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事
這很像是一種搭訕的借口,不過顧北北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可圖的,便把人放進來,找了一雙拖鞋給他:“先坐吧。”
(請勿模仿,不要隨便放陌生人進家門)
謝南坐在客廳,顧北北去廚房繼續收拾自己的晚飯,想了五秒鐘,決定把謝南的份兒也給做了。
粥在鍋里沸騰,發出滋滋的聲響,味道飄到客廳,謝南坐立不安,便走到廚房門口,倚着門框,看顧北北做飯。
顧北北旁若無人,既沒有問謝南的忌口,也沒有開口熱情招待,說什麼“回去繼續坐着,飯馬上就好”的話。
“需要幫忙嗎?”他開口問道,卻沒有插手的意思。
顧北北失笑,“你不覺得你說這話很虛偽嗎,口是心非,看你的樣子就像廚房殺手,還是不要幫倒忙了。”
謝南抬手扶額,被顧北北快言快語說的有些無地自容,卻又覺得有點意思,“你一貫這麼說話嗎?”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與你客氣,”顧北北拿眼角瞥了謝南一眼,“畢竟做飯的是我,吃飯的是你,我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是么?”
這話說的倒是坦蕩,不過太得罪人了。
然而看顧北北的樣子,卻又不是什麼喜歡虛與委蛇、愛交酒肉朋友的人,顯出一份利落的乾淨。謝南總會被謝父指點說哪些人值得結交,該怎麼說話,謝南從雲州過來后一直浸淫在這種環境下,再加上原本的父子矛盾,愈發厭惡這種說辭,現在反倒是對顧北北的態度欣賞起來。
因為這是他做不到的。
顧北北動作很利落,炒了兩個菜裝盤,謝南主動乖乖地端到餐廳,兩人坐到了對面,謝南看着菜色,眉毛一挑,“色香味俱全,你還真是賢惠。”
顧北北默了一下,“不是我賢惠,是廢柴太廢。”
謝南覺得自己膝蓋中了一槍,臉有些燒得慌,於是也扒飯不語。
顧北北做飯的時候會摘下眼鏡,頭髮也鬆鬆的束在腦後,謝南方才沒有注意,這時候看見對方,發現顧北北長得還是很順眼的,不是那種一看讓人驚艷的長相,卻十分耐看。
只是平時大概被平光鏡反射回來視線,對她視而不見吧。
大概是想的太入神,不小心把辣椒吞了下去,到了喉嚨里才發覺,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火辣辣的,謝南只得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噴飯粒,心想今天這人丟大了。
這時候顧北北伸手抽了張紙遞給他,表情似笑非笑,“喏,不要太激動了,吃頓飯而已。”
謝南轉身猛的咳嗽出來,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被調戲了,哭笑不得,將那塊辣椒咳出來後用紙捲住扔到垃圾桶,喝了兩大口湯壓了壓驚,這才看向顧北北:“你剛才……”
他欲言又止,卻不好意思問顧北北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怕自己自作多情,鬧出笑話。雖然他平時看着頗為混不吝,但在有些事情上極為單純,況且作為男生,怎麼可能比女生還要摳字眼呢?
況且顧北北一臉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讓謝南愈發覺得那句話是自己理解錯意思了。
半小時后,顧北北指使謝南去刷碗,她自己則是半躺在沙發上看書。
過了一會兒謝南從廚房出來,看到這一幕,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異次元,像是一下子橫跨了十年,從十六歲初戀都尚無的少年,變成了二十六歲忽然成婚的青年,賢惠持家,妻子做飯他洗碗,柴米油鹽醬醋茶。
這曾經是他對父母生活的幻想,人總是缺什麼就想要什麼,父母曾經的爭吵冷戰都留在記憶中,儘管那些已經永遠成為回憶,但對於幼時的他影響甚多,導致他對於以後婚姻生活的悲觀想法。
“你不寫作業?”謝南沒話找話說,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多餘,類似掛件。
“寫完了。”顧北北本來已經快睡著了,書都要掉到臉上了,被謝南一句話拉到現世,隨口應道。
“……”謝南無話可說,感覺自己像個冷場帝。
好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震起來,這拯救了他。
謝南起身接電話,因為樓上樓下房型一樣,他下意識的往陽台去,然而腳抬起未落,想到這裏並不是自己家,往顧北北那邊看去。
顧北北朝陽台指了指,然後掛上耳機。
謝南順着她的手反方向看去,看到一個小黑匣子。
那是……有些年份的mp3了,早已淘汰出時代流行,如果不是謝南曾經有過一塊,他真的會以為那是個u盤。
陽台並非全黑。
京城的夜是亮的,遙遠處霓虹燈射過來的光輝讓這裏雖不能分毫畢現,視線也能一覽無餘,謝南按下接聽鍵,聽到謝陽略帶焦躁的聲音:“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回來?就算跟我置氣晚上也要回家吧!”
“就來。”謝南扣了電話,沒有解釋原因。
“……好。”謝陽泄了一口氣,沒有對謝南的行為進行評價,今天下午的不快兩人都沒有提及,好像從未發生過。
謝南心中揣着不痛快回客廳,顧北北看到他,摘下了耳機,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要回家啦?”
謝南忽然想要擠兌一下顧北北,“話說你就這麼放我進來,你真不擔心我當壞人?”
顧北北用眼神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輕輕一笑。
當時她懶洋洋靠在沙發上,渾身上下好似沒骨頭,然而舉手投足間有一種韌性,這在當時的謝南看來有些裝的意味在其中,方才的好感也消耗了些。
且謝南覺得那笑意味深長,似乎含着一些嘲弄的意思,他眯起眼睛,從沙發上拽起來自己的書包,問道:“你笑什麼,我有這麼好笑么?”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想多了。”顧北北說罷這句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有點不識好歹的味道,便加了一句,“不過謝謝你的好意。”
謝南欲哏別人一句,結果被別人哏住了,這叫他感覺十分不爽快,離開顧北北家的時候他禮貌性的加上一句“再見”,被顧北北微笑相送,一句話沒有說。
這種不爽快頓時升級為鬱悶。
顧北北目送謝南離開,心中鬆了一口氣,沒過兩分鐘,聽到開門聲,母親回來了。
她滿面風光,大概是經歷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飯在冰箱裏放了一份。”顧北北收起書,起身準備給母親熱一熱。
“不用了,吃過了。”吳寶莉聲音輕快。
顧北北想到下午那輛黑色的車,和謝南爭執的中年男子,還有熟悉的衣角,心中微微嘆氣。
“對了北北,過兩天跟我一起出去吃個飯吧,帶你看一看上回幫忙的那個叔叔。”吳寶莉蝴蝶般盤旋一圈,倒在沙發上,對着手機左照照右看看,“你來靜海中學他幫了不少忙,總得表示一下謝意。”
“叔叔姓什麼啊?”顧北北闔上冰箱門,不經意般開口。
“姓謝呀。”吳寶莉笑吟吟道。
顧北北離開廚房,經過客廳的時候停駐腳步,看向癱在沙發上的母親,“到時候直接叫我就行。”
她關上卧室門,直接滑下去坐在地上,隔着一扇門聽到母親哼哼歌的聲音,仔細一聽,是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
顧北北有點為父親感到不值。
父親在世的時候,母親和他便分房而居,兩人從沒有鬧過紅臉,比起夫妻,更像是朋友。顧北北因為先天體弱,父親為了方便照顧他辭了工作,靠寫投稿賺錢。那時候武俠尚興,邵氏武俠劇風靡大陸,成為一代人的青春。武俠雜誌和書數不勝數,連帶養活了一批書店,女孩子看台言,男孩子看武俠,人人都做刀光劍影的俠客夢。
白衣飄飄的不一定是素貞,也可能是西門吹雪。
顧北北從懂事起便時常看到父親伏案寫文,他字寫得極漂亮,字如其人,清俊飄逸,內里卻有風骨不失。身後是滿屋書籍,一室馨香。直到網絡興起,母親追求潮流,買了台電腦,讓父親不要像個老古董一樣還用打字機,心態要年輕一點。
父親聽了只笑,雖然表面上順從了她的建議,卻仍然喜歡用手稿,影印版顧北北至今留着一版,就在箱子中留着,被檔案袋封裝着,厚厚一沓,牛皮紙上只潦草寫着五個大字:故事新編。
這本尚未寫完,本來顧釗是想要再寫三年,便可以留給顧北北當成人禮物。誰能想到會生病呢?生死之事從來由不得人做主,就算平時謹慎再謹慎,小心再小心,希冀能當百歲老人,最後卻連四十不惑的坎也沒有邁過去。
這書因病中斷,說好的結局,也沒有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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