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四、四姑娘……”春桃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她比陳初蘭大五歲,但此時此刻,在陳初蘭的注視下,她彷彿比陳初蘭還顯得年幼。
陳初蘭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像是個五歲的孩童了。
“你出去。”陳初蘭對跪在一邊瑟瑟發抖的粗使小丫鬟命道,“要是剛才春桃說的話,有一丁點傳到外頭去,我就全怪到你頭上,告了姨娘,把你趕出府去!”
小丫鬟一張臉刷白,拚命磕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滾!”陳初蘭一喝。
小丫鬟連滾帶爬地出了門去。
緊接着,陳初蘭令柳芽去門外守着。
柳芽聽話地出了去,將門掩上。
門關着,甚至連那扇小小的窗子都被陳初蘭給合上了。
光線只透過窗紙照進來,淡淡的,使得這屋裏並不甚亮堂。
春桃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她覺得自己完蛋了。
她倒不信四姑娘會把她剛才說的話告到林姨娘那裏去,畢竟那番話若被人知道的話,對四姑娘也並無益處——如果四姑娘真如她所說的那樣精明得不似個五歲孩童的話。她怕的是,四姑娘日後對她耍手段,陷害她,害她被打被賣……
“你怕我日後故意找你茬兒?讓你得了莫須有的罪名被毒打被發賣?”陳初蘭一語戳中春桃的心思。
春桃的後背早被冷汗浸濕,現在一聽陳初蘭這麼一說,她先是一震,繼而把頭磕到了地上,好半晌,才有力氣從喉嚨里發出聲音。只聽她低若蚊吟:“四、四姑娘……是奴婢妄言,奴婢錯了,求四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奴婢今後再也不敢了,求四姑娘放過奴婢吧!”
春桃的恐懼不是裝的。她跪趴着,就如面對一個可以掌握她生死的成年人一般,渾身顫抖,幾乎要癱軟在地。
陳初蘭嘴角扯起一個笑,她說道:“春桃,我才五歲,不是什麼大人,所以自然也沒有什麼所謂的‘大量’。”
春桃一下僵住,但不過下一秒,她就拚命磕起頭來:“四姑娘,奴婢錯了,奴婢真的錯了,求姑娘饒了奴婢吧!”說著,就抬起手來要往自己的臉上扇去。
“停。”陳初蘭制止了她,道,“誰准你扇自己耳光了?”
春桃怔住,終於看向陳初蘭,愣愣的。
卻是陳初蘭不去說那春桃方才私下議論她的事,而是蹲下來,正對上春桃的眼睛,說道:“春桃,你兩年前進府,從洗衣丫頭做起,因討了浣洗院朱媽媽的喜歡,被她推薦進我們後院,本只是個打掃丫鬟的你,一年前又被姨娘看中,姨娘回了夫人,讓你進她屋裏做個使喚丫鬟。姨娘說你吃苦能幹,但我想啊,應該再加個‘有心’才對!若我沒猜錯的話,當初你被姨娘看中的那個機會,是你自己爭取來的吧!恩……你特地每日等在姨娘回屋的路上,盼望終有一日姨娘會用到你?——而確實也功夫不枉苦心人,終究被你給等到了!”
陳初蘭說得不緊不慢,細數春桃的過往。
春桃聽得震駭無比,寒氣從腳底迅速漫起,直達心裏。她不敢再直視那陳初蘭,又趴到了地上,額頭貼向地面,竟是連動都不再動一下了。
陳初蘭則盯住她的腦袋,繼續說道:“我聽說你是被人牙子拐走的,三歲被拐,養到五歲,經手好幾次,最後賣進我們府里。你,是想攢錢給自己贖身,然後去尋你的家人吧?”
春桃頓時大震,額頭依舊貼地,但那雙眼珠子卻陡然睜得老大。
陳初蘭唇角微揚,勾起一抹淺笑:“這可真是天真傻氣的想法!”
春桃雙手握了起來,仍然沒有抬頭,但聲音低低地傳來,帶着不可置信:“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猜的。”陳初蘭道。卻是說完,她輕笑了兩聲:“整個後院裏誰不知道你春桃是個有名的摳門鬼,一個銅板也要從牙縫裏死命省下來。人人笑說你是在給自己攢嫁妝,但這可能嗎?”
春桃默然。
屋中頓時死寂。
“抬起頭來。”陳初蘭突然命道。
春桃慘白着臉抬起頭。
“既然有此想法,就該抓住每一個機會向上爬,但顯而易見你並不想伺候三姐姐,當然,也不想伺候我。那麼,你想去伺候誰?”
春桃的雙手捏拳捏得手背上青筋好像都要暴起。
“其實你應當知道,任你去伺候誰,你都贖不了身!”
春桃雙目赤紅,紅唇死命地抿着,似乎就這樣抿着都能滲出血來。
“府中一等丫鬟拿多少月錢?那點月錢攢上多少年才夠贖身?何況,估摸未等你當上一等丫鬟,你就已經到了要配人的年齡了!”陳初蘭冷冰冰地說出這個事實。“當然了,或許你會去想些特別的法子,”她接着又哼哧一聲說道,“但你也該清楚,那會有多少困難!”
終於,春桃有了回應:“四姑娘到底想說些啥?”
陳初蘭笑了,很燦爛的:“到我屋裏來,聽我的話,好好做事,那麼等我拿到你身契那天,就是你自由的那一天!”
陳初蘭給了春桃一個很誘人的承諾。按照陳家的規矩,若春桃是陳初蘭屋裏的丫鬟,那麼等到陳初蘭出嫁了,春桃必將作為陳初蘭的陪嫁丫鬟一同去到夫家,那個時候,她的身契定會被轉到陳初蘭手上。
也就是說,陳初蘭出嫁的時候,就是春桃得到自由的一刻!
“姑娘出嫁……”春桃咬着唇輕道:“至少,要十年吧!”
“是啊!”陳初蘭說,“到時你都二十了!青春苦短,女子多是二八成婚,你若不願,怕誤了……”
“不!”卻是陳初蘭的話都未說完,春桃就將她打斷了。她眼神堅定,擲地有聲:“奴婢寧願終身不嫁,也不願在府中配人!奴婢不願終身為奴!更不願奴婢的後人也為奴!”
陳初蘭用讚許的眼光看着她,但卻開口問道:“既是如此,你遲疑什麼,怕我反悔?”
春桃輕輕搖了搖頭:“不知為何,奴婢覺得姑娘可信,只是,奴婢能在姑娘屋裏呆上那麼多年嗎?怕是未待姑娘及笄,奴婢就被拉去配人了。”
陳初蘭道:“這你不用擔心,我既會給你這樣的承諾,就必然會保你平安!”
春桃聽着陳初蘭這話,呆愣了半晌,然後重重地給陳初蘭磕了個響頭。
顯然,春桃用很快的速度分析了利弊,並迅速決定接受陳初蘭的提議。
對於這個,陳初蘭倒有些意外,她原還準備給春桃兩天的思考時間呢!果然是個做事果斷堅定的女孩子!
卻是陳初蘭沒有想到的是,她早在對春桃進行一番剖析的時候,就已經把春桃給震住了。春桃原就覺得四姑娘精明得可怕,但沒料到她居然還可以如數家珍地把她的情況一一道來,這般想來,或許整個院裏的所有人,四姑娘全都了如指掌。而這樣的四姑娘,既會對她說出“聽話做事就能好過”這句話,並給了她一個承諾,那麼與其艱難地自己去尋找路途實現願望,還不如就這樣跟着這個不一般的四姑娘,給自己許下一個有希望的未來。
這接下來,陳初蘭告知春桃,她會儘快找林姨娘把她給要過來,但真要把她放進她的屋裏,則需要夫人的同意。“等到姨娘不再被禁足了,我就央她跟夫人講去,”陳初蘭這樣說道,“而夫人肯定會要求見你的,夫人喜歡老實的丫頭,明白嗎?”陳初蘭提醒道。
聰明的春桃立馬會意了:“奴婢明白!”
最後,陳初蘭親自打開了房門,在陽光的沐浴中向外走去。
春桃,看着陳初蘭的即要離去,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姑娘,你真是五歲嗎?”
陳初蘭回頭,伸出小小的肉手,手心手背擺給她看,笑得甜甜的,就如所有的五歲孩童那般:“五歲,沒錯。”眉眼都彎得好似月芽兒了。
後來發生的事就都是陳初蘭和春桃說好的那樣了。陳初蘭找林姨娘撒嬌,說她看上了春桃,央她把春桃給她。
而林姨娘自然會答應陳初蘭的要求。並說,屆時會跟夫人說去,不過一個丫鬟而已,夫人會同意的。
陳初蘭要了春桃,柳芽倒驚詫不解了。她私下問陳初蘭,為何放一個背地裏亂議主子的人進來。陳初蘭說,春桃這種人,還是放在自己屋裏,她才能放心。
柳芽想了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時光如梭。轉眼又是半個多月過去了。
三月十八日。京城那邊快馬加鞭的消息到了:陳家二老爺陳永義殿試結果出來,二甲第二名,賜進士出身!
終於,陳初蘭的父親金榜題名,要榮歸故里了!
和陳家所有的人一樣,陳初蘭因父親高中,歡喜自不必說,但不同的是,她同時還長嘆一聲:“終於,可以出這後院的院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