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寶鏡歸來
“小鏡兒,小鏡兒,快醒醒……”
溫柔的女音在耳邊低喃,略帶薄繭的手掌拂過她的臉頰。
徐寶鏡在睡夢中露出笑意,她有許久不曾夢見過母親啦,如果這就是死亡的感覺,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小鏡兒,你還不起床,你爸去上班了你只有走路上學!”母親的聲音拔高,還隔着棉被拍打她的小屁股。
好痛!
徐寶鏡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格子窗棱將陽光分割成塊狀,照亮了小小的房間,和蓋在她身上鴛鴦戲水的紅被面。
年約三十的女人將爐子旁烤的溫熱的毛衣塞到她枕頭邊上,又轉身出去了。房門打開着,能看見外面有個小廳,女人將稀飯和榨菜擺上,扭頭看徐寶鏡還獃獃望着自己,忍不住佯怒:“小懶蟲,你都多大了,還等着媽給你穿衣?”
嘴裏嗔怒着,行動卻很溺愛,果然親自來給徐寶鏡穿毛衣。徐寶鏡將自己的手高舉着,任由媽媽將毛衣套進她脖子。
是夢?還是死後來到了天堂?
這間房間,是爸爸單位分給她家的小套間,她二十二那年準備結婚男方家要求的嫁妝不少,早已被她賣掉;給她穿毛衣的人是她媽媽李淑琴,十二歲夏天徐爸爸意外過世,媽媽也隨之而去……早被賣掉的家,早已死亡的媽媽,徐寶鏡記得自己的身體早已油盡燈枯,除了夢和死亡前的幻覺,她想不出其他情況來解釋醒來后看見的一切!
“寶鏡還沒起床呢?”
房門被推開,冷風剛灌進來一點,徐海東趕緊關門。
他手上還提着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抬眼一看他的寶貝閨女皺着一張小臉,眼淚像黃豆樣大顆大顆往下滾,急得徐海東趕緊扔了包子上前。
“淑琴,閨女咋了?”
徐海東摸了摸寶鏡的額頭,發現溫度正常,可閨女淚如泉湧,嚎啕大哭,這個一米八的漢子急得面如土色。
李淑琴也很茫然,兩口子又是哄又是逗,徐寶鏡卻只是哭,壓根兒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徐寶鏡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彷彿只有哭泣,才能發泄完她上輩子活了四十四年的所有委屈。
她白嫩的脖頸上系了一根紅繩,一面小而精美的鏡子被紅繩拴着,徐寶鏡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下,沾失了銅鏡,霧蒙蒙的鏡面發出淡淡白光。
徐寶鏡這日終究是沒能去上學。
年關將至,徐海東單位特別忙,李淑琴也只能請到半天假,給徐寶鏡做了午飯後將她獨自一人留在了家裏。
徐寶鏡哭了半天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兒,等李淑琴走了她從床上連滾帶爬下地。
摸摸窗前的紅漆書桌,摸摸起了毛邊的厚字典,摸摸飯桌上缺了小口子的大碗,看着牆上撕得只剩薄薄一層的日曆,1980年1月24號,徐寶鏡覺得自己鼻子又要發堵了!
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夢,她也不是到了天堂,而是回到了1980年。
自己的生日是元宵節,現在還沒過春節,也就是說現在才11歲?徐寶鏡看了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蛋,不禁輕輕一震。
沒有疤痕,自己還沒有被監獄中的女犯人毀容……呸呸呸,重回一世,她難道還會因為被誣陷挪用公款而坐牢么!
沒在自己臉上摸到那道猙獰的疤,徐寶鏡還是不放心,可找遍屋裏也沒發現玻璃鏡,她摸到了脖子上掛着的東西。
啊,是那面小鏡子!
徐寶鏡手忙腳亂將紅繩解下,事隔三十餘年,她終於又見到了這面鏡子。
這面自她出生就掛在脖子上的小銅鏡,會在明年元宵節被她不小心遺失在省城,父親正是為了尋找銅鏡才出了車禍,而母親隨後也……徐寶鏡心如刀絞,此刻真恨不得砸碎這面破鏡子!
可她舉起榔頭還是沒能下手。這面巴掌大的銅鏡,父親視若珍寶,在她出生后將它鄭重系在了脖子上,望鏡如視女,她也因此名“寶鏡”。上輩子,遺失了鏡子父親並未怪她,卻獨自返回省城尋找,最後出了車禍,死前也沒能閉眼。
不能砸,又不能扔,徐寶鏡將鏡子胡亂仍在床鋪上,衝出了家門。
臘月的寒風像刀割一樣,南縣地處盆地,冬天最低溫度不過零下幾度,卻有一種折磨人的濕冷,冬天的寒風能讓人骨頭都發疼。
筒子樓是80年代最高等的單位福利房,徐家三口人所在的“家”不過才四十幾平方,還是靠徐海東的工齡和技術才分到。廁所和廚房都是公用,每戶人家燒水做飯用的蜂窩煤都堆在門口。
徐寶鏡被寒風吹得縮脖子,隔壁的老婦人已經瞧見了她。
“小鏡怎麼出門了?你媽說你病了,托我看着你呢,你這丫頭,快回屋躺着去!”
頭髮花白,穿着褐色棉衣,一雙尖尖小腳,看上去最和藹不過的老婦人。
徐寶鏡吸了吸凍紅的鼻子,雖有二十多年沒見,她幾乎在一瞬間就想起了這位老人。
“張奶奶,我沒生病!”
張奶奶笑得很慈祥,點頭道:“沒病?那就是不想去上學,這可不行。”
一邊說著,一邊將徐寶鏡推回屋內。
徐寶鏡吶吶無言,她都離開學校多少年啦,之前沉浸在重生的衝擊中,現在張奶奶一說她才想起來,自己今年似乎是上五年級?
張奶奶把徐寶鏡推回屋,從褲兜里摸出一塊水果硬糖塞給徐寶鏡:“喏,沒去上學就沒去上學呀,小鏡別難過。聽大鵬說你們快考試了,小鏡乖乖在家做作業吧。”
粉紅色半透明的糖紙,糖是水蜜桃味的,徐寶鏡長大后吃過的高級糖果雖不多,但遠比這水果硬糖高檔,可張奶奶給的這顆糖讓她甜到了心裏。
徐媽媽既然托張奶奶照顧她,老人就一定會盡心盡責,這不,她為了防止徐寶鏡偷溜出去受涼,乾脆將針線筐搬到了徐家,在徐家的小客廳里納鞋墊。
徐寶鏡沒辦法,只得找出了課本。
80年代的小學課本遠比不上後世精美的印刷製品,在徐寶鏡的看來卻帶着回憶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