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曲終人散
魁母有着異於漢人的面部輪廓,深刻的眉目微微低垂,額間有一道很鮮明的印記,就像是一隻豎立的眼睛,雖然住在雪山之巔,然而卻穿着十分清涼,非但胳膊和腿,還有大片胸膛與小腹全都顯露出來,是頗具西域風情的着裝,不過還是在外搭了件薄如蟬翼的輕紗……
好在已經在築境那裏見識過,所以久仰大名的聖君有着出人意料的年輕美貌,衛戧面對她仍是沉穩有度,落落大方的施過禮后,便直白地道明來意。
救治被鎖了魂魄的虞濛,對於魁母來說易如反掌,但她說想要喚醒虞濛,得讓衛戧奉上先前王珏讓她保管的“珏”字牌。
那玉牌原本便是出自魁母之手,倘若她要收回去也無可厚非,但對於衛戧來說,那玉牌意義非凡,她在遲疑良久后,忍不住開口詢問:“敢問聖君,緣何要收回那本已送出去的東西?”
魁母倒也不與她兜圈子:“阿珏是何身份,想來你已知情。”
衛戧禮數周全地回復:“他乃聖君獨子。”
魁母又道:“此番將他召回,卻發現我兒魂魄不全,想那玉牌上或有殘留,你且暫時借我一用,待補齊我兒魂魄,那玉牌自會還歸予你,到時如何處置它,全憑你喜好。”
衛戧心下一動,眼珠打了個轉兒,並未立刻給出答覆,反倒追問起進門之前便想知道的事:“聖君,阿珏他此刻可在這山巔神殿之中?”
魁母倒是有問必答,且乾脆利落:“在。”
衛戧抿抿嘴:“我可以見見他么?”
魁母仍是利落地回復:“不能。”
衛戧咬咬嘴唇:“為何連見都不能見?”
魁母:“塵緣已盡,功德圓滿,此後你們便各生安好吧!”
這個答覆衛戧怎麼可能接受,她搖頭:“怎,怎麼可能?”
魁母坦然道:“我欲登仙,一早便自斷七情六慾,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隨着我兒降世,那些被壓制的情感加倍還報回來,彼時彼刻,即便他神魂不穩,我欲割捨卻不能如願,然則待我意欲保他萬載千秋,卻察覺他有灰飛煙滅之劫,你亦曾為人母,自是了解那般滋味,對策在手,豈會甘心放棄?”
此言有理,但有一點讓衛戧想不通,眼前這位容貌停留在雙十年華的聖君,莫非也是重生而來的?但轉念又想到,能把鎏坡從他的故鄉帶過來,想要通曉其他事情,對她而言,也不是多困難的事。
似是看透衛戧所思所想,魁母展顏一笑,復又開口,講得仍舊是王珏:“那時他雖身死,魂魄尚全,我將其送入輪迴,且每世皆選顯赫家族,奈何逆天之舉必遭反噬,他每一生都活不過七歲,且世世以最殘酷地方式的結束。”
衛戧忍不住接茬:“他並未做錯什麼,卻遭受這樣的磨難,天長日久,怎能不生怨念?”
魁母點頭:“我知,然則實在不欲看他灰飛煙滅,又想過許多辦法,且算出此一生是個轉機,為人母的,多半難以避免私心作祟,現如今,中原之地,琅琊王氏蒸蒸日上,風頭更勝司馬氏,我便為我兒選了琅琊王氏,為防萬一,又拓了個胚子給他備着,因耗費心血,我法力受限,只得閉關修養,眾弟子那幾日也各有任務,結果……”
衛戧愣了一下:胚子,王瑄?
魁母嘆息:“他身故之後,累世悲慘境遇頃刻回籠,迫使我不得不傾力封印他,留待日後尋得良策再做定奪,不想他在出事之際便偷渡了殘魂進到那胚子體內,那胚子原本便是為他準備,想要將其從中剝離出來,絕非易事。”
衛戧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波瀾:王瑄,胚子……
魁母:“上一世,我非但沒能將我兒從中剝離出來,反倒遭他算計,釀成大錯,在我悔恨交加之際,不想轉機竟送上門來,換你是我,抓不不抓?”
稍稍平整心境的衛戧再次抬眼:“聖君同我講這些,意欲為何?”
魁母盯着衛戧的眼睛:“我知道,你心中是憐惜他的。”
衛戧心揪了一下,表面還維持着平靜:“所以?”
魁母:“自是不想看到他萬劫不復。”聲音放得輕柔,“他亦是望着你好,才心甘情願,自行踏進那天羅地網。”
衛戧睫毛顫顫:“為什麼?”想起司馬潤的話,又補上一句,“既然沒準備讓他的感情得個善終,又何必大費周章施與我重生,引我和他相遇?”
魁母:“由繁化簡——愛情,人類最美好的情感之一,情到濃時,甚至願意為對方犧牲自己……用濃情壓制怨氣,不失為一可行之策。”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親耳聽到她的阿珏真正的母親平淡地講出來,可還是讓衛戧感覺有點受傷,她牽強地勾勾嘴角:“果然如此。”再次對上魁母的眼睛,“聖君這樣說,當真不怕我心裏生怨,拒不交出那玉牌?”
魁母面色不改,篤定道:“你不會。”
衛戧笑容中透露出嘲諷意味:“聖君如此算計我和阿珏,此刻又讓我交出他託付我保管的東西,我怎知聖君殿下拿到玉牌,又會對阿珏做出什麼事來?”
魁母勾唇笑了一下:“集齊魂魄,將養些許時日,再以後的事情,你無須知曉,自然,你助我兒渡劫有功,我自是要謝你,無論榮華富貴還是拘魂續命,只要你提,在我能力範圍內,皆會應允你。”
衛戧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腳踝位置:“王氏阿瑄與聖君,也非完全乾系吧?”
魁母:“他脫胎於我兒,自是有些干係。”
衛戧咬咬嘴唇:“倘若我執意不肯奉上玉牌,聖君便不會為我救治虞氏阿濛對么?”
魁母:“你須謹記,這條性命與如今生活,皆乃我之饋贈,除去不能許你與我兒圓滿之外,我並無虧待你之處,若你執意扣留我兒魂魄,非但不會與我兒長相廝守,反倒會促使他魂飛魄散,你兩世為人,並非真正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何去何從自是不會全憑意氣做主。”
衛戧垂下眼帘:是啊,活了兩輩子,又經歷過那麼多波折,所思所想自然不會任由上頭的熱血驅使……再次抬眸,卻給出如是回答:“可否容我回去想想。”
魁母爽快道:“我不急在這一時,你且好生歇息,想通了便告知桃籙。”
衛戧咬咬嘴唇,在退出去之前還是問出來:“阿珏他……還好么?”
魁母抬手捂了一下胸前吊墜,微微一笑:“甚好。”
衛戧看着魁母的手,也跟着笑起來:“那便好。”
回到住處,衛戧翻出隨身攜帶的玉牌,手指輕輕擦過玉牌上面雕着的那個“珏”字,其實心裏清楚,已經來到人家的山頭,何況恩主還是個那樣高強的人物,誠心想要一塊玉牌,和探囊取物又有什麼區別?好言相勸不過是看在阿珏的面子上吧!
想到魁母說阿珏魂魄不全,衛戧閉上雙眸,雙手捏着玉牌下面的兩角,低下腦袋將它頂端抵靠上自己的前額,用心感受,卻體會不到一絲一毫屬於王珏的氣息……半晌,移開玉牌,再次睜眼看着它,澀然一笑:“就算擁有前世記憶,可我終歸還是個凡胎濁骨的普通人,又哪會通靈呢?”
翌日一早,衛戧便告知桃籙,她想通了,不想玉牌交到魁母手上,卻令這位仙風道骨的聖君微微變了臉色,衛戧有些迷惑,隱約聽到魁母似乎念叨了一句:“不在!”
儘管如此,聖君有言在先,自是會信守承諾,當天下午,虞濛便醒轉過來,對於連日來精神頹靡的衛戧來說,這真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她拉着坐起身的虞濛的雙手,將她上下打量,並迫切地追問:“阿濛,你現在感覺如何,身體哪裏可有不適之處?”
虞濛表面上陷入沉睡,但神思卻未完全閉鎖,偶爾可以感應得到身邊的言行,自然也就知道衛戧為救她,付出怎樣努力,滿腹感動涌到嘴邊,可掀掀嘴唇,半晌,只擠出一句:“阿戧,多謝你!”
衛戧搖頭:“若非被我牽連,你何至遭受如此磨難,真要追究起來,該是我向你道歉才是。”
虞濛搖頭:“非你之錯……”
衛戧微笑阻止虞濛繼續說下去:“將將醒來,提這些糟心事作甚,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養好精神,此地風光迥異於中原,待你大好了,我們一起出去轉轉。”
聽了衛戧的話,虞濛濕漉漉的眼睛瞬間閃亮起來,抿着嘴角靦腆地笑笑,點點頭:“好。”
衛戧還是心存幻想,暫時不想走,而且虞濛身子也虛,恐生變故,多留幾日確定沒問題再走也不遲。
雪山之巔的神宮,造得巍峨壯觀,房間很多不愁沒地方住,而且不同與外面的寒氣逼人,宮殿內卻是溫暖宜人的,更關鍵的是,這裏實乃桃花源的長壽之源,多住些日子,只有好處沒壞處。
魁母對宮裏誰來誰走並不關心,現在管事的是桃籙,衛戧仗着和他那點私交坦誠說出自己的想法,桃籙爽快應承,並熱情招待他們一行人。
虞濛醒來的第三天,整個人容光煥發,衛戧看她這模樣,心裏很歡喜,想要履行承諾過的帶她出去看風景,但還是先把樊坷請來給虞濛詳診一番,確定她身體確無大礙,這才拿過桃籙遣人送來的白狐裘的大斗篷,給虞濛仔細披好,二人並肩邁出房間,走過長長的廊道,來到瑰麗堂皇的前殿。
“我的小薔薇呀,師兄正想着你呢,你便出現在師兄眼前,這還真是……”迎面走來的桃籙老遠便嚷嚷開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住人身短的衛戧,賠笑打斷桃籙:“原來師兄在這忙着呢,我與阿濛約好出去逛逛,便不打擾了。”
桃籙齜牙咧嘴:“瞧你這亟亟撇清干係的模樣,真是戳我心窩子。”捂着胸口,“疼啊喂——”
衛戧尷尬:“誒……”
桃籙揮揮手:“不扯淡了,小生有點事想要問問你,勞請你那位‘夫人’稍等一會兒。”
虞濛看桃籙神色,立馬會意過來,微笑着輕推衛戧一把:“這大殿上頭還畫著畫呢,我想靠近去看看,你先去和仙家說事吧!”
明知沒有危險,衛戧還是環顧一周后才沖虞濛點點頭:“累了就去那邊木椅上歇歇,我去去就回。”
虞濛像小雞啄食一樣連連點頭:“好。”
衛戧這才隨桃籙離開,走到僻靜偏殿,詢問:“師兄有何吩咐?”
桃籙蹙眉:“戧歌,你與阿珏相伴這麼久,可曾注意過除去那塊玉牌之外,他還有什麼格外珍視的物品;或者和除你之外的人,私下有過不同尋常的接觸?”
衛戧愣了愣:“什,什麼意思?”
桃籙嘆了口氣:“你也知道阿珏魂魄不全,師父本以為他的殘魄被封印在玉牌中,可那玉牌是空的,應該是他留了後手,將那殘魄藏在別處。”
衛戧突然想起王瑄曾和她討論過類似話題,說過“所謂狡兔三窟,他怎麼可能讓我知道”……
桃籙:“而他最為記掛的便是你,所以他的殘魄肯定不離你左右,你仔細想想,身邊可有什麼特別的物品,或者表現異常的人?”
特別的物品?衛戧低頭看看自己右腳上的烏金鏈,這是王瑄給她繫上的,的確不同尋常,但對王珏來說,這鏈子是尤其討厭的存在,曾試圖要打開它,結果被她拒絕,說有這鏈子在,王瑄就還欠她兩個承諾……
至於表現異常的人?靈光一現,莫名想起先前將玉牌託付司馬潤轉交給她的裴讓,心臟亂了節拍,表面還是不動聲色地看着桃籙:“一時間我也想不起什麼來,敢問師兄,一直找不到阿珏的殘魄會怎麼樣?”
盯着衛戧雙眼的桃籙,最後也只是搖搖頭:“算了,我等大師兄遭了這麼許多年的罪,總算過上幾天舒坦日子,實屬不易,小生再與眾師兄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你先去陪‘尊夫人’吧!”
衛戧心跳越來越快,嘴角勾起來:“多謝師兄。”
待原路返回,卻看到司馬潤與虞濛並肩站在一起,衛戧有些莫名,但還是坦然走過去:“阿濛?”
虞濛聞聲回頭,看到衛戧,明顯鬆了一口氣,像只靈動的鳥兒一般,拎起裙擺歡快地奔跑過來:“阿戧,你總算回來了。”然後當著司馬潤的面,將自己投入衛戧懷抱。
衛戧:“?”
司馬潤:“(▼ヘ▼#)”
看着懷抱中的虞濛,衛戧明白,一定是司馬潤對她說了什麼,才讓她做出如此形容,雖然她二人只是挂名夫妻,但衛戧早就將虞濛視作自己人,何況面對的還是司馬潤,不管從哪方面出發,都是要維護虞濛的。
衛戧伸手圈住虞濛,挑高下巴迎視司馬潤:“殿下有何吩咐,請與下官直說,莫要驚嚇內子。”
司馬潤:“誒?咳咳咳……”
衛戧刀子般的眼神刮過司馬潤嗆紅的臉皮:“如無吩咐,下官便攜內子告退了。”
司馬潤:“哎,戧——咳咳……”
不想再與司馬潤有任何糾葛,衛戧帶着虞濛大步離開。
邁出前殿,空氣雖冷,但沒有風,又穿得暖,還是很舒適的,抬起頭來,天藍雲淡,遠目眺望,倍感大氣磅礴,虞濛雙眼晶亮,由衷感嘆:“真美!”
衛戧微笑附和:“是吧。”遲疑片刻,還是問出來,“阿濛,司馬潤找你所為何事?”
虞濛低着頭,睫毛快速撲扇,半晌,幽幽開口:“殿下他對我說,待下山之後,你就算不假死脫身,也會尋個其他由頭辭官歸隱,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還年輕,為時不晚,只要我點頭,回返后他立馬去找皇後娘娘為我另覓佳婿。”
倒是出乎衛戧意料:“佳婿?”
虞濛點點頭:“是,殿下說譙王妃的同宗侄孫崔景鑠,無論身份樣貌還是人品,皆與我登對,且尚未婚配……”
衛戧暗自琢磨一番,前世崔景鑠年紀輕輕便成為譽滿天下的風流名士,除去和譙王司馬隨的姻親關係外,幾乎沒有污點;今生他誤打誤撞進入桃花源,又和桓昱交好,聽司馬潤那意思,這崔景鑠終究還是要出境的,如果真和虞濛走在一起,倒真算得上一段良緣。
關鍵是虞濛到底怎麼想?衛戧看着她:“阿濛,我見過崔景鑠,他和桓九郎交情匪淺,是個不錯的選擇,你意下如何?”
虞濛抬頭看過來,不知是凍得還是其它原因,大眼睛和小鼻尖都紅了:“阿戧,你與我說句真心話。”
衛戧:“嗯?”
虞濛眼中浮現水汽:“其實我就是個累贅吧?”
衛戧心口揪了一下:“緣何這樣想?”
虞濛咬咬嘴唇,苦澀一笑:“過去年少無知,一直認為自己備受寵愛,可實際上,我不過是一枚趁手的棋子,當涉及到家族利益時,別說我的幸福,便是生命也可以拿來利用。”
這是事實,但衛戧衛戧總覺得它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小姑來說,過於沉重,免不了要想要寬慰幾句:“阿濛,不要胡思亂想……”
結果被虞濛打斷:“阿戧,虞氏絕非等閑人家,卻叫人在眼皮子底下調換了新嫁娘,若不是自己人所為,怎麼可能呢?”
衛戧急慌慌地解釋:“你也知道,那假新娘是個妖女,妖女么……”
又被虞濛打斷:“看吧阿戧,你果然覺得我是累贅,想讓我回去。”
衛戧也只能打住勸說虞濛的念頭,嘆了口氣:“我只是擔心委屈了你。”
虞濛轉過臉去:“嫁人生子就不委屈了?”看着巍峨雪山,深吸一口氣,眉目彎出好看的弧度,“阿戧,我不想被囚於斗室之中,我想走出去,去看看這天下的名山大川,或者偏安一隅,開開心心地過活。”
看着虞濛神采奕奕的笑臉,衛戧輕輕點頭:“好。”
將虞濛送回房間后,衛戧立馬去找裴讓,卻發現他沒在神宮裏,甚至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衛戧心裏有鬼,哪敢大張旗鼓在宮中尋人?只得剋制!
第七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衛戧突然聽到篤篤的響動,她翻身而起,抓住床頭龍淵劍,低啞道:“誰?”
窗外傳來細微的一聲:“啞——”
衛戧心頭一動,下榻去到窗邊:“渡引?”又收到一聲,“啞——”衛戧放低龍淵伸手打開窗戶,放這黑色神鳥進了屋,“半夜三更來找我,所為何事?”
渡引撲棱翅膀飛起來,將窗戶給關上,復又落地轉過身來仰視衛戧,開門見山:“衛戧,能否請你從今往後,與主君一刀兩斷,再不相見?”
連日來,衛戧一直躲着王瑄,她不知道如何面對那張阿珏曾經使用過的臉……可聽到渡引鄭重其事提出,還是讓她心頭一顫:“嗯?”
渡引:“自然,阿引不會憑白提出這個要求……”
第二天一早,衛戧終於接受了王瑄的邀約。
明顯消瘦的王瑄,見面之後,耷拉着腦袋啞聲道:“戧歌,對不起。”
衛戧卻釋然一笑:“身體原本就是你的,你設計奪回自己的東西,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呢?”
王瑄猛抬頭,雙眸晶亮:“那……”
衛戧:“十一郎曾經許諾我的三件事,還差最後一件。”
王瑄的喜悅凝結在眉梢眼角:“什麼?”
衛戧沒心沒肺地笑道:“你和司馬潤聯手,給我和阿珏鋪出一條不歸路……一看到你,我就愈發覺得自己是個蠢貨,所以,今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這就是我拜託十一郎的第三件事,沒有超出你能力範圍內,相信十一郎可以辦到。”起身,將右腳邁出一步,“當日情景,我仍記得,你說過,這條鏈子自你出生后便一直戴着,從不離身,暫存在我這裏,踐諾之後,你便會拿回去,從今往後,我們不會再見,這條鏈子,你現在就收回去吧。”
王瑄的臉刷的一下白了,彷彿瞬間回到先前病弱時。
衛戧面無表情別開視線,不再看他。
王瑄勾唇笑笑:“借口罷了。”深吸一口氣,“你明知道,魁母前輩是他母親,為了保他可謂煞費苦心,甚至諸如築境、鎏坡和桃籙等高徒,也皆是為了他而收下,縱使我亦參與其中,可當真會害他不成?”
“十一郎此言有理。”衛戧歪歪頭,“然而我衛戧,卻是個氣量狹小的女人,並不想去理解你。”又將右腳往前送了送,“這條鏈子……”
王瑄揮揮手:“抱歉,鑰匙我並未戴在身上,等回到臨沂再說好么?”
衛戧並未從王瑄臉上發現什麼異樣,便也信了他:“待日後十一郎拿到鑰匙,遣人送來給我,我解鎖后,會一併歸還,還有留在我那裏的婢女寒香,也帶回去吧!”言罷,沖他拱拱手,“十一郎,就此別過。”
王瑄沉默不語。
衛戧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應,便轉過身,邁步就走,邊走邊抬手,摸了摸心口窩,那裏面藏着一枚吊墜……
而目送衛戧背影的王瑄亦抬手,從衣領里摸出一條鏈子,鏈子下面綴着一枚精緻小巧的烏金鑰匙……
與王瑄見面之後,衛戧便帶着自己人動身下山,離別前,桃籙將那玉牌交還給她,慎重其事:“戧歌,好好保管它。”
衛戧攥住失而復得的玉牌,點頭:“一定的。”
二人再次互相道別,衛戧便上路了,但在出宮沒多久,就被聞訊趕來的司馬潤堵在半路上。
司馬潤將衛戧單調到旁邊:“戧歌,你可曾愛過我?不說今生,只問前世。”今生,她自然不可能再愛他,問了,徒增悲傷。
衛戧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甚至不想見到司馬潤。
司馬潤目光中一片死寂:“你最是割捨不下的便是芽珈,在你眼中,同你相依為命的芽珈就是這世上另外一個你,你讓她扮作你,把她安置在相對安全的地方,是的,只是相對安全,因為你並不像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麼信任我。”澀然一笑,“倘若當真信我,又怎麼會讓如此璀璨的一顆珍珠蒙塵?直到這輩子,才叫我驚詫地發覺,芽珈竟有如此大才!”
聽了司馬潤的話,衛戧冷漠道:“殿下此言有理,那便是不愛吧。”沖司馬潤拱拱手,“下官的家人還在等着下官回去,告辭。”
司馬潤攔她不住,只能眼睜睜看她策馬狂奔而去。
下山之後,衛戧並未去洛陽或者返回臨沂,而是帶着虞濛和芽珈去到護羌校尉府,其實她在山上時,曾想過去給陽平長公主送些好禮,然後通過陽平長公主向聖上透一透自己是女兒身,藉機請辭,反正早已留下後路,倒是不擔心落得個欺君之罪,只是後來又一想,一旦自己女兒身暴露,恐讓虞濛成為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笑料,是以作罷。
在護羌校尉府待了大約半年時間,王瑄始終沒遣人來給她送鑰匙,起初衛戧還託人給王瑄捎話,幾次三番后,還是不見王瑄有所回應,她暗道大約這鏈子也沒有多重要,久而久之倒也拋之腦後。
半年後,在一次蕩平匪患行動中,衛戧遭遇暗算,墜馬受傷,藉由頭辭官歸隱。
位於臨沂的莊園,易守難攻,可衛戧還是不怎麼放心;還在桃花源里的時候,是考慮過要出來以後有機會就再進去,可鎏坡畢竟是魁母的弟子,他與他師父一條心,不怎麼安全,不去也罷。
正琢磨着要去哪裏仿造一個小桃花源時,她大師兄游江親自上門來找她,說山下的日子過得不舒坦,就回山裡去,師父他老人家還有師兄們以及他們的徒子徒孫都等着衛戧回去,非但是他們這幫人類,還有樹上的鳥,河裏的蝦,也都在等着她……
衛戧會心一笑,是啊,南山也是個好地方,山下方圓幾百里,在她已知的未來中,沒有遭受戰亂波及,也可以建造一個半封閉的桃花源。於是她同祖剔等人打招呼,倘若他們還想建功立業,青史留名,她會將他們舉薦到司馬潤麾下;倘若他們想要安逸富足一輩子,就留下,她會保他們康順一生。
人各有志,有去有留,去的帶着衛戧的手書上路;留下來的分成兩撥,留下來的分成兩撥,一波由祖剔率領返回臨沂莊園,還有一波跟着裴讓隨他們回南山。
是的,裴讓,在他們從魁母神宮中出來后,裴讓就自動出現,衛戧幾番試探,裴讓都表現得十分正常,衛戧摸着胸口的吊墜,暗笑自己多心,裴讓還是原來那個哥哥啊!
但衛戧拖家帶口回到南山後,卻並未立刻着手準備建造桃花源,她總是很忙,譬如上山給芽珈去捉鳥,下河去給虞濛摸蝦,後來她二師兄徒析又要遠行,她想起曾許諾要帶虞濛去看名山大川,於是收拾行囊,帶着夫人,領着妹妹,趕着馬車追在徒析身後出門了,自然,裴讓一如既往騎着他的駱生跟在後面。
就這樣名山大川玩個遍,轉眼,衛戧就滿了十八歲,這年中秋前夕,衛戧一行轉到臨沂城外,虞濛勸她:“又是一年團圓時,父在家中,過而不入,怕是不大好。”
衛戧一想也有些道理,何況她的莊園還在這裏,雖然這兩年姨婆和允兒都被接回南山了,可弟兄們沒走啊!
衛戧先回了莊園,住了兩日後,才回衛府去看衛毅。
雖然虞姜和衛敏憂傷憤疾,接連殞命,但衛源還在,衛毅守着他,又有司馬潤和王瑄明暗關照,日子也算平靜,除去稍顯老態之外,身體並無大礙。
八月十五,天色漸晚,王家熱氣氤氳的浴室里,剛剛結束沐浴的男子,攤手由着侍從擦乾自己后,穿上絲袍緩步走出來,外頭站了一溜婢女,手中皆端着個托盤,盤上擺着疊好的衣裳。
男子一路走過去,直到看見排在最後的婢女托盤上的衣裳方才站定腳步,伸手抓起,抖開,披在身上,是一件通體素黑的廣袖衫。
掌燈時分,臨沂城內“縱情玩月、火燭竟宵”的中秋節一如當年一樣熱鬧,衛戧帶着芽珈和虞濛去到東街,又來到那處賣儺公儺婆面具的攤子前,芽珈站定不走,從攤子上拿起那眼熟的儺婆面具,朝衛戧臉上比劃,衛戧莞爾一笑,伸手接過,戴在臉上。
虞濛在她耳畔說了句什麼,衛戧下意識伸手去抓虞濛的手,不想竟抓住修長,冰涼的手,心下一動,猛地轉頭,對上一位身着黑袍,臉上戴着儺公面具的高挑男子,衛戧猛地掀開自己的面具:“你?”
對方也移開面具,露出勝似好女的一張臉,對她粲然一笑,身側是五彩花燈,身後是繁華街景,站在她對面的這個高挑男子,在燈光的映照下,好看到詭異,特別是一雙眼,似能奪魂攝魄,將衛戧的思緒瞬間從這喧囂鬧市中抽離出去,腦子裏不時蹦出“妖姿艷麗,蓊若春華。”這樣的詩句,半晌,她終於回過神來:“你……是誰?”
他將儺公面具重新戴好,又拿起她剛才放下的儺婆面具替她戴上:“卿卿,你真會傷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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