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毒發
六月天,白蘋猶在,楊花飛盡,子規啼鳴,思緒如水,花開花謝無可奈何。
午後向晚,南宮汐躺在離辰光殿最遠的一叢牡丹花中,透過花葉仰望高空流雲。
不再熾烈的陽光點點灑在她臉上、身上,和着涼爽的山風,怡人、愜意,令人昏昏欲睡……
“小紅,你覺不覺得,宮主很奇怪……”
一個女子的聲音飄入花叢,輕微,但不影響清晰。
“宮主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連面都見不上的人,哪裏曉得……”被稱為小紅的女子回答。
“宮主收了男寵耶……還不奇怪?那不就是……斷袖嗎?”
“小青,宮主的事不要亂說,小心惹禍!”
“我哪裏亂說了?辰光殿不用侍女,本來就古怪得緊!原來……宮主不近女色,要的是男人……哎!男人怎麼會喜歡男人呢?真是變態……真是奇怪!”
“噓!小聲點!”
“……那個人我見到了,一看就是個孌童樣,那皮膚,那身段,比女人還要白嫩苗條,什麼世道……男人比女人美!”
“哈!你嫉妒人家?”
“我不是嫉妒,我是可惜呀……嘻嘻!”
南宮汐手肘支地,抬起上半身,循聲望去,牡丹叢外,兩個女子背對着她蹲在一叢玫瑰前,一邊剪下朵朵玫瑰放進竹籃,一邊低聲笑語。
“你可惜什麼?人家再美也是宮主的人了,別肖想了……”
“肖想一個男寵?還不如肖想宮主!”
“那更沒有指望……”
“去,去……”
南宮汐放低手肘,重新躺回去,看看雲朵,聞聞花香,有些——哭笑不得。
侍女還真是說對了,淳于璽就是個變態!
沒有見過哪個軒昂武夫總把自己弄得香噴噴的,淳于璽那個大魔頭身上卻無時無刻不散發香味——混合著檀香和百花的香味。他呆的地方必定燃着檀香,彷彿嫌身上不夠香似的,入浴時池水還要浸滿香花,以至於走到哪裏都是香風撲鼻,非常容易辨認——單靠鼻子就能夠辨認。
淳于璽似乎有潔癖,不閉關的時候每天必定洗浴,還不允許任何人在浴室里逗留,連她南宮汐這個“男寵”也不能。南宮汐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麼露餡失手。
淳于璽,他的面具之後到底隱藏一副什麼樣的面孔?他的腦袋裏,到底在轉動一些什麼樣的詭計?
這個人,無法以常理揣測。
所幸,淳于璽的確不近女色,他納她作寵,但不碰她。她夜闖密室那次,他狂性大發,最後又收了手。她被他扣留在身邊,卻也暫時不必為貞潔苦惱。或許,淳于璽真的只喜歡男人……不過不關她的事,當務之急,是必須弄到軟酥散的解藥,逃出無焰宮,逃離淳于璽的魔爪。
摘花侍女的聲音消失很久了,南宮汐還躺在牡丹叢中,草薰風曖,花繁葉靜,淡淡風過,花瓣雪亂紛飛,落了一身,也不管。
雲樹繞空,隱約又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她的家鄉,漸入夢魂……
有腳步聲漸行漸近,停在她身邊,一股比花香還要濃郁的味道盈滿鼻間,南宮汐懶洋洋地睜開眼,看到一雙黑色靴子,看到淳于璽。
依舊一身黑得沉悶的裝束,披風上的九瓣火焰刺得人眼痛。
南宮汐不想再看,又閉上眼睛。
淳于璽沒有說話,在她旁邊坐下來,一會兒,裹着絲質手套的手指落在她眉間,緩緩爬過臉頰,南宮汐打了個寒顫,想起兒時被人放一隻蠶蟲在指間蠕動的膩煩,她倏地睜開眼睛,想斥責,卻差點不能呼吸……黑色的面具俯壓下來,極近地貼近她,完全可以看清淳于璽發亮的眼珠,聽到他粗重而急促的呼吸。
“你做什麼?”南宮汐一掌朝他臉上拍去。
淳于璽的動作比她快,左手一動,捏住她的手腕,壓在她頭上,下一刻,他的頭低下來,隔着面具瘋了似的吻她,發狂一般撕扯她的衣裳。
“放開……唔……禽獸……住手……”驟然遭到侵犯,南宮汐一顆心幾乎跳出嗓子眼,厭惡、羞恥、難堪、恐懼,促使她不顧一切掙扎,雙腳胡亂蹬踢,竭力抵抗淳于璽。
烏雲悄悄聚攏,瞬間遮蔽了陽光。
淳于璽的面具貼在她羅衣半解的胸口,觸感惡寒而令人慾嘔。
南宮汐掙扎得力盡,絕望地閉上眼睛。
轟隆隆——
空中幾聲驚雷,雲青青,夏雨不期而至,潑灑下來,急促、冰涼,滲透衣裳,寒意絲絲。
淳于璽忽然停下動作,翻身而起。
南宮汐身上驀地一輕,下意識睜開眼睛,黑色的披風劈頭蓋下,覆住她衣裳凌亂的身體,眼眸余光中,淳于璽跨出牡丹叢,風一般消失了蹤影。
滿天灰暗,陰沉得可怕。
雨還在下,打得臉疼,冰寒直侵入心,南宮汐抖抖索索坐在雨中,驚魂未定地攏緊凌亂的衣裳。
淳于璽是個瘋子,不折不扣。
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
一個瓶子突然滾落到她身上,去而復返的黑靴子停在被雨打得低趴下來的牡丹花叢外,沒有溫度的聲音蓋過雨聲,“這是軟酥散的解藥,拿了它,立刻滾出無焰宮,不要再讓我看見你!滾!”
咆哮的聲音未落,南宮汐已經裹緊披風,抓起瓶子,衝出牡丹花叢,步伐跌跌撞撞,卻又快如脫兔。
在出口,南宮汐被守衛攔了下來。
“放他走,宮主叫他滾蛋了!”一個聲音從南宮汐身後飄來。
“這麼快就失寵了?不濟事!”守衛訕笑一聲,放行。
南宮汐甚至沒有回頭看說話的人是誰,一口氣衝出無焰宮。
直到離開無焰宮老遠,南宮汐才止住近乎虛脫的腳步,站在山路上,還有些不敢相信淳于璽就這樣放過了自己。她攤開手,看着手心裏的瓶子,才模模糊糊確信。
軟酥散的——解藥!
南宮汐手指微微發顫,扣住瓶蓋,擰開——
“南宮汐!”
南宮汐下意識抬頭。兩根手指閃電般夾住她手裏的瓶子,奪走。
“還給我!”
南宮汐一驚,急了,反手去搶,那隻手就勢一推,把她推倒在地。
南宮汐趴伏在地,往上看去,看清楚那個人是誰了——小林!
“汐少爺——南宮汐大小姐,想不到堂堂世家小姐竟會假扮男寵窩藏在無焰宮裏!”
“這個問題你可以去問你們的宮主,把瓶子給我。”南宮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尚未站起,全身瞬間失力,膝蓋一軟,單腿跪倒在地。
天色昏暗,已是向晚,南宮汐沒有忘記:今天,是她服解藥的日子。
軟酥散的毒性——開始發作了。
“別抬出宮主嚇人!宮主已經不要你!不會再有人庇護你了!”小林嗤嗤冷笑。
南宮汐這才發覺,大門口那個要守衛放她走的人——是小林。
“你到底想做什麼?”南宮汐費儘力氣,勉強站立起來,面對小林。
“做什麼?”小林冷笑,“如果不是因為你這個禍水,副宮主不會去江南,不會被你們趁機謀害,我從小跟隨副宮主,副宮主待我情同父子,他的仇——我一定要替他報!”小林紅着眼,恨恨地說:“南宮汐,我要你給副宮主償命!”
南宮汐站在原地,搖搖欲倒,力氣一點一點從體內流失,身體漸漸麻痹,呼吸越來越艱難,她向小林伸出手,“把解藥……給我……”
“解藥?”小林把瓶子湊近眼前,看了看,擰開蓋來聞聞,“軟酥散的解藥?”他了悟地抬起頭,陰冷地說,“這樣也好!不必本少爺親自動手殺你!南宮汐,這就是報應!”小林把解藥倒在手掌中,一顆顆撥動,“二十四粒!原來你吃了兩顆軟酥散。你現在毒性發作了是不是?聽說,中軟酥散而死並不痛苦,不過就是力竭昏迷,然後進入假死狀態,之後最多撐三個時辰,就會真正死掉。南宮汐,這種死法對你而言,夠好的了!”小林手一甩,解藥飛射出去,悉數落進路邊河溝里。
她的解藥——
南宮汐撲到路邊,絕望地看着解藥雨點般落進水裏,消失,不見。
小林緩緩走到南宮汐身邊,“南宮大小姐,怎麼樣?將死的感覺不好受吧?你要死了,堂堂南宮世家大小姐倒斃在路邊太有**份,念在你是個女子,我行個方便好了!”
“你……又要……做什麼……”南宮汐已經陷入半昏迷,勉強張開眼睛看小林。
小林哼一聲,拎起她,朝河裏一扔。
撲通!水花四濺!
冰涼的河水漫入口鼻,南宮汐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