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自成一格
“這就對了。”主編道,“這個結局,你來寫,是延續他;而別人來寫,是先模仿他,然後推導出結局,最後落在紙上。”
“可我覺得,我來寫,不過是狗尾續貂。”顧北北辯解道。
“總比別人續豬尾巴好。”主編笑笑,“我想你父親也不會想讓其他人染指他的東西吧。”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而那幾本之前成文的稿件被翻譯帶走,顧北北對他們表示再三的感謝。
他們連忙擺手,不以為意,翻譯說了句話:“讀本好書,就是看一個新的世界,能夠為這樣的書翻譯,是榮幸,分享是雙份的快樂,希望我不是在浪費時間。”
他說罷看了戈登一眼:“希望你不是在整我。”
顧北北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幽怨,她連忙去看戈登,發現他一副憋笑的模樣,心中奇怪,沒有表現出來。
“我哪兒是在整你,這是正經的事。”戈登好整以暇,“咳咳,我只整了你那麼一次。”
“哼。”翻譯對他沒有好臉色,其他兩人-大約知道這其中典故,各自看天,好像多看兩眼,天就會變得更藍。
跟着主人將客人送走後,顧北北也開口告辭,戈登沒有挽留,只是對她諄諄教導:“記得保護好證據。”那上面都有相應的時戳印章,這是意外之喜,本來是來當時光友人見證,如今成了一段公案的證據,世事變幻如此,叫人嘆服。
顧北北給潘賽安打電話,發現無人接聽,她覺得奇怪,按圖索驥,照着信封的地址去找,敲門之後卻被告知,這裏的人已經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熟悉的號碼回電話了。
顧北北急忙接聽,卻聽到女人的聲音:“顧北北嗎?”
“對,你是?”顧北北疑惑為什麼這人手上有潘賽安的手機,心中不免勾勒了一副狗血的畫面,這個念頭很快被她打發到角落。
一切沒有親眼見證、詢問清楚的場景都可能造成誤會,避免走上這樣悲劇的路的前提是不要亂想和理清楚事情。
“我是他的朋友,他最近遭遇到了麻煩,電話交由我保管。但現在我很忙,來不及講清楚……”對方似乎很忙,回電話彷彿都是忙裏偷閑,三言兩句便想打發顧北北。
“我現在在他原來的公寓樓下。”顧北北瞬間想到了解決辦法,“你也在s國?”
“……你在原地等着。”她掛了電話。
顧北北心急如焚,卻不得不守在原地。
什麼樣的急事才能讓人把最私密的東西交由其他人來保管呢?除非遇到不能攜帶手機的情況吧,顧北北想像力豐富,腦洞奇大無比,瞬間想到了很多種可能,她非但沒有讓自己冷靜下來,反倒是心驚膽戰起來。
一輛顯眼的火紅跑車風馳電掣般駛來,停在了樓下,顧北北本來在來回踱步,看到那個駕駛座上的女孩,徹底說不出話來。
“顧北北?”她試探着詢問,看到對方點頭,揚了揚下巴,“上車。”
車子行駛到一座大橋上,停在了橋邊。
前無人,後無來者,也不會有人聽到她們的話。
她黑髮棕眸,操着一口流利的漢語,說話直白而不加掩飾:“你就是潘賽安女朋友?”
“你要說的事情和我的身份沒有什麼關係吧。”顧北北不甚在意的笑笑,“他在哪裏?”
“牢裏。”女孩伸出手,看着乾淨細膩,觸感掌心冰涼,“你見不到他。”
顧北北的心沉到了最低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果然沒有全告訴你,真是不知道幸運或者不幸。”女孩臉上的表情有些嘲諷,“簡單來說,他試圖拉下水的人反咬了他一口,現在沒人幫他,他就撇不清關係,出不來。”
沒人幫他?顧北北對於這點存在質疑,即便是局外人,她也至少明白一點:派系碾壓和誰幫誰沒有關係,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現在本來可以將人拉下來,卻無人出手,想必是籌碼不夠。
“你給他開了什麼條件?”顧北北揚眉,眼神犀利。
“聰明,怪不得他會選擇喜歡你。”法拉利女孩眼角上挑,“條件不是我開的,不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想你並不知道他的價值,他是金融奇才。”女孩做了個口型,顧北北恍然大悟。
洗錢高手。
“他現在卻要浪費這種天賦。”女孩聳了聳肩,“我覺得這是一種不明智的選擇。”
“選擇上船就永遠下不來了吧。”顧北北一針見血的指出。
“難道你以為他現在不說話,出來之後別人就會放過他?”女孩說話很犀利,“可偏偏他在這上面犯蠢,我戲言了一句,他就陷入痛苦中了,還真是個痴情種。”
顧北北眼皮子直跳,潘賽安在有些時候聰明的緊,另一些事情上卻着實讓人說不出這兩個字評價,這種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正弦曲線雙商表現形式,着實讓人驚心動魄。
現在果然,犯軸了。
“我的意思是,你也給他個建議,讓他的天平有個傾向性。”女孩給顧北北一個標準露八齒微笑,“畢竟你比他聰明多了。”
“好讓他明白情況,看出來我是個多麼拎得清的人么?”顧北北心在抽,嘴上卻依舊不落下風。
“我打個對摺,十年,怎麼樣?這件事出手,總得讓人又看得到的好處是吧?”女孩湊近顧北北,睫毛翕動撲閃如蝴蝶,然而黑色的眼線也讓她看出來有幾分妖異,“不然他只能坐牢了,我只怕他進得去,出不來——他今年也才二十歲,有大好的人生要度過呢。我和他青梅竹馬長大,總不能眼睜睜看的他淪落到這份上。”
她話盡於此,將座位往下調了調,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看夕陽落在水天一線之下,夜幕漸漸降臨。
方才的忙果然全部是託詞。
“我能見見他么?”顧北北問。
“判決書出來之前只有律師能見他。”女孩眼皮子耷拉着,似笑非笑的看了顧北北一眼,“捎話倒是可以。”
“那就幫我捎句話吧。”顧北北擠出笑容,手下意識的摸向口袋,摩挲着那根伴隨了她近七年的鋼筆,一字一頓道,“人類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這四個字裏面的:‘等待’和‘希望’。”
女孩會心一笑,右手食指點在自己太陽穴上,眼神狡黠,“一定帶到。”
顧北北回國的時候,在飛機上有那麼一會兒生出了迷茫的感覺,但這種感覺沒有纏繞她太久。
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人生不止感情,還有夢想,還有生活。
有那麼一大堆事情要去解決,哪裏有時間去想東想西呢,很多東西,不是她能插手的,或許每個人心中那麼一會兒都會生出無能為力的頹廢,但在那之後還是需要挺直脊背往前走的。
回家之後打開門,就看到暴暴龍在客廳樂呵呵傻笑,看到顧北北出現,高興的衝上前來抱住她:“哈哈,北北,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顧北北將身上的大衣脫下來掛在衣櫥里,好奇的看着她。被暴暴龍的情緒傳染,似乎那些憂心的事情從沒有出現。
“我的書籤出版了,哦也~”暴暴龍伸着剪刀手,傻兮兮的笑,“雖然是白菜價賣的,可我還是很高興啊,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有這樣一天呢!我,徐迅,從小被人罵笨,後來被人說沒出息,覺得我一輩子也就那樣的人,竟然也能出書——”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偏偏昂着頭,好像這樣就不會被人看到,不會被人嘲笑脆弱。
徐迅家在農村,家中重男輕女,身為長女,她吃了不少苦頭,她腦子不算聰明,上學成績不拔尖,家裏本來連她讀初中的錢都不願意出,被她的眼淚攻勢打敗,最後讓她在鎮上讀書,中考成績不好,覺得女孩子以後總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在她身上任何投資都是浪費,索性讓她出去打工。她能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這步,即便算不上草根逆襲,也足以甩命運一臉茬子。
徐迅在客廳中間來回走,大概顧北北離開這幾天她都沒有出去,臉色交織着青和白,而激動造成的熱血沸騰,讓她的臉上一塊又一塊的泛紅,看起來有些可怖。
“你知道嗎,前幾天我接到我媽電話,她叫我去相親,對方是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還有一個兒子,我去給人當便宜后媽啊,就為了彩禮錢,就要把我賣了嗎?她知道我在碼字賺錢,不把這個當成正經職業,還叫我趕緊別寫了去找個穩當的工作,一個月工資一千出頭,穩當有什麼用?我給她說這個月入三千她都覺得不妥!”
徐迅全職後文寫的差的時候,一個月就八百多塊錢,房租一個月六百,就剩兩百多塊錢吃一個月,迅速瘦了下來,瞞着家裏不敢說話,怕被叫回家相親嫁人。破釜沉舟換了筆名之後,情況反倒是好了點,從前纏着她的那些黑子沒有順着摸過來,而她則是摸索着讀者的想法,又挖掘自己的亮點,走出了一條自己現實虐文的路。
顧北北和她剛合租那段時間,徐迅偶爾會有錢包艱澀的時候,但哪怕她一個月只剩二百生活,也絕不會拖欠別人錢。月入一萬后她倒是沒有和家裏全數透露,生怕家長叫她上繳然後轉身去補貼她弟弟。人各自又各自的路走,有時候家裏人困難了去拉一把不是問題,可徐迅覺得自己的不該完全圍繞婚姻、男人還有家庭打轉,更不可能聽從父母的意見去希冀一段不一定靠譜的婚姻,所以遠遠逃避這種耳提面命。
她看到的悲劇太多,從不敢把命運交付到別人手上,只相信自己的雙手。小地方呆的時間長了這種深入簡出的生活便可能招來蜚言流語,且安全性不高,所以才會留在京都。京都很大,任何人來到這裏都像流入海洋的一滴水,沒人在意你是誰,沒人會管你過得好不好,而你擁有無限可能。
“過你想過的生活就好。”顧北北安慰,“你現在已經過的很好了。”
“不,還不夠!”暴暴龍青筋暴起,“你知道嗎,那種貧窮的恐慌會圍繞我一輩子,而我也會這樣焦慮一輩子,向上,向上,我想我永遠無法滿足現狀。不過我不會輕易改變現在的行文思路,我要保證收入來源的同時,讓人們一眼看出那是我的東西,誰也無法模仿!”
她顯然還記得之前那位大神偷她東西的仇,而她要用自己的本事,讓她無路可走!
“加油!”顧北北被她那勇往直前的激情所感染,好像連自己也變得同仇敵愾起來。
她想,是這個道理,無論從事哪行哪業,讓自己變得無可取代,那麼價值,自然而然的就會上升,挖掘人性中普遍追求的東西然後用自己的思路構思成一篇文,讓人們趨之若鶩,遠比根據流於表面的流行趨勢去跟風來的更實在。
跟在別人身後,吃的永遠是殘羹冷炙,只有透徹琢磨出人想要的是什麼,才能以不變應萬變,自成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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