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兄妹
——“他們?”龍戎指着龍筱和夏夷歡扭頭看向龍梨,“怎麼會是他們?你明明說,你剛才明明說,是筱兒…和…和…”
“陰差陽錯,上天註定。”夏夷歡長睫覆目,“姑姑千算萬算,卻把我和龍筱謀到了一處,成了我們兩個的媒人。”
龍梨手肘一抖,手邊的茶盞脆聲一響摔碎在地,嘴唇顫動的說不出話來。站着的烏雅撲通直直跪在了地上。
龍戎怒指龍梨,大喝了聲憤然離開。
龍梨一步一顫的走近亭亭玉立的小侄女龍筱,有些渙散的鳳目怔怔打量着她紅潤透情的臉頰,指着她道:“你…你…和他…已經…已經…”
龍筱臉頰微紅,夏夷歡挽起龍筱的手轉過身,只留給龍梨一個含義深刻的笑容。春柳趕忙上前扶住搖搖晃晃就要倒地的龍梨,龍梨突然仰面凄笑出聲,誰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七竅散…”
已成廢墟的冰窟邊,沈煉的臉色白過了滿地的殘冰,他的指節吱吱作響,白骨似要爆裂而出。身後的龍戎腿肚子哆嗦着退後了半步,驚慌失色不敢去窺探沈煉的表情。
沈煉深吸了口氣抬起頭,側臉幽幽看向龍戎:“聽龍城主的意思,筱兒是非去夏族不可了?”
龍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黃豆大小的汗珠一個個滾落下來,埋下頭道:“老夫不敢隱瞞皇上,都是如實稟告罷了。筱女已經和夏將軍行了周公之禮…老夫要是瞞着皇上,可是欺君大罪!皇上恕罪…”
沈煉忿忿甩袖,他想起了昨夜烏雅對自己的暗示,他悔恨自己為什麼到了龍筱的屋門前又折返離開,他悔恨自己沒有擋住夏夷歡的去路…但他無力去怨恨什麼,他隱隱聽見上蒼的低語——就像他馳騁回蒼都時,一路都有紫微星的指引那樣。
——紫微星可以引導他走向軒轅殿的龍椅,也自會有什麼指引着夏夷歡走近龍筱。
沈煉想殺了夏夷歡,殺了設下謀算弄巧成拙的龍梨,但他握緊的手心還是慢慢鬆開,他的心一點一點的冷卻,他的頭腦卻從沒有這麼清醒,沈煉終於明白:龍筱,他魂牽夢縈的女人,已經不會再屬於自己了。
沈煉久久不語,龍戎也是不敢起身,他老邁的身體哆嗦的愈發厲害,卻只能怯怯祈禱着這個年輕的帝王不要把失去愛人的震怒傾瀉在自己的身上。
沈煉的黑目閃過犀利,驚的龍戎又是一陣戰慄,“皇上…恕罪吶…”龍戎哀聲求着。
沈煉咬牙道:“七竅散…是龍城主的妹妹帶回來…”
——“是…”龍戎忙不迭的點着頭,“龍梨是先帝皇后,久居皇宮知曉了這些歪門邪術,竟然敢帶回龍府用在自己的親侄女身上,罪在龍梨,在龍梨!”
——“確實罪在龍梨。”沈煉胸中怒火涌動,若非龍梨對龍筱用藥,反使夏夷歡和自己心愛的女人成事,自己和龍筱並非沒有轉機,如今一來,卻是再也不可能帶走龍筱…沈煉想到龍梨的名字,手心又不由的攥緊,“罪在龍梨…可是…”
——可是?…龍戎心裏又是咯噔一下。
沈煉望着眼前的冰窟廢墟,低聲道:“龍梨是先帝皇后,又是朕親口允諾讓她回來漣城母家。她就算犯下罪過,朕也是不便處置責罰她,落下不能善待先帝妃嬪的名聲。龍城主,你知道朕的意思么?”
“老夫明白,老夫明白。”龍戎頓悟過來,“皇上放心,龍梨傷的是老夫的親生女兒,此事不需皇上責罰,自有龍家的家規在,龍梨…我這個兄長絕不會輕饒了她。”
沈煉幽幽垂目,“朕見過龍城主的大妹妹龍怡悠,知道龍家的家規有多重,朕相信,龍城主知道該怎麼做。”
龍戎後背一涼——“老夫,明白。”
午時剛過,龍梨住着的別苑傳出凄厲的慘叫聲,下人們竊竊議論着,龍皇后帶回來的那個叫烏雅的宮婢,犯下死罪卻不肯赴死,被幾個金刀護衛用弓弦活生生勒到咽氣,死相猙獰很是可怕。
可那烏雅犯下了什麼死罪?下人們猜測着卻又不敢肯定,今時今日能讓龍城主這般開了殺戒的,也只有最寶貝的小女兒龍筱了吧…
別苑裏,烏雅的屍首被金刀護衛抬了下去,龍梨癱軟在地,白色的紗裙無力的散亂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朵就要凋殘的花。
——“大哥好狠的心…”龍梨戚戚道,“殺了我的婢女,該是要輪到妹妹我了吧。”
龍戎面頰抽搐,“府中用藥謀害親人,送到官府也沒有好下場,國法家規你心裏清楚。”
龍梨匍匐着拉住龍戎的衣角,鳳目凹陷溢出不甘,“皇上答應過我,我是立下功勞的人,可以榮歸母家,坐享榮華,這是皇上親口答應我的,大哥懲治不了我,懲治不了…”
——“皇上?”龍戎冷笑了聲抽出衣角,“二妹,你是傻了么?你成全了筱兒和那個姓夏的,讓皇上和筱兒再無可能,世上最恨你怨你的,又會是誰?”
“皇上…”龍梨哀嚎出聲,“是皇上讓你殺了我們?是皇上讓你殺了我們…”
“皇上沒有讓我殺了你。”龍戎垂下蒼目,口吻冷漠薄情,“死罪可免,也是看在你我兄妹的份上,活罪難逃,卻並非是大哥我不想幫你。”龍戎俯下身體貼近妹妹,壓低聲音道,“二妹,你知道的,龍家可以指望的只有一個筱兒,你把她推給姓夏的,讓龍府上下都依仗不了皇室…你的罪過有多大,是大過了天吶。”
龍梨斜斜瞥視着讓她厭惡的兄長,低幽道:“大哥說不要我死,那打算如何懲治我?是和龍怡悠一樣?她瘋傻半生,剩下那半生,就是由我這個二妹承擔么?可是這樣?”
龍戎直起脊背轉身看向昏暗的窗外,“瘴毒已散,已經沒什麼再讓你做一個瘋子。瘋子又怎麼會是懲治,糊塗半生無憂無慮,該是恩賜吧。清醒無奈的活着,才是最大的煎熬。二妹,你比我清楚。”
龍梨蒼白的臉上溢出越來越多的絕望,俯下頭顱道:“妹妹但求一死了結。”
龍戎幽聲道:“毓秀告訴我,怡悠的瘋傻這幾天就會好起來。我打算告訴昆鵬,當年…當年是你向我和爹告的密。是你…害了他倆半生…”
——“啊….啊….”龍梨捂住耳朵尖利的喊叫出聲,“啊…啊…春柳,春柳…殺了我,殺了我…”
春柳奔上前抱住渾身發抖的龍梨,“夫人,夫人…春柳在這裏…”
——“殺了我…”龍梨蜷縮在春柳的懷裏,瑟瑟抖動着嗚咽道,“讓我死…昆大哥…昆大哥不會原諒我,他會恨我一輩子…一輩子…是我…是我告的密…是我…害了他們…”
龍戎冷冷看了眼這個妹妹,面對着她瞬時的崩潰,這個兄長沒有半分的憐憫。二十年裏,他常常在想,如果進宮的是大妹子龍怡悠,一切會不會改變。怡悠氣度非凡品性高潔,遠遠勝過這個跋扈戾銳的二妹。
他怨念着龍梨,就像龍梨怨恨着他一樣。何況今天的龍梨,只是龍家的負擔。
——“昆大哥…”龍梨痴痴朝着屋門外喊了聲。
龍戎和春柳轉頭看去,屋門空空蕩蕩,哪裏有半個人影。可龍梨卻推開春柳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摸索着朝屋門外走去,臉上還掛着溫柔羞澀的笑意。
龍戎眨了眨眼睛,龍梨那份久違的羞笑,自己該是在二十年前才見過。時光荏苒,改變了一切。他彷彿回到了久遠的舊時光里,兩個妹妹在院子裏歡聲笑語,咬着耳朵說著女兒家的心事,見到他出現在遠口,嬉笑着喚他趕緊走開些…
龍戎一個恍惚,眼前的二妹龍梨,不知道什麼時候鬢角也多了幾縷白髮,夾在在漆黑如段的烏髮里,戚戚訴說著二十年蹉跎難捱的歲月。
——“昆大哥…”龍梨一手摸空,跌倒在門檻邊,可雙手還是不甘的朝外用力伸着,像是要拉住什麼人,讓他再也不離開自己,“昆大哥不要走…不要走…”
“昆大哥不要走啊。”龍梨伏在了門檻上絕望的哭喊着,“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昆大哥…都是我的錯…”
春柳跌跌撞撞的爬近龍梨,環抱住了有些魔怔的主子,哀聲勸慰着和她哭成了一團。
——“昆大哥…”
龍梨的凄喊聲穿過屋頂,如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