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重拾記憶
檀木香氣裊裊,人影燭光交錯。
夢凝挽着丫頭的髮絲,給她輕輕擦拭着汗水,如若呵護着一件至寶。
丫頭出了一身汗,早就變的濕漉漉,像是在水缸給人浸泡過似的。她表情痛苦,靈魂在也顫抖,始終在掙扎,因為她還忘不掉那個熟悉卻又模糊的背影。
夢凝目光如水,望穿了秋月,望見了滄桑,她在丫頭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自己的過去,拋棄一切,愛恨皆遠去。
做一個冷冰的人,守一把冷冰的劍,縱使有再多的執念,再多的不舍,也逃不出宿命,躲不過劫數,終要與相愛的人陌路,做一個劍奴。
前路茫茫,不知要到幾時,夢凝摸着丫頭滑嫩嫩,還略顯稚氣的臉頰,喃喃道:“女子命不由己,由天!”
“師姐!”張衡已經走了進來。
夢凝峨眉緊蹙,來人步履不是很輕盈,呼吸也不是非常有節奏,顯然不可能是師尊。
輕輕回首,美目不禁泛起漣漪,很熟悉,很熟悉,“你?”
張衡作揖道:“十五年未見,師姐別來無恙!”
夢凝回頭看了丫頭一眼後起身道:“你是小師弟?”
張衡笑道:“承蒙師姐還記得我,不甚感動。”
夢凝已經多年未曾笑過,此時卻不禁欣慰的笑了,“當年我去守劍的時候你還是個娃娃,現在。”
張衡笑道:“是啊,時間過的太快,轉眼間,我也已經及冠。”
張衡的話仿似惹起了夢凝的痛處,十五年守劍,日思夜想着他,卻不能相見,出山的時候,已經和他陰陽永隔,其中心酸只有自己知曉,“當時我去守劍的時候你還是個淘氣包,現在卻成了翩翩穩重的美少年了。”
張衡作揖道:“師姐讚譽,我實在不敢當。”言畢頓了片刻,在觀望夢凝的態度,見她表情沒有太大波動,話鋒一轉道:“我知道師姐這十年受盡了痛苦,可是尊上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言畢張衡眼巴巴的盯着夢凝,不敢再說下去,生怕惹的她生氣。
夢凝表情並未有太大的波動,反而坐到榻上繼續為丫頭擦汗。
張衡見有的談,急忙道:“其實當時尊上也僅僅是有想法而已,真正決策,讓師姐去守劍的人是師尊。”
夢凝有些吃驚,這小師弟打小就聰明伶俐,惹的大家都是極為喜愛,見解還真讓人欽佩。
十五年前張衡雖然年齡還小,卻也親眼目睹了那場風波,這些年前思後想下,總算給他想明白了,“我爹當時雖然並未指明要師姐去守劍,可是師姐你有沒有想過,以師尊的性子,會在意咱們這些弟子的兒女情長嗎?他必然會選最合適的人。”忽的神情變的有些低落,“師姐若還有質疑,不妨去問問我娘,看看她過的什麼樣的日子?當時我上山學道,有多堅信,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張衡故意那句話中,有一處稱呼張天師為爹,又可以闡明了自己上山學道之難,是在刻印提示夢凝,張天師沒有偏袒尊上的意思。
出乎張衡預料的是,夢凝的表情並未有多大波動,她輕輕順了順丫頭濕漉漉的髮絲道:“師尊已經和我說了。”
“什麼?”張衡有些激動,這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師尊親口和你說了?”
夢凝點了點頭道:“恩,師弟不說了,你告訴師尊,帶他來吧。”
張衡先是愣了一下,師姐變了,變了太多,更加冷了,在張衡的記憶中,在他還年幼的時候,夢凝師姐是極疼他的,現在對他說話卻也變的冷冰冰的了。
時間流逝,人總是在變,變的不見了最初的模樣。
張衡懷着一股莫名情緒走了出去,有些替尊上師兄高興,也有些對冷漠師姐失望,師姐再也不是以前的師姐,他張衡也已經不是過去的小娃娃,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尊上!
五六百弟子齊聲痛呼,有許多都已經酣然淚下。
掌門道人面色蒼白,虛弱的厲害,嘴唇也是干涉的起了皮,他有氣無力道:“今日我將正一派掌門之位讓下來,你們日後要謹記師叔教誨,濟世救人,將華夏道教發揚光大。”
茅固道長心中隱隱作痛,他想起了帝都洛陽的白馬寺,華夏黯然,竟然被外邦文化侵蝕如此,其中苦澀,不忍直視。
茅固道長擔憂道:“師兄,身子虛弱如此,不便如此啊!”
掌門道人搖了搖頭道:“無礙,彌留之際,有些話,我必須和他們說說。”
茅固道長見狀也沒有再所說什麼,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掌門道人卻是扭過頭對茅固道長道:“我功力所剩無幾,還得請師弟助我一臂之力。”
“好。”茅固道長將手搭過去,印在掌門道人的后心,功力延着他的經脈緩緩注入。
漸漸地,掌門道人的又精神了不少,眸子也不似原先那般渾濁,卻還是虛弱的很,也是,彌留之際,能好到哪去?
掌門道人整理了下衣衫,之後環顧着門下的弟子很是欣慰。
他雖然是張天師的親生兒子,卻比張天師看起來更衰老。
功力盡失的他竟然發出了渾厚的聲音,果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正一派弟子謹記三條。”
眾弟子肅然起敬,各個站的筆直,靜待掌門訓話。
掌門道人道:“我退位后,打算重新為正一派立個規矩!。”
弟子們都已經知道掌門就要不久人世的事情,於是含着淚齊聲道:“弟子謹記教誨!”
掌門道人冷眼斑駁道:“凡正一道門下弟子,皆不可偷學天書功法,偷學者為正一派死敵,不惜一切代價誅殺!”
眾人驚愕,誰也沒有想到掌門道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眾弟子齊齊跪下,“弟子謹記。”
雲霧繚繞,雪山峰頂的暖閣中。
掌門道人痛哭流涕,“師妹!原諒我,不然死不瞑目。”
夢凝欲語淚先流,重重的點了點,真正看到掌門師兄樣子的時候,她再也無法狠下心了,十五年前他還健朗帥氣,現在卻變成了這副摸樣。
足以看出這十五年來他為守護軒轅劍而付出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代價。
掌門道人在夢凝點頭的那一剎那,眸子已經完全失去了色彩,靜靜盤坐着,再無一點動靜。
他是去了,永遠的去了,脫離了亂世,逃避了宿命。
檀木香氣繚繞如初,輕紗薄帳無風自動,這是張天師的心境,他的心已經能影響環境,對天書功法修鍊之高深,令人嘆為觀止。
夢凝的眼頰微紅,顯然是剛哭過不久,“既然已經選中了她,為什麼還要讓她承受這樣的痛苦?”
“我是想讓她自己想明白,這樣會好受一些。”張天師道。
夢凝反問道:“你覺得可能嗎?”
張天師心頭一凜,“不可能。”
“那你?”
“讓她承受更多的痛苦,她才可以感悟到更多的東西。”
夢凝忽的又聯想到了自己,“你好狠。”
張天師道:“我以天下蒼生為重。”
“你所謂的大道,葬送了多少人的幸福?”
張天師反問道:“我若不如此,死的人會更多。”
“師尊,她快撐不住了。”夢凝急的眼睛都紅了。
張天師還是不為所動,“讓她再挺會,說不定就會頓悟。”
“她若是死了,一切都完了。”夢凝將丫頭攬入懷中,痛心疾首,“我求你了,這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求你。”
張天師心裏泛起漣漪,當年選她當聖女,她都沒有求過自己,現在卻為這丫頭求自己了,於是點了點道:“好。”
張天師輕輕抬起胳膊,蒼白的手掌印在了丫頭的額頭,肉眼可見的乳白色白光沒入到了丫頭的身體,從額頭攝入,之後游遍全身。
炙熱的身體忽然好涼快,心中的委屈仿似也受到了慰籍,終於舒服了,痛疼過後的舒適,感覺真的太好了。
只是,忽然有一股涼水迎頭而來,竟然滲入了腦海,任由她如何閃避都是無濟於事。
這不是一股涼水,這是一道真諦,一道天地法則。
驀然,記憶逐漸清晰。
那個模糊卻又熟悉的身影漸漸清晰,最終變得真真切切。
那個許久無法呼喚出的名字,現在也已經赫然印在腦海中。
林凡!林凡!
竟吼了兩聲。
夢凝和張天師不禁逗皺了下眉頭,互相對視了一眼。
夢凝恍然大悟,“難怪會如此痛苦,原來是有心結。”
丫頭感覺自己躺在了夜空中,身邊都是閃閃發亮的星星。
望着這些星星,她的記憶開始蘇醒。
帝都洛陽的那個腥風血雨的夜,相識於何太后的寢宮。
之後遇到胡昭,又去了曹操府邸,再後來袁紹等人行刺董卓,又隨他逃去了新野。
十八路諸侯征討董卓,林凡為了她和呂布在虎牢關大戰,險險喪命不說,還留下了永久的暗疾。
之後逃亡到弘農,那場哭笑不得的繡球選婿。
再到詭村斗遇到黃巾餘孽,生死懸在一念之間,過往的每件事情既然她心痛,又讓她回味。
就這樣,到了長安,見了王允,見了貂蟬,不錯就是在李肅來襲的那個夜晚,是她親手傷了林凡。
到了這裏,一切都明白了,哭,咆哮的紙哭,靈魂也在哭,他現在還好嗎?還活着嗎?還能再見到他嗎?
丫頭髮誓,即便是讓她死,受無窮無盡的痛苦死去,只要能換得林凡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她就無怨無悔,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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