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chapter 74

74.chapter 74

“沈阿姨。”習萌開口叫住她。

沈芸見到她有一剎那的恍惚,身體明顯地震了一下,“……小胖?”

“嗯,是我。”

習萌和裴裴經常去彼此家裏做客,雙方父母也都清楚她們是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她平鋪直敘地問:“阿姨帶着飯盒,是家裏誰住院了嗎?”

……不會是裴伯伯吧?

沈芸抿抿嘴,看看她,又看看她身旁與她牽着手的莫遲,不用問什麼都能明白。

她重重閉了閉眼,吸一口氣;再開口,嗓音艱澀得近乎渾濁:“是……是裴裴。”

習萌彷彿聽見耳膜的破裂聲,那麼清晰,以至於耳朵都有點疼。

她突然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

裴裴大名叫裴鈺慈,習萌和她相識於小學,後來初中升入同一所中學,分在不同班級,等高中文理分班時才又進入一個理科班。

她很愛漂亮,很瘦,個子不高,習萌有時犯懶,會把手臂搭她肩膀上,契合的身高差能營造出一種完美的舒適度。

但這種舒服只是習萌自己認為,裴裴時常暴躁地埋怨:“別壓着我,越壓越矮!”每當這時候,習萌就會雙手從她胳肢窩底下穿過,嬉皮笑臉地說:“那我給你拔一拔。”鬧得裴裴總愛罵她。

她從小就留着一頭水潤潤的長發,裴媽媽會給她扎各式各樣漂亮的髮型。

習萌記得,小學時六一兒童節匯演,班主任每次都拿她的頭髮做樣版,建議女同學都按照她的花樣扎。那時候只要一下課,她課桌旁就會圍上一群人,好奇追問她頭上的發圈和發卡在哪裏買的。後來長大了,她漸漸成長為萬千普通學生中的一員,偶爾回憶往昔,還會頗為惆悵地對習萌感慨:“我當時也能算得上是班花吧?”

就是這樣一個喜歡做班花夢的女孩,現在卻剃光了頭,穿着肥大的病服,靠坐在醫院的病床上宛如見鬼一樣地瞪着她。

一陣水意瞬間浸透習萌的眼睛,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她呆愣在床邊沉默,裴裴歇斯底里地爆發出尖叫:“媽!”

沈芸將飯盒放在支起的病床桌,一層層打開,低聲解釋:“媽媽覺得你太孤單了……”

裴裴哭了,她把臉埋進膝蓋,死死咬住牙。

沈芸默不作聲地抹了下眼角,扭身出去,“小胖,你幫阿姨哄她把飯吃了,阿姨下午還有課。”

習萌不吭聲,淚流滿面地連續點頭。

直到關門聲在背後響起,她才挪動一步,站在病床桌旁,說:“裴裴,吃飯吧。”

輕聲輕氣,帶着顫音。

“不吃。”她沒抬頭,聲音比破音響還要悶。

習萌擦擦眼淚,嚇唬她:“我好餓的,你不吃我就把它吃光了。”

“那你吃吧。”她肩膀聳動着,瘦弱的身板縮成一團,越縮越緊。

“你別這樣。”習萌的心臟也在一點點皺縮。

裴裴在病服袖子上蹭乾眼淚,吸着鼻涕抬頭看她,“禿頭是不是很醜?”

“不醜,好看着呢。”

“騙我,醜死了。”鼻涕眨眼又流下來,她急忙從一旁抽一張紙巾按住,擤了擤。

“不騙你,真的好看。”習萌向來不會安慰人,有什麼說什麼,“看得我也想把頭髮全剪了。”

她一本正經的語氣和過去窩堆談論新髮型無差別。

裴裴破涕為笑,心裏特酸:“你就逗我吧。”

“沒逗你,我講真的。”習萌擠出笑容,“好看,我還從來沒覺得你這麼漂亮呢。”

“神經病。”裴裴眼淚又冒出來,“再胡說八道我打你啊。”

手伸到她面前,習萌說:“打吧,反正我說的是實話。”

裴裴看着眼前亞麻色的長捲髮,咬唇喃喃:“我不想聽虛的,換個話題吧。”

習萌腮幫一麻,她不知道是自己說假話燒得發麻,還是看不得裴裴受罪難過得發麻。

她怔怔收回手,突然間喉嚨又一次堵住。

從窗外湧入的光線白橙橙的,房間裏擺放兩張病床,另一張無人睡,被褥疊放得整整齊齊。

裴裴眼神放空,她討厭自己這副要死不活的狀態,新聞里總是報道那些得絕症的人如何樂觀如何堅強,她也想像他們那樣積極向上活出不一樣的風采,她努力嘗試過,可是無論白天笑得多狷狂肆意,夜半無人時都會淚如雨下,終歸無法做到她所期待的“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

這時有人敲門。

裴裴不作反應,習萌拔腳出去看,一打開門,莫遲將一份商務套餐遞給她,“不餓嗎?”

她仰起臉,他一下便注意到哭過的痕迹。

顧璃用的眼線筆和睫毛膏都很難卸,她哭了一會也沒見暈妝,只是眼睛和鼻子都紅紅的。

“剛才餓,現在沒感覺了。”她接過手,“我不是讓你先回去嗎?”

莫遲說:“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

呃……習萌有點無語,但心裏卻很暖。

她低低道:“你回去吧,我留下來陪她。”

“嗯。”他揚手撫在她黏濕的眼窩處,“晚上我來接你。”

她驚訝:“你怎麼知道我會待到晚上?”

莫遲說:“我還知道假若不來接你,到了晚上你都不願走。”

“……”

習萌拎着套餐回到裏屋,裴裴看着她,眨了下眼,“我都聽到了。”

“啊?哦。”她反應慢半拍。

“怎麼不帶他進來讓我見見?”

她一拍腦門,“……忘了。”

“下次別忘了。”裴裴眼神黯淡,聲音細微,“說不定我哪天就不在了。”

“別胡說,什麼不在了,呸呸呸——”習萌又急又氣,臉憋得通紅。

裴裴不說話,凹陷下去的眼睛安靜地看着她,過了會,伸手拿筷子,說:“吃飯吧。”

她沒什麼胃口,飯菜剩了一半。

習萌看着套餐里最愛的排骨,扒拉幾下米飯,吃得也不多。

飯後,裴裴沒什麼興緻說話,一下午的時光都用來看電視,看的是一部比較老的港劇。

習萌想起去年夏天她用一段台詞鼓勵自己追求目標,那時她便說,她在重溫以前的電視劇。

這一集演到男主角的母親被人害死了,裴裴目光一動,看向她,“前段時間我聽張橋說起一件事。”

習萌在給她削蘋果,蘋果皮不連貫,總是斷開,“什麼事?”她隨口問。

裴裴想了想,猶豫片刻才緩緩說:“聽說陳燃母親過世了。”

“……”

刀鋒一歪,幸好她躲得快,只割破左手食指的一點皮。但血絲還是流淌而出,像一個哭泣的洞。

快要削好的蘋果跌落進腳下的垃圾桶,她彎腰去撿,被裴裴拉住,“不要了。”

裴裴手背到身後去摸呼叫器按鈕,“我找護士給你拿個創可貼。”

“不用那麼麻煩。”習萌用紙巾壓住傷口,“你看,這不就止住了。”

電視劇依舊在播,裴裴嘆口氣,眼睛裏含着審視:“你是不是還忘不了他?”

“……當然不是!”習萌納悶,“幹嘛這麼問?”

“那你為什麼一聽到關於他的事反應這麼大?”

“誰聽到都會驚訝啊。”

裴裴目露狐疑:“你沒騙我?”

習萌有點莫名其妙:“騙你幹嘛。”

“就當你沒騙我。”

“……”她鼓鼓嘴,想說什麼,但又覺得沒必要把事情弄得好像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

裴裴在觸摸板上按下暫停,劇中男男女女的說話聲頓止。

室內一下子陷入安靜,習萌反而有些不適應。

裴裴:“小胖。”

“嗯?”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

“陳燃是單親家庭,也就是說,他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

“……”

“他瞞得還挺深,張橋和我說的時候我也吃了一驚。”

“那……張橋怎麼知道的?”

“蔡嘉喝醉酒說的。”

“……”

“張橋喜歡蔡嘉你不知道吧?”

習萌搖搖頭說:“嗯……不知道……”

裴裴說:“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我知道你喜歡張橋。習萌抿唇不說話。

裴裴頓了頓,聲音沉下去:“張橋和蔡嘉上.床了。”

“……”習萌眼睛圓睜。

裴裴笑笑:“張橋跟我說,他和蔡嘉都是第一次。”

習萌不會傻到問什麼第一次,她感覺腦袋裏被炸得都能聽見陣陣回聲。

“你是不是想問他們有沒有在一起?”

習萌輕輕點頭:“……嗯。”

“沒有。”裴裴涼薄地一扯嘴角,“蔡嘉是什麼人,就算被陳燃甩了又怎麼會看上他。”

習萌覺得腦仁疼,她不發表任何評價,只默默聽着。

沈芸是南湘市第五十中學的英語教師,下過課後回家煮了粥,又匆匆趕回醫院。晚上六點多,裴爸爸也從儷城下班趕過來。

習萌看到他們好些根白頭髮,臉龐也比過去鬆弛消瘦,帶着一股風雨的味道。

莫遲發來短訊:我到了。

習萌在椅子上磨蹭,果真被他一語中的,她不想走,她想留下。

裴裴敏銳察覺,笑問:“他來接你了?”

習萌握緊手機,點頭。

“去吧。”裴裴打了個呵欠,“我好睏,想睡一覺。”

習萌說:“好吧,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彷彿身後有野獸追趕,她一路腳步邁得飛快,到一樓大廳直接改為奔跑。

眼瞅着馬上就要觸到玻璃門,背後忽然有人箍住她的手臂,熟悉的聲音響在頭頂,“跑什麼。”

她一愣,然後猛一回頭扎進對方的胸口,眼淚肆無忌憚地滑落,“阿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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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濃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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