督,公務繁忙,哪有時間聽說書,自然不知道齊州的事,也因此,剛才一見安然,才覺崔福大老遠請這麼個丫頭來是異想天開。
這會兒聽見岳錦堂說,倒勾起了好奇之心:“結果如何?”
明月先生卻接過話去:“這事兒老夫倒是聽人說過幾回,說那各崔慶做的是一道神仙蛋,蛋中填肉烹制而成,之所以叫神仙蛋,就是因成菜的蛋是囫圇的,只兩頭有兩個小孔,卻不知裏頭的肉餡是如何釀進去的,故此,這道菜又叫脫胎換骨。”
說著看了前頭的安然一眼,不禁笑了一聲:“卻讓這丫頭當眾揭開了其中訣竅,且做的比崔慶的神仙蛋更要神奇,成菜是一個未剝皮的雞蛋,剝開蛋殼之後,裏頭就是一個完好的雞蛋,切開中間的蛋黃卻變成了肉丸,據說這道菜叫偷天換日。”
上官義愕然:“這怎麼可能?世上除非神仙,何人能做到如此?”
岳錦堂:“不用神仙,就這丫頭兩個剛入門的小徒弟,瞧了一遍就做出來了,還當著齊州八大館子的東家,如今,這道偷天換日,齊州府隨便哪個館子都能做的出來。”
嘟囔了一句:“如此看來,這丫頭還真沒把這些絕活兒當回事兒啊。”不禁看向灶台前忙活的安然,這一看就不捨得再瞧別的了。
這丫頭做菜的時候實在美,這巧手調羹真不亞於□□添香啊,哪怕那雙縴手捏的是一隻剝了毛的雞,也讓人覺得格外賞心悅目。
那玉白的小手,尖尖如春筍的青蔥玉指,怎麼看怎麼美,而且這麼一雙小手,要是攥在手裏,揉上一揉,哎呦,不得美死啊,要是再能幹點兒別的……
正想着,忽聽耳邊梅大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想什麼呢?”
岳錦堂一激靈,忙收回目光:“沒,沒想什麼,就是覺得你媳婦兒做這脆皮雞,怎麼跟別人的做法不一樣呢。”
崔福道:“這脆皮雞是兩廣那邊傳過來的,顧名思義,必要外頭的雞皮焦黃香脆,方稱得上地道。”
岳錦堂道:“要雞皮香脆還不容易,弄油鍋里多炸上幾遍自然就脆了。”
明月先生搖搖頭:“不然,不然,這道脆皮雞卻大有學問,若覺炸得火候到了就會皮脆,簡直就是似是而非的謬論,古食譜上曾有記載,這道脆皮雞,首要選肥嫩的子雞,宰殺妥當,吹爽雞皮,抹上蜜糖,在油鍋里炸至焦黃,便是脆皮雞。”
岳錦堂:“如此說來,也不難嗎。”
崔福搖搖頭:“若真如此簡單,也就稱不上絕活了,這個做法,我松月樓的大廚也是知道的,炸出來的雞皮不夠脆,或只有一部分脆,雖勉強稱為脆皮雞,卻遠遠稱不上地道。”說著頓了頓,眼睛一亮,盯着灶台前的安然:“原來如此。”
眾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安然並不急躁,頗為輕鬆,一邊兒做,還一邊兒給自己旁邊的徒弟講解,她的聲音不大,卻足夠周圍人能聽的一清二楚。
“這道脆皮雞的難處就在雞皮要夠脆,方算地道,要想雞皮香脆,光用油炸是不成的,先要用熱水把雞皮外頭的油脂漂去,掛在當風出吹乾,用糖和着滾水,把雞皮塗勻,這時候入油鍋炸至焦黃,酥脆,這道脆皮雞便做成了。”
香氣從出鍋的炸雞中四散而出,近處的人都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安然這道脆皮雞做好,王品榮的也出鍋了,撤去圍屏,眾人看着王品榮的目光,彷彿看一個挑梁小丑,就這麼簡單的一道菜,還當成絕活兒裝神弄鬼的,剛還不覺得如何,這會兒卻覺分外可笑。
王品榮的臉色極難看,他離得並不遠,自然也聽見了安然的聲音,越聽越心驚,這脆皮雞看着容易,真做到雞皮酥脆卻不易,他也是跟師傅學了十來年手藝,最後,師傅才把這個絕活教給自己。
就連師兄韓子章都不知道這道脆皮雞的做法,想方設法的跟自己掃聽過多次,自己都沒告訴他,怎她一個小丫頭卻知道的如此清楚,而且,跟自己的做法竟然絲毫不差。
王品榮心裏別提多鬱悶了,比他更鬱悶的就是他徒弟劉易財,自己這麼鞍前馬後的伺候師傅,說白了不就是為了學手藝嗎,尤其,這道脆皮雞,自己可是想學很久了,可師傅一直不教,每次做的時候,都不讓自己在跟前,生怕自己學了去。
如今倒好,不用偷學,人家旁邊這位,直接當著所有的人面做了,還生怕大傢伙沒看明白,無比清楚的把做法無比詳細的講解了一遍。
心裏雖鬱悶,可臉上卻不能露出來,師傅可是出名的小心眼,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往後沒自己的好果子吃,不過,這做法一模一樣,到底是師傅贏,還是松月樓贏?
不用劉易財擔心,評委席上的幾位一嘗,便偏着自家廚子的總督大人上官義,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看了安然一眼,神色頗為複雜。
這丫頭竟然真比王品榮的廚藝高,而且,高的不是一點兒。
這道菜是王品榮的拿手菜,王品榮又是總督府的私廚,自己自然常吃,以前並不覺得如何,可今天吃了一口安然做的脆皮雞,立刻就嘗出了差別來。
王品榮做的只是雞皮酥脆,而這丫頭做的,卻能吃出脆中帶化的感覺,如此美味,竟讓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