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二夫人孫碧蓮扭着腰肢一步一搖地走進這破破爛爛的柴房。她是縣裏孫舉人的寶貝女兒。孫舉人在河陽縣裏可算得上是個人物。他學識淵博,為人豁達,只是考運不佳,接連考了四次都不得高中,於是便棄了那做官的念頭,留在這縣城裏做個教書先生。卻是他教出的學生都很有能耐,二十幾年下來,光是中進士的就有五位,中舉的有二十二位,至於過童試的就更不在少數了。桃李滿天下的孫舉人,在方圓幾百里都赫赫有名。
只是,在十年前,為了給孫舉人的老父治病,孫家賣掉了不少田地。結果貴重的藥用了不少,人卻到頭來還是沒有保住。孫家的家境至此一落千丈。當然了,再怎麼中道家落,那孫家依然是書香門第,光是那讀書人的底蘊,就不是別的小戶人家能夠相比的。
孫碧蓮就是在她的祖父去后三年嫁入陳家的。才嫁進來半年不到,她就有了身孕,並於次年生下一子。
老夫人沉着一張臉看着二夫人不緊不慢地走到她的面前。
二夫人行禮給老夫人請安。今年才二十三歲的她花容月貌,只是那細眉自然上挑,顯得有那麼點兒精明。“娘,”二夫人說道,“媳婦原想着等娘去我那裏,一併提那姦夫淫*婦上來審問,誰料娘竟親自走到這地來,瞧這裏髒的亂的,娘,要不您還是先到我那兒坐坐?待我派人將姦夫淫*婦給押過去?”
卻是老夫人怒不可遏地叫了起來:“什麼姦夫淫*婦?你這是打算讓整個陳家上下全部知曉嗎?你這是打算將這丟人現眼的事傳到外頭去嗎?”她狠狠地剮了二夫人一眼,然後指着那張菊兒說道:“就地弄死她!這事不許再提!”
一個死字說得冷冰冰的沒有帶上任何感情*色彩,好像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本癱坐在地陷入頹廢狀態的張菊兒好似被這個字一下打通了血脈,騰地機靈了起來。她眼睛陡然睜大,突然來了力氣,赤*裸裸地手腳並用在地上爬了起來,三兩步地爬到了老夫人跟前,拚命地磕起了頭:“老夫人,老夫人,奴婢知錯了。求您放過我吧!您把奴婢堵了嘴,賣去那深山之處,給那斷手斷腳的老光棍做老婆!或是,或是,將奴婢扔到窯子裏都成!只求您不要殺奴婢!奴婢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哪!”
她的額頭幾下就磕破,鮮血掛了下來,因又披頭散髮,瞧起來和女鬼沒什麼兩樣。
老夫人聽她這樣求饒,一張臉黑得不能再黑了,當場就啐了一口過去。
二夫人站在老夫人身後,聽着張菊兒這可笑的,不要臉的求饒聲,滿眼都是譏笑。就是她的雙目正盯着老夫人的後腦勺,不知是在譏笑那張菊兒,還是譏笑這將張菊兒送給二老爺的老夫人!
“弄死她!”老夫人大喝一聲。
緊跟着就有粗壯的婆子上前,手上拿着一條兩指粗的麻繩,大手一圈,將繩子套上張菊兒的脖子,不顧她的掙扎,死命勒住。於是,不過多時,那張菊兒就斃命了。她雙目突出,一張嘴張得老大,舌頭伸着,死狀極慘。
老夫人和二夫人這兩人竟像是見過這般場面似的,至始至終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
出了柴房。二夫人低頭認真聽訓。
“哼!”老夫人怒火尤在,她對二夫人斥責道,“老二媳婦!你這個二房正室是怎麼當的?這麼大的事!你竟從來連個風吹草動都沒聽到過?偏今日老二進貢院會試了,你才在昨夜把那狗男女給抓了個正着?你是不是存心給我心裏頭添堵?!”
二夫人一聽她這話,立馬臉就白了。她即刻跪了下來。“娘啊!”她含淚說道,“這可真就冤枉媳婦了!為求佛祖保佑我們爺一舉高中,媳婦自他半年前出門后,就兩耳不聞窗外事,吃齋念佛,靜心在屋裏為他祈福,媳婦這半年來,除了去您那外,就幾乎沒跨出院門一步啊!”說著就低低地抽噎起來。
二夫人這話的意思是,她這半年來全身心都撲在為陳永義求福一事上,張菊兒通姦,那麼見不得人的事,她如何能夠得知。
卻是老夫人對她這樣的解釋嗤之以鼻,她諷刺道:“你不知!難道住張菊兒後頭的那個丫頭會不知嗎?她可是你的心腹!”老夫人加重了“心腹”兩個字。
老夫人說的當然就是陳初蘭的親娘,林紅娟。
林紅娟本是二夫人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因老夫人在二夫人懷孕之後將張菊兒給了二老爺,那張菊兒一開始得了二老爺的喜愛,多少有些狂妄驕縱了起來。於是,二夫人就親自請人給林紅娟開了臉,把她給抬了上去,讓她去跟張菊兒分寵。
林紅娟做了姨娘,對二夫人依舊盡心儘力,跟先前當貼身丫鬟時幾乎沒什麼差別。她是二夫人的心腹,這是整個陳家所有人都清楚的共識。
二夫人用帕子輕輕拭了拭淚,道:“娘,紅娟是媳婦的人沒錯,可那個丫頭,你也是知道的。性子軟,為人老實,就算有什麼蛛絲馬跡,她哪會往那種不要臉的事情上想啊!”
老夫人怒容未變,卻是被二夫人堵得不知該拿什麼話來反駁她。人家堅持自己事先一概不知,她能有什麼辦法。她氣得干瞪着二夫人。
二夫人跪在地上低着頭垂淚。
好半晌,老夫人終於開口:“好吧,就算你說的有理!但一個男子跑到這內宅來,你又該怎麼解釋?!”
結果二夫人抬起頭來詫異地看着她,道:“娘!您這是怎麼了?負責家裏事務的可是大嫂啊!包括我們二房這邊,管院的,看門的,全是大嫂指派的人啊!您怎麼就怪到我頭上了?”
“你!”老夫人終於被堵得死死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最後,她叫二夫人起來:“罷了,罷了!出了這樣的事,再怎麼怪你都於事無補了!罰你……還能罰你什麼呢?”陳家罰媳婦,一般也就禁足罰抄佛經什麼的。但這對早已潛心在屋中吃齋念佛大半年的二夫人來說,又算哪門子的懲罰。老夫人只得無奈道:“你今後注意點!莫要讓自己這邊再出這樣的事了!”
二夫人應下。
卻是那老夫人又道:“這善後之事,就由你來處理!”她盯着二夫人,一字一句道,“莫要給我出什麼差錯!”
老夫人是相信二夫人的。二夫人不會蠢到去把昨夜之事鬧大,畢竟,這事關他們二房自己的顏面!
她讓二夫人去善後,便是要二夫人徹查這二房中被張菊兒收買的下人,以及知曉此事的人!若有必要,最好一個不留!
老夫人叮囑之後,便頭重腳輕地在心腹丫鬟的攙扶下一深一淺地繞小道回去了。這個時候,她的臉色轉為了蒼白。她尋思着,該如何向她的丈夫,陳家的家長,陳氏的族長,陳代平,稟報這件事!
她不提審姦夫□□,而是直接令人將張菊兒勒死,其實是有她的私心。張菊兒是她送給她兒子的,就衝著這一點,她必定會被她的丈夫罵個狗血淋頭。她越早弄死張菊兒,就越早不會把事情弄大,這樣,她在她的丈夫面前也更好交代一點。
“天殺的!竟然出這樣的事!”她暗罵道。一早因她兒子今日參加會試,且被大夫人誇說她兒子一定會金榜題名的大好心情,一下子全部煙消雲散。
二夫人站在原地,看着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然後她的臉上露出了難以抑制的得意的笑。
鍾媽媽走到她的身邊,低低說了一句:“恭喜夫人。”
二夫人嘴角一勾:“好了。我們走吧!該着手這‘善後’之事了。”
“是。”鍾媽媽眼光一閃,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