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弒天包子鋪
江湖,其實就是一個遊戲。
遊戲的江湖,江湖的遊戲。
英雄,來了又走,少年,代代成長。
血染江山,而江山如畫。
不變的是那一點寒星,一襲明月,靜靜依偎,高高地冷眼紛擾。
魔由心生,浪子無根。心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夜。
寂靜的冬夜。
刺骨的寒意,充斥着整個世界。
空氣中沒有一絲風,彷彿空氣也已經被寒冷凍結成冰。
連最好事的狗都蜷在窩裏享受溫暖的睡眠。
已近黎明,但黎明前的黑暗卻是最深最沉的。
所有的房屋、巷道、樹木全部隱沒在濃重冰冷的夜幕之中,你甚至會懷疑自己的眼睛此刻是否已經睜開。
在這無邊的黑暗的某個角落,一個窗戶倏地透出一束黃亮的光來。
一個人影在窗紙的映射下若隱若現地晃動,時有,時無。
這景象在一片死寂的寒冷的冬夜裏令人感到無比的詭異。
“吱紐”。
絞索一聲輕響,木門開出一道縫,一個瘦小的黑影無聲地滑了出來。
黑影在門前站定,抬起頭,望着荒蕪的長空。
那裏,只有一點寒星和一鉤纖細的殘月。
夜,依舊深沉,無邊無際。
是否,寂寞,也如這夜一般長?一般冷?
黑影無聲地嘆了口氣,回過身去,將一排門板利索地卸下。
燈光照亮了屋檐上掛着的一塊木牌——弒天包子鋪。
燈光也照亮了那個黑影的面孔。
那是張非常年輕的臉,大約二十歲光景,談不上有多英俊,但卻能令人過目不忘。
因為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深邃而憂鬱,眼眸流轉處如霜雪悄然。那是曾經滄海的人才可能擁有的。然而他卻那麼年輕。
他開始忙碌,抱柴,生火,拎水,拌餡,和面,擀皮……
這些他做得手腳麻利,行雲流水。可惜,夜正深,沒有人會看見。
他就像一個演員,在空曠的舞台上表演着一段優美的舞蹈。只是,這劇場裏沒有觀眾,無人喝彩的獨舞,是否有些悲涼?
公雞發出響亮的叫鳴聲,夜色褪去了一些。擠擠挨挨的院落、窗口漸漸亮起了一盞盞燈光。
街道上漸漸有了人影。
新的一天開始了。
日子,與一個人的生命過程非常相似。
首先,都是在沉默中慢慢醞釀。然後,那“哇”的一聲像紅日般噴薄而出。此後,在喧囂中浮浮沉沉,發生一些事情,經過一些地方。隨着暮色降臨,又開始慢慢安靜。最後歸於無邊的黑暗。
年輕人默默將一塊又一塊昨晚發好的麵糰放在枱面上使勁地揉,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麵糰。
沒有人知道他聚精會神的表情後面,隱藏着什麼。
“弒天,早啊。”一個清脆的女聲帶着笑意響起。
不用抬頭,弒天也知道,是無雙城飄香閣的小紅。
飄香閣是無雙城最著名的風月場所。小紅是飄香閣最不著名的小女孩。因為她還未到十六歲,還沒有正式掛牌。
她是十五年前飄香閣的一個女人在路上撿來的棄嬰。
光陰似箭,飄香閣人來人往,當年撿了小紅的那個女子早已不在人世。連小紅自己都已經不再記得那個女子的音容形貌。但小紅已經從最初飄香閣眾媛閑時逗弄玩趣的寵物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弒天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他自記事起就跟着開包子鋪的老劉。兩人相依為命。
去年,老劉病重,彌留之際,艱難地告訴了弒天一個有關他母親的線索:“好孩子,你你……要記住……你的……母親她……她……她在東域……她的左腿……”
老劉沒有說完的話,被帶進了墳墓。誰也不可能知道了。
弒天默默地辦完喪事,默默地換了鋪子的招牌,默默地繼續做包子,默默地一個人生活。
弒天專註地做着包子,以至於這間只有八張桌子的小鋪竟成了遠近聞名的風味小館。慕名前來嘗鮮的人絡繹不絕。
弒天每日只做六十七屜包子。因為老劉就是在這個歲數上走的。
儘管很累,但弒天不願僱人,因為他覺得,這裏,只容得下老劉和他還有他的回憶。
弒天不是一個喜歡被打攪的人。
他是一扇上鎖的門。
由於弒天沒有時間送外賣,而飄香閣眾媛又酷愛吃弒天做的包子,在商量了幾次之後,飄香閣的老鴇專門派小紅與一個小廝負責每日清早前來取走二十八屜包子。
於是,弒天與小紅漸漸熟識起來。
小紅常帶着無限嚮往和崇拜的神情對弒天說:“等我掛牌了,我也要做像雪凌霏姐姐那樣的頭牌!”
雪凌霏,一個比弒天的包子還要出名的名字。
弒天雖然從未見過這個傳說中的飄香閣頭牌人物,但也從往來客商口中聽說過一些有關她的故事。在無雙,恐怕每日產生的傳聞中,七成以上都與這個傾國傾城風情萬種的女子有關。
不過,弒天始終認為,小紅不該去做頭牌。
“弒天,你想什麼呢?你今天怎麼才做了十七屜呀?”小紅插着腰把鼻子湊到了弒天的眼皮底下。
“就好,別急,慢慢用心做出來的才好吃。”弒天輕呼一口氣,他已經習慣了小紅的挑釁。
“哎呀,慢死了啦,我來幫你!”小紅一把將袖子捋到手肘,不客氣地抓起竹片和麵皮開始包了起來。
弒天苦笑了一下,他也早已習慣了小紅的反客為主。
“別讓你媽媽知道你在這裏包包子。”弒天有些擔心地說道。
“嘻嘻,不會讓她知道的,阿亮,你也不許說。”
與小紅同來的小廝阿亮是個天生的啞巴,長得非常英俊,但極為羞澀,聽小紅這麼一嚷嚷,他的臉又紅了起來,倉促地點點頭便走開坐到角落裏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小小的廳堂里熱鬧起來,來吃早點和買早點的人摩肩接踵。小紅就像老闆娘一樣幫着客人找座,指揮阿亮上包子上豆漿上餛飩,甚至還代弒天收着錢。熱鬧的人聲中,不斷夾雜着小紅嫩聲嫩調但毫不客氣的呵斥:“你個死不要臉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老娘是你隨便可以摸的?!”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聽着她的吆喝,弒天雖然並沒有轉過滿是汗水的臉,但,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他的心裏,有點幸福溫暖的感覺。
小紅幫阿亮把二十八屜熱氣騰騰的包子放到小驢車上,仔細包好,然後一下跳上車沿,揮舞着纖細的手臂喊:“弒天,我走啦,明天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