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反擊

第43章 反擊

寫完這句話的時候早上第一抹光已經出現,顧北北從電腦桌前起來,申了個攔腰,看了看錶,五點多快要六點了。

她竟然沒有感到時間流走的這麼快,只是電腦前坐的時間久了,眼睛乾澀,脊背僵硬。果然熬夜傷神傷身,只是故事不及時寫下來,靈感就會飛走。古人感慨時不我待,或許因為能夠用來讓身心得到提升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

因為父親當初病的緣故,顧北北一方面非常注意身體,另一方面會杞人憂天,擔心意外哪天就會忽然降臨,而那些已經成型的故事死在她腦海中,沒有人知道曾經有這樣精彩的故事出現過。且多少古往今來大浪淘沙明珠一樣的書還沒有讀,萬萬不能死,分秒不可浪費,這讓她每一天都過得非常緊促。

她去操場散步,呼吸新鮮的空氣,疲憊一掃而空,伴隨着太陽升起的,是對未來無限的希望,和為之奮鬥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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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新氣象,百年老校區迎來了莘莘學子,朝氣蓬勃,老一屆和老老一屆的學長們頓時狼血沸騰——顧北北本來是感受不到這樣的朝氣的,她太過於沉溺於自己的世界,和外界總是隔了一層膜,再加上住在校外,不玩微信,偶爾會刷微博,以至於信息斷層。

當別人興緻勃勃的談論某物的時候,她慢半拍的“哦——”表示發生過,而當為了展開話題去了解,就會發現別人已經換到新的話題上來了,久而久之,她也不再做這種無用功。

斷了一些時間,她發現缺失那些話題並沒有給自己造成什麼損失,漸漸也就領悟到從前的道理,來了又去的是浪花,而在生命里歷久彌新的,才是真正值得抓住的。

很久以前她嚮往過繁華,人生三階段在任何領域都有其意義: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心境由簡至繁,又由繁化簡。那時候問過父親,為什麼不在京都,鶴城許多人看父親,頗有一種“沒出息”的感慨,認為他是個獃子,兩腳書櫥,讀書讀傻了,不然一個好好的大學生,為什麼窩在小城市裏?

父親每逢遇到這種情況,一個哈哈打過去,好像自己是郭靖,從不用大智若愚來為自己辯駁。顧北北上學的時候,同齡人都會扯父母當大旗,“我爸爸如何如何”“我媽媽如何如何”,誠然顧北北在心中佩服父親的學識淵博,在這時候像是被點住了穴道,全然使不上勁,嘴拙,腦笨,身體弱,她說自己父親講的故事如何精彩,被淘氣的男孩推開,一句“那有什麼用”便被打的落花流水,不知如何反擊。

說來也有趣,父親沒有開解顧北北,也不為自己貼金,只讓她慢慢體會,什麼叫做“行勝於言,知行合一”。只是聽說顧北北被打,十分惱怒,找了師傅讓她拜師,並且教育顧北北不要忍,“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絲毫不見什麼有容乃大的君子氣概。

顧北北懵懂,開始委屈,後來麻木,後來同學的選擇不同,也就慢慢明白父親當初的意思。

有些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從小施加壓力,自己沒有實現的夢想,往往期待孩子能夠完成,不去想他們到底真心想的是什麼。他們自己錯失的、走錯的,不想讓孩子再走錯一遍。在這樣的高壓下,童年是抬頭看不到光,只能望着白熾燈或者節能燈的,昏黃或慘白;而父母忙於賺錢給孩子一個好的環境的,卻往往失去和孩子交流的機會,使得他們將精力投入了網絡遊戲或者電玩,隔膜漸生。

顧北北在最開始被排斥被鄙視,然而她毫不氣餒,表現出的落落大方和言談舉止,還有與父親的平等交流,都成了小夥伴羨慕的地方。

父母言傳身教,樹立榜樣,陪伴成長,又怎麼知道這不是別人所羨慕的?

漸漸想明白后,顧北北也知道如何處理這種場面,沉默就好,不需多說,畢竟打破別人的夢境也是損人不利己,還會招來怨懟。只是本以為隨着人的長大這種炫耀會消逝,沒想到愈演愈烈。後來上初中、高中、甚至大學,“我同學如何如何厲害”“我學校如何如何好”“我老師如何如何出名”等一系列話語,成為了談話時時常掛在嘴邊的炫耀。

而這時候只要換個角度,便明白對方的色厲內荏,實在是外強中乾,別人如何強悍,着實不該是自己誇耀的資本。孟子說過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越是腹有詩書,胸懷千壑,人也越是謙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顧北北有這種不合群行為,也漸漸被孤立起來,好在深諳“友不需多,二三正好”的道理,與你方便,於我快樂。

時雖初秋,心在暮春。謝南有了新的情況,他被女生追到,兩人打的火熱,顧北北作為妹妹兼哥們,時不時要被波浪傳染,簡直從短訊電話里都能感受到戀愛屬性光芒。

而顧北北和潘賽安的交流也愈發頻繁起來,寫信和視頻兩不誤,信封編號已經為負,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截然相反。

或許是路走的太順,便會波折橫生,顧北北投稿遭拒,她詢問原因,卻沒有得到明確回復。顧北北不死心,如果是文的問題,虛心請教,總是能改的,投稿對應的編輯語焉不詳,言辭閃爍。

顧北北多了個心眼,從網上找線索。這家出版社她之前查過,過審不難,門檻不高,編輯也沒有偷大綱偷梗現象,是業內風評比較好的一家出版社,如果只是稿子問題,可以一句話指出顧北北寫的不足之處,她輸的心服口服,而越是不說原因,她便越是疑惑。

她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范用給顧北北打電話的時候,顧北北看到的是陌生來電,直接掛掉,然而對方似乎有無窮的耐心,鍥而不捨的給她電話,顧北北終於接起來:“你好。”

“顧北北?”對方聲音裏帶着詢問,語氣卻是十足的冰冷,夾雜些許的傲慢。

“有什麼事嗎?”顧北北不想和陌生人周旋。

“我是范用,居鹹的經紀人,不知道可不可以約出來喝杯茶?”

“我想我們還是法院見比較合適吧,私下裏有什麼茶好喝的呢?”顧北北不留情面。

“話不能這麼說,太牙尖嘴利得罪人。”范用笑了笑。

那種帶着施捨冷眼嘲諷的笑讓人很想掛他電話,不過她忍住了,“時間,地點。”

范用雖然有些詫異,不過還是順着把信息說了出來。

“嘟——嘟——”電話被掛了。

范用看着通話結束界面,輕哼一聲,“脾氣真大。”

他收起了自己的手機。

兩人約在一家咖啡館,顧北北轉公交過去的時候只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三分鐘,天氣有點熱,她擠的臉也有些紅,冒着汗坐到范用對面,兩人的衣着在這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引來一些不必要的視線。

然而窺探雖然是人類的本性,作為人的那點習性卻也很好的掩飾了這點,方才投來的視線默不作聲的移走,顧北北旁若無人的坐下來,“找我什麼事?”

范用替她叫了杯磨鐵,“聊聊。”

顧北北來之前便做了心理建設,這一會兒心境雖不怎麼地,面上頗為波瀾不驚,“聊怎麼叫劉懿出來后再進局子?”

范用見她油鹽不進,心罵不知好歹,嘴上直入主題,“我不想和你吵,這些事情勞心勞神,還吃力不討好,不是么?”

“如果不是他那時候一時手賤和肇事逃逸,我想是的。”顧北北輕描淡寫,把本欲轉移話題的范用話題再轉回來,“我想如果你是想在我面前洗白劉懿,大可不必。他當初做下這種事,就該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進去,老天不送他進去,我送他進去。”

“可是如果不是當初這一撞,你父親也不會查出來癌症,從這方面來說,也未嘗不算是功德一件吧。”范用手持湯匙,緩緩攪動咖啡。

“哦?”顧北北覺得他邏輯倒是骨骼清奇,“那你什麼時候得癌症了知會我一生,我也去撞你一下,放心,我相信憑藉你的運氣,應該也能自己叫救護車,然後在手術台上九死一生。等你在病床上的時候,我一定拿着花籃去探望你。”

“你除了牙尖嘴利,沒有哪點及得上你父親,不過你和他一樣不識時務。”范用拋出這句話。

顧北北眯起眼睛。

“《雪國來客》算是本不錯的小說,然而也只是這樣了。”范用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一疊a4紙,上面打印的,正是顧北北投的稿子,“我和幾家出版社都有合作關係,我們的交情雖然不深,但不讓你出書,還是可以的。”

“你!”顧北北倒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憤怒,或者在這間靜謐的咖啡館失去理智,“你真夠卑鄙的!”

“不是我卑鄙,而是你沒有好到大家足以站出來支持你的地步。”范用露出一個勝利者的笑,“你還嫩,翅膀不硬,確實有點才華——但那又怎麼樣,這世界上有才華的多了去了,你見過他們出名嗎?確實,有出名的,不過幾人,剩下的,大多默默無聞,他們真的差在哪裏嗎?我告訴你,不差,只是不得其門而入。”

他語速極快,這段話想必時常徘徊在心口,找到適合的人,便朝他們宣洩去,以此昭示成功者對於失敗者的俯瞰,低就,蔑視,“所有的藝術,都是要門檻的,門檻高了,欣賞的人就低了。所以學院派打不過商業派,只能蜷縮在小角落裏稱王稱霸,或者幾個人自憐自艾,覺得世人不識貨。明明是王|八在池子,非要覺得自己是東方神龜,還要長一雙翅膀,你說可笑不可笑?”

“你這話說給我聽,是什麼意思?”顧北北從他的話里踅摸出點味道,開始給范用補充故事背景。腦補范用從前也是這其中一員,只是才華不如人,或者又遭受過羞辱,憤而換行業,做的風生水起,然後回來在他從前待過的地方指點江山……打住,想太多了。

“我想,與其兩敗俱傷,不如合作雙贏。”范用換了副商業式的笑容,彬彬有禮,冷漠疏離,“我把你簽在手下,幫你把書推銷出去,而你也退一步,撤回上訴。”

“這就是你的條件?”顧北北蹙眉,“他喜當爹,我認乾爹,然後聽從你的緩兵之計?”

“為什麼要用這麼難聽的詞來形容一場合作?”范用搖了搖自己的食指,似乎是覺得顧北北有點心動,便不遺餘力的循循善誘,“你知道營銷的作用在哪裏嗎?一本書如果在一般情況下只能賣一萬本,那麼在一般營銷情況下,可能賣出五萬本,在病毒式營銷手段下,可能賣出二十萬,甚至更多——而這些,會遠遠超過你父親當初的那本書,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你是源泉,而他是死水——抱歉我並不是想要大不敬這樣稱呼,只是說,你可以源源不斷的產出,但你父親來來回回,也不過那幾本武俠小說,而且是過了黃金時代的幾本書而已。”

顧北北闔上眼睛,頭垂下去,聲音很低:“可我從不覺得他的書會被時代所淘汰。”

看到顧北北似乎是被打擊的模樣,范用略有得色,“這是個市場選擇對象的時代,人們需要什麼,就生產什麼,加上噱頭,它就能成為新一代聖經。”

“這就是你的理念嗎?”顧北北的頭還是低垂着,她的雙手放在桌下,肩膀也塌下來,看上去心理防線好似已經被擊潰。

范用腦筋急速旋轉了一下,道:“這不是我的理念,這是時代的理念。”

“放過它吧,時代還是個孩子。”顧北北忽然抬頭,眼中帶着狡黠的笑意,她將放在桌下的手抽上來,將手機屏幕對着范用,上面赫然是居咸所有的書,還有書相應的評價,在豆瓣等地做了虛假數據,將數據刷上去,一致的好評用戶頭像下,點進去都是殭屍,“這就是你經營的結果?”

范用的臉瞬間變得青白,豆大的汗滴從鬢髮中落下來,“什麼意思?”

“一片繁榮的虛景下,掩蓋着大廈將傾——”顧北北拖長鼻音,眼睛彎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第一本用我父親的稿子寫出結局,第二本照着第一本寫,第三本照着第二本寫,啊,垃圾就是垃圾,就算回爐重造換成嶄新的面目,也掩蓋不了嚼過一遍的枯燥乾澀還有,柴,你明白這些嗎?”

范用覺得自己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耍了,臉色十分不好看,胸膛起伏,他想從這裏起來,然而一旦起身離開,便意味着他落荒而逃,是他主動提起的見面,最後卻主動離席,這是他不能容忍的,所以他仍然坐着。

然而很快,他便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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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湯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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