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3:天是紅河岸
act3:天是紅河岸
二層矮樓的前身是一家遍及全國的牛肉麵大王,這家連鎖有個很洋氣的名字,有車站的地方就有這間店的身影。牛肉麵大王佔據着火車站這塊風水寶地,無論白天黑夜,食客總是絡繹不絕,味道好不好另說,起碼生意絕對紅火。可惜白駒過隙,物是人非,曾經的車水馬龍一去不返,那時的食客多數已淪為食物,熙熙攘攘的人流也再無影蹤。
這座東部小城距離病原地不是很遠,屬於早期受災的城市,縣級市的人口密度有時超乎想像,數十萬人一夜之間遭逢大難,待到天光破曉,徒留滿城殘屍。滾雪球般壯大的行屍隊伍瘋狂肆虐,將小城裏裡外外篩了好幾遍,直到活人近乎絕跡,這才挪動腳步,拖着失去靈魂的軀體走向另一座城市。
這夜,塵封已久的牛肉麵大王再次迎來的新的食客,可惜沒人能幫他們點單了,不過也還好,這群人本身也不是來吃面的。
從火車站帶出來的那個中年漢子被反剪了手臂,用一根鞋帶拴着兩根拇指,一臉頹唐的坐在牆角。或坐或站的男男女女默不作聲,間或有低聲交談幾句的,反正沒人搭理他,就這麼晾着,中年漢子滿心悲涼,想想同伴的下場,頓時覺得自己前路一片晦暗。
作為霸佔火車站風水寶地的倖存者隊伍,他們以往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黑吃黑”,但說句實在的,除非是行屍大規模來襲,否則還真沒有過傷亡如此慘重的情況。他們這伙兒人武裝力量一般,幾個主心骨都是從前一個系統的鐵路工人,災變前期依靠對鐵路的熟悉,堪堪避過了大難。這兩年和絕大多數倖存者隊伍一樣,也是過着流亡的生活,走一段兒,歇一段兒,在此途中,又慢慢攢了不少人。
領頭羊憑藉其自身職業優勢,每每到達新地界,都會將火車站視為第一目標。火車站的地理位置或許並沒有那麼安全,對於他們來說,這個地方只是更加熟悉。這些三四十歲的漢子在禍難中苟且存活,為了生存只能選擇四處逃亡,也許火車站是唯一能夠給他們帶來歸屬感的地方。
從前他們也會碰到其他倖存者隊伍,一般來說,如果雙方之間沒有太大的利益衝突,基本很少會動手。打贏了還好,萬一輸了呢?秩序崩壞的大環境讓人們可以最大限度迸發內心深處的獸性,但缺醫少葯的現實也會促使他們去約束自己的行為。說白了,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傻子才幹。
他們不是沒被搶過,就中年漢子的記憶來看,最近的一次劫掠也是發生在小半年以前了。敵人兵強馬壯,來勢洶洶,光憑氣勢就讓他們這些鐵道游擊隊乖乖繳槍投降,對方搶起東西一點兒不手軟,但卻沒有凶性大發把他們這些敗軍全數剿殺。
所以,當這些年輕人裹着凜冽殺氣衝進車廂那一刻,包括中年漢子在內的多數人都沒有提起太多勇氣去迎戰。他們以為又碰上了劫掠倖存者的隊伍,既然打不過,那就由得他們搶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然而,他們只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尾。
就在中年漢子懊悔自責的時候,樓梯那邊上來了幾個人。最後的鐵道游擊隊隊員抬起眼皮瞅了過去,只見那個領頭的年輕人直奔自己而來,手裏那柄細長的鋼刀上還往下滴流着血珠。
“你你你要幹嘛…有話好說…”游擊隊員往後縮了縮身體,對這個年輕人大為忌憚。論年齡,自己絕對可以當他爹,但論起手腕和冷血程度,只怕自己得管他叫爺爺。生死當前,哪裏還顧得顏面,要不是周圍幾個熊瞎子一樣的小伙兒盯得緊,他真想磕幾個響頭來求得一條生路。
“問你幾句話。”宋酒拉過一張滿是落灰的椅子,大馬金刀坐在中年漢子對面,見他滿臉懼色,擺手道:“別緊張,你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不殺你。”
“你…你說話算數不?”中年漢子吞了吞口水,壯着膽子問了一句。
宋酒沒搭理他,抬頭看向窗邊的洛宇,道:“林子裏行屍不多,在這兒歇一晚,明天走。”
“車站裏行屍可不少。”洛宇甩了甩精幹的馬尾,嘴上如是說著,倒也沒真的反對,招呼了幾個小伙兒去了一樓。不用看,肯定是去警戒的,洛宇辦事宋酒很放心。
“夢凡,卷兩支煙。”宋酒活動了一下膀子,把正在角落換衣服的夢凡招呼了過來。
“九爺稍等,容奴家穿條褲子。”辛夢凡跟誰都能嬉鬧,唯獨碰上焦子謙就是無休止的對嗆。焦子謙本來也想蹭一根,不過一想辛夢凡那惱人的脾性,還是放棄了自討沒趣,自己從桌上的行李中翻出一大袋乾燥煙葉湊了過來。
“我問你,河岸在什麼地方,你對那裏了解多少?”宋酒沒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中年漢子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嘴唇囁嚅了一陣,還是沒能硬氣起來,嘆氣道:“地方我能帶你們去,其他的我真不清楚。”
“老小子,想清楚再回話。”焦子謙舌尖一掃粘上紙煙,遞給宋酒一根,拋給中年漢子一根,掛着一臉冷笑朝他擠了擠眼。
宋酒沒接茬,拈着火柴在鞋幫一蹭,擦出一道磷火照亮了半個臉。
煙絲受過潮,雖然後來又反覆曬過幾次,但那股霉味兒怎麼也去不掉,再加上沒有過濾嘴,這煙抽起來跟燒樹葉沒什麼區別。資源有限,宋酒也沒什麼好講究的,捏着捲煙吧嗒吧嗒抽掉半根,嗆得咳嗽了一陣,抬抬眼皮,發現中年漢子仍然一臉呆逼的看着他。
“想好了沒?”宋酒問道。
“那…那伙人比你們多…河岸其實不是河岸,就是個地名,不過確實有一條小河在附近…”中年漢子選擇了妥協,語無倫次地彙報着自己所知的情況:“城裏還有一些活人,自個兒混不下去的都投奔河岸那伙兒了…其餘人,比如我們,不願意寄人籬下,不過有時候又缺吃喝,那就只能找東西跟他們換吃喝……”
“你別急,我問你什麼,你再說什麼。”宋酒吐了口煙,把中年漢子亂七八糟的情報理了理,問道:“那伙兒人有充足的物資?”
“差不多…我們跟他們交換過好多東西。”
“都有什麼?說說看。”
“肉乾、雞蛋、消炎藥、大米、汽油,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女人。”
“哦?”宋酒挑了挑眉毛,和焦子謙相視一笑,問道:“我沒見到你們那兒有女人哦。”
“…前陣子被搶過一回,女人也被擄走了。”中年漢子眉宇間透出幾分悲意,喃喃道:“這世道,拳頭大的說了算…唉。”
“他們的物資哪來的?”
“不曉得。”
“那伙兒人干這營生多久了?”
“有一年了吧,我們來這兒也快一年了,他們一直在。”中年漢子皺眉想了想,主動坦白道:“我們也是無意中知道的,那次也是下大雪,行屍都趴窩了,我們出去找物資,結果碰到了另外一小撥人……寒冬臘月的,難得見個活人,就聊了幾句,他們告訴我們河岸那邊有大營地,活不下去可以過去。”
“有點意思哈?”焦子謙呲牙一笑,扭頭撩騷閑聊的辛夢凡:“夢凡,親我一口,謙哥給你搞幾件合身奶罩子,咋樣?”
“真的?”辛夢凡抬起精緻的臉朝他魅惑一笑,甜聲道:“好啊,我下去跟洛宇說說,你給我倆都整幾套唄?”
焦子謙立馬扭過頭,只當自己放了個屁。
“那些人有槍嗎?”宋酒他們剛從火車站繳獲的兩桿槍沒啥大用,都是土造小口徑獵槍,打打黃羊還湊合,跟人干架不好使,打一發就得裝火藥,不禁用。
“有,我見過,都是那種大槍,突突的。”中年漢子暗自揣摩這小子的意圖,心裏暗想着:有種你去找他們晦氣。
“哦。”宋酒沒有再問,靠在椅背上想着什麼,過了半晌,冷不丁又問了一句:“你們的車在哪?”
“啊?”中年漢子咧着嘴,愣住了。
“啊個屁,問你車在哪兒?”焦子謙完美客串了狗腿子,一巴掌拍在中年漢子腦門兒,給他醒了醒腦。
“別告訴我沒有。”宋酒矮下身子湊近他,冷哼道:“你們不是用小丫頭換了汽油嗎?難道是用來喝的?我可看了繳獲的東西,沒有你說的汽油。”
“……”中年漢子垂下了頭,心底最後的僥倖也破滅了。
“子謙,你帶他去開車。”宋酒估摸着也問不出什麼其他的了,於是準備結束審訊,剛站起身,猛地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叫住了下樓的兩個人:“你說的那些活屍是怎麼回事?”
中年漢子怔了怔,張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這附近有嗎?”宋酒皺眉問道。
“應該…暫時還沒得。你們沒見過活屍?”中年漢子心裏也沒底,看到宋酒點了點頭,忍不住嘀咕道:“你們運氣真好。”
“先去取車吧,子謙,再帶倆人,注意安全,護着點他。”宋酒囑咐道。
“好嘞。”
中年漢子有點感動,看來這年輕人也不是想像中那麼壞。
“這老小子敢耍花招,就地廢了他。”宋酒又道。
中年漢子白眼兒一翻,剛剛生起感動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