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chapter 8h0
“你不想問我么?”片刻后,裴裴問。
習萌看着她,心情複雜,腦神經亂糟糟地打了結,一張口,卻是:“問什麼?”
裴裴一怔,分不清她是真傻還是裝傻,直接挑明:“陳燃。你不想知道他和蔡嘉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習萌不吭聲。
孩子的事,沈芸不感興趣,默不作聲地出去了。
留下兩個人無聲對望,一個頭髮全無,一個好歹冒出點苗苗。
裴裴倏地含了淚,傻瓜。
她低下頭,敘述:“我不是聽張橋說了陳燃的事么,他還告訴我,蔡嘉的大伯生意做得比較大,早些年設立了獎學助學基金,就在老家儷城。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就是那個永仁基金,我以前聽我媽談起過。”
習萌獃獃站着聽,心裏破開一個黑洞,無數情緒吸入,攪得耳朵都嗡嗡響。
“這個基金,十八歲以前申請都是免費資助,十八歲以後相當於助學貸款,將來是要還的。因為她大伯不在儷城,所以基金管理人是蔡嘉的父母。”
她身體虛,長句說多了會稍稍停一會。
習萌一顆心起起伏伏,多少猜到一些后話。
“永仁基金的申請途徑等於是人託人,只要有熟人牽針引線,和蔡嘉父母套上關係就行。這個和學校扯不上邊,都是私底下建立聯繫。你孩子成績好,拿出證明,一旦申請成功,每學期直接拿現金。聽說好像是五六千的樣子,上大學後會有增長。”
“陳燃就申請成功了,高中三年都受到資助。”裴裴頓了頓,抬眸,“也就是說,我們當時想不通他什麼時候和蔡嘉好上的,只是因為我們不清楚他們有這層特殊關係存在。”
習萌微抿唇,還是不說話。
“陳燃和蔡嘉大二才開始交往,陳燃母親一過世他立刻就與她分手,你不覺得這裏面有蹊蹺么?”
有或沒有,關她什麼事?
習萌皺眉毛,面色開始難看起來。
裴裴望着她:“你生氣了?”
“沒有。”
“你就是生氣了。”她篤定。
“是,我是生氣!”習萌沒繃住,孩子般的委屈,“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麼?他和蔡嘉的事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裴裴凝視她半刻,垂眸,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嗯,是我多事。”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
習萌突然就噤聲,沒了談話的內容。
自那天起,裴裴再沒提過陳燃。
元宵節前一天,張橋和幾個老同學帶着全班愛心前來探望,習萌回了儷城,不在場。後來她悄悄向沈芸打聽,得知裴裴把錢收下了,沒拒絕。
張橋在臨開學前又單獨來看望了她一次,他在天津念書,實習工作也在天津,返校后便再沒出現。
倒是有一個人隔三岔五地會到醫院來,習萌時不時地能碰見他,索性次數不多,她也就沒放在心上。
開學后她忙着做畢設,導師每周定時開會,剩餘時間不多也不少,足夠個人支配。雖然辭了工作,但她依然忙碌,既要去新房和商鋪查看裝修進展,又要抽空前往醫院。
不知不覺,她便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連一向最勤快的岳桃都比不上她越來越準時的生物鐘。
岳桃驚嘆她終於克服懶病,顧璃卻不以為然:“是啊,懶着懶着就病了。”
岳桃:“什麼意思?”
顧璃湊到她耳邊,“心病。”
岳桃挑眉,還是不解:“和朋友的病情有關?”
顧璃聳肩,嘆氣:“也許還關於其他。”
她們在宿舍伏案提筆,勾畫草圖;與此同時,習萌正在醫院手忙腳亂地看着裴裴嘔吐不止。
化療和放療很痛苦,雙管齊下更是九曲迴腸。裴裴剛做完最新一次化療,副作用顯著,活生生受罪。
習萌和沈芸一齊攙扶她回床,她站在床頭,而她身後,一個人影倚靠牆邊,來了已多時。
沈芸俯身給裴裴蓋被子,女孩面容憔悴,講話無力:“小胖,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不着急。”習萌搖頭,眼裏流露濃濃的心疼,“我再陪你一會。”
她剛剛已經發信息給莫遲,告訴他暫時不用來接她。
裴裴閉上眼,累極的樣子:“你們都走吧,我沒事。”
旁邊那張空着的床鋪年後住下了一位中年阿姨,也是胃癌,病情比裴裴輕,中期,無轉移。
阿姨的女兒晚上陪床,脾氣直,不悅地出聲:“我媽要休息,請你們安靜點。”
沈芸壓低嗓音:“小胖,你和陳燃都回去吧,她爸待會就來了,我們兩個照應得過來。”
一直一語不發立在她身後的那個人影動了動,後背從緊貼的牆壁挪開,直起身,“那好,我過兩天再來看她。”
習萌頓時感覺頭頂籠罩一道陰影。
她有點不自在,道別後,率先從病房裏走出去。
她腳步很快,恰好趕上一班電梯,電梯門合攏的瞬間,她看見陳燃從轉角處走來,背着電腦包,腳步不緊不慢。
甩掉他,她不自覺地鬆了口氣。
月明星稀,三月的天,夜色寒涼。
旁邊一整排紅色帳篷里,炊煙裊裊,人影浮動。習萌一個人坐在馬路牙子上,背後一棵春生髮芽的國槐,生命旺盛,枝椏伸展。
不是走不動,只是不想走。
她想,她還是不能接受命運給裴裴帶來的苦痛,太嚴酷無情,根本近乎殘忍。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生老病死,就像她無法釋懷為什麼只能眼睜睜地被動接納。
她想起莫遲口中活着的意義。裴裴活着的意義是什麼?她活着的意義又是什麼?
她抱膝坐着,手腳再冰涼都抵不過一顆哭泣的心臟所引發的震顫強烈。
馬路對面一排停靠的私家車中,其中一輛黑漆漆如人的眼睛,在凄凄的燈光下泛着一層冷靜的暗光。
車裏,莫遲手肘搭着車窗,屈指撐着額角,眸光隱匿,靜默無聲地關注着不遠處那個蜷縮在路邊的小小身影。
略作思忖,他決定還是過去看看,任由這個笨蛋獨自悲傷下去,不知又會繞進哪個死胡同里出不來。
手摸向門把,在車門啪嗒打開的下一秒,目光一緊。
隔着不停經過的車和人,他看見一個瘦高的男人一步步筆直地走上前。
習萌遲鈍地感覺到身旁突然多出一個人。她本能地汗毛炸開,警惕心起,轉過紅通通的眼睛謹慎察看。
在她扭頭時,那人已毫不拘謹地雙腳踏下馬路牙子,不乾不淨地朝後坐下。
於是,習萌清楚地看見那張昏暗中熟悉而平靜的側臉。
她忘了,他也是走後門這條路的。
默默把眼睛轉回去,雙手扶住膝蓋準備起身離開。
他沒動,目視前方,淡淡垂下眸子:“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
習萌一愣,欲坐起,又落回。
他平淡地繼續,依然一動不動:“哭出來未必就會好受。”
前後邏輯真矛盾。
習萌微微抬臀,想走。
“但最不好受的,是想哭都哭不出來。”他偏眸看向她,眼中蒙塵,有些蒼茫,“我就是。”
習萌和他眼對眼,突然感受到一波流動的悲傷氣流。
她怔怔看着他,無話說。
陳燃大概是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仰望夜空,沉默了。
身姿孤寂,就連路燈下的影子都冷清寥落。
“陳燃。”習萌聽見自己忍不住出了聲。
“嗯。”他依舊微仰着脖子,帽子上的人造毛在風中輕搖。
“和我說說你的事吧。”她不好奇,但她忽然想要知道。
他有喜歡過她么?當年為什麼欺騙她?如果他直接挑明,討厭她、厭惡她,她一定會知難而退,那麼,她也許就不會在人生的重要關卡走錯彎路。
她想要一個解釋,這是他欠她的。
他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凝滯,仰起的頭顱一點點低下去,並不看她,而是看着暗影下黑乎乎的地面,過了一會,嗓音艱澀地說:“我的什麼事?”
假若他想說,不會多此一問。習萌面色不豫,他明顯端着態度裝糊塗。
唰地站起,滿心滿腦都充斥着想走。
手腕一下被握住,他坐着不動,眼睛也依舊注視前方,只單單伸出手臂,精準無誤地抓住她。
“我說,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