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知他哪來的莫名怒意,口氣嚴厲又陌生:“你怎麼亂動我的東西?”
秦苒張着嘴,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她將鐲子放好,冷靜下來后直視他:“這是你的?買給誰的?”
她違背常態的拷問讓謝簡皺起眉,同時唇角抿得死緊,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微眯。這個小動作秦苒看得一清二楚。兩人對峙了許久,最後她合上蓋子,手指冰涼,指甲掐進肉里,忍了好久才忍住把鐲子摔碎的衝動,闊步離開書房。
從書房裏出來后,秦苒就後悔了。她應該衝進去和他大吵一架,質問他為什麼從來不在意自己的感受,出去幾天捨不得打一個電話回來。她翻來覆去地替他擔心,聯繫公婆,害怕他遇上了麻煩。後來她悲戚一想,可能是謝簡根本不記得她的電話號碼。
她像一隻戰敗的母雞,灰撲撲地躲在卧室里,關了燈強迫自己睡覺。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裏卻是謝簡挽着另外一個女人,叫囂着要把她掃出門。
夢醒后,天已經大亮。秦苒歪頭一看旁邊的鬧鐘,慌張掀開被子起床——快遲到了。
這幾天上班,她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把設計好的版面交上去時,上頭的人臉色明顯有些難看。秦苒頭疼得緊,被更年期上司訓了幾句,整個人都開始躁起來。
版塊主編神色嚴厲地看着她:“私人情緒不要帶到工作上來。你都是這裏的老員工了,孰輕孰重分不清?”
秦苒低着頭,不停地認錯。
“還有,其實我一直都想說。”主編推了推眼鏡,“如果可以,下次請收斂好私人的是是非非。昨天在茶水間,我聽到有人在八卦你的事情。雖然謝總於我們雜誌社有恩,但並不代表你可以在這裏引起輿-論的風波。還是那句話,上班時間,不管是誰的錯,都請把不關緊要的事情帶到外面去。”
從主編的辦公室里出來,秦苒咽了咽口水,強忍着沒進去把桌上那杯茶潑到那個女人臉上。如果不是對這份工作有感情,她或許已經辭職了。不,但凡有血性有骨氣點兒的人都明白那意思:這不是你家的雜誌社,不要仗着你老公有錢就能為所欲為。
盧果果打聽到這事兒后,很是憤慨,握着拳頭,差點把咖啡杯里的勺子給掰彎:“那老女人肯定是嫉妒你嫁了謝簡,看不得你出來工作。貴婦,我有時候挺同情你的,真的,以後解放了,一定要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秦苒苦笑:“果果,你也覺得我和謝簡走不長?”
盧果果是個直性子,有話說話:“謝簡那傢伙對你冷暴力,你如果對他沒那麼留戀,就趁機分了他的財產,活個逍遙自在豈不是妙哉?我還不相信,你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小鮮肉。”
秦苒搖搖頭,一臉的迷茫。
盧果果說:“哎,你別灰心啊。我就覺得你那個初戀挺好的,一身腱子肉,人也不醜。我看他對你挺好,又不像是小心眼兒的男人。你琢磨琢磨,給自己留條後路,趕緊的,別讓謝簡大魚大肉地吃,你卻還是素和尚一個。”
秦苒笑笑:“別瞎湊對兒。我和鮑志文早就沒戲了,當初我倆在一起就跟過家家似的,現在也只是老同學的關係。”
這些不現實的第二春,秦苒根本不打算考慮。就算以後和謝簡鬧到離婚的地步,她也不會再那麼快踏入死胡同。婚姻的艱難和泥濘,已經讓她嘗遍酸甜苦辣。
那天下午,後來盧果果又說了一句話,她說,貴婦啊,但是我私心也是希望你能和你老公走下去的,你種了這麼久的瓜菜,還沒豐收呢,就讓別的人給接了手,坐享其成,你甘心嗎?
秦苒當然不甘心。如果甘心,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活了快三十年,她從未在一件事上這麼執着過,只有遇見謝簡,和他結婚,才讓她有了守護這場婚姻的衝動。她想不出和謝簡離婚後的場景,可到時候多半是舊人哭、新人笑,那樣的場景恐怕會激起她一輩子才能堆積起來的負面情緒。秦苒怕自己成了不可理喻的潑婦,可又對現狀十分沒有把握,因此在這樣搖搖晃晃的獨木橋上,她走得比人生中任何時刻都要艱難。
七點多,秦苒在外面吃完晚飯才回家。屋裏空蕩又冷清,只能偶爾聽見倉鼠翻木屑的聲音。她將客廳的燈打開,又跑進卧室、浴室、書房,讓燈光把整個屋子都照得透亮。
那對倉鼠吃得肚子圓滾,在跑完輪之後,依偎着睡去了。
八點的時候,婆婆杜湘雅打了個電話來,讓她和謝簡明天回家一起吃個飯。秦苒根本沒有拒絕的立場,和婆婆聊了會兒天,心情稍微平靜了些。
杜湘雅是個很有主見、溫和的女性,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從來不會有刁難兒媳的行為。在這點上,秦苒算是幸運至極。在她身邊的女性朋友經常談及自己的婆婆,大都是數落和抱怨。兩個身份不同的女人,因為一種奇異的關係不得不打交道,起摩擦是很常見的事情。
或許杜湘雅也對她有點看法,但秦苒從不覺得這位優雅的女士抱怨過她。有不正確的地方,杜湘雅不會責難她,而是教導她如何去改。
這麼溫和的女士,生出來的兒子怎麼跟冰塊似的?這是秦苒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睡覺前,秦苒給謝簡發了條短訊,通知他回家吃飯這件事。沒過兩分鐘,謝簡就打電話過來。
她起初有些想無視這通電話,可它根本沒有停歇的意思。最後,她不得不妥協。
謝簡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我明天直接從公司回去。”
“好。”
“今晚有些事情要處理,不用等我。”
“嗯。”
謝簡沉默了會兒,問:“你在生氣?”
她微愣,接着握緊手機。她當然該生氣,作為妻子,她實在委屈。
秦苒沒說話,呼吸聲一下比一下沉重。
謝簡解釋道:“那鐲子是我給上大學時一位關係很好的老師拍的,你不用多想。”
好半天後,秦苒冷笑一聲:“關鐲子什麼事?”
“很抱歉我沒及時來。”
“無所謂,反正你也不是必須去的,對么?謝總善於把控全局,走的也是大排場,這種不起眼的同事聚會你真沒必要蒞臨。你也不用說什麼抱歉,我怕折壽。”
“……”
“嘟嘟”的忙音阻斷了所有的交流。一通原本能將現狀有所緩解的電話,卻硬生生讓兩人的距離越扯越遠。
秦苒這算是硬氣了一回。兩人開始冷戰之後,她沒有主動開口說過一句話。去公婆那裏吃飯,也是謝簡單方面在粉飾-太平。以至於後來杜湘雅都察覺到夫妻倆之間的不對勁。
喝茶的時候,杜湘雅找她談話。
“跟媽說,你和謝簡是不是鬧矛盾了?”
秦苒盯着那套精美的茶具,心生荒蕪,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杜湘雅畢竟是謝簡的母親,無論再與她親近,還是生生多了一層隔膜。
她用生理期心情煩躁這個借口給敷衍過去了。可杜湘雅卻眼毒,不肯相信,只是問她:“是不是他做了讓你生氣的事情?”
秦苒略帶驚訝地抬頭看向婆婆。杜湘雅把手裏的茶杯擱下,瞥了眼客廳那邊的父子倆,笑了笑:“我都是過來幾十年的人了,這點兒東西都看不出來?”
“媽……”
杜湘雅說:“別看我和謝簡他爸現在過得相敬如賓,其實他年輕的時候,一身的臭毛病,也惹過不少風流債。那個時候,我為了謝簡,忍着不與他離婚。你媽媽當時陪我去看了一年的心理醫生。後來人一看淡,就湊合過下去了。”
其實,對於謝簡父親早前的風流事迹,秦苒也聽說一些,但如今親耳聽婆婆說起,心裏也不太好受。她對於杜湘雅,有着很大的敬畏情感,卻也沒想到這位有主見的女士在年輕時經歷過抑鬱的低谷。
杜湘雅對這些事情早就釋然,談起來也像是在喝淡茶,沒有過激的情緒,彷彿她並不是當事人。她告訴秦苒:“媽現在只想看你和謝簡有個健全的婚姻。婚姻要靠溝通,猜來猜去不是辦法。”
這番話在秦苒的腦子裏回蕩了很久。一開始,她為婆婆杜湘雅抱不平,後來,她也像看開了似的。秦苒想,這世上的婚姻,哪兒能說散就散呢?且不論孩子、家庭,就是夫妻倆相濡以沫那些日子,也是難以割捨的。除開男方是個極度不知悔改的,那婚姻走到盡頭也是預料之中。
回去的路上,秦苒閉眼養神。謝簡英俊冷硬的側臉在忽現忽滅的路燈下,像精美的雕塑。車廂里,先是安靜了很久。在一個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他將手搭在方向盤上,無名指的婚戒閃閃發亮。她睜開眼,看着前方不遠處的高樓發獃,忽然就聽到他問:“今天那道雙椒牛柳是你做的?”
他問得極為認真,語氣卻生硬,空氣中透着一絲尷尬。
秦苒下意識地握住安全帶,將頭瞥向窗外,嗓音略啞:“明知故問。”
謝簡輕笑了一聲,說:“比上次做得好吃了。”
其實秦苒第一次學這個菜,是在一年前。那時她做好了端出來,第一個嘗的人就是謝簡。她的廚藝不算精湛,也是自己一步步摸索出來的,第一次嘗試,做得不盡人意。謝簡吃了一口,一句話也沒說。
她很詫異他竟然記得這些小事。
夜風從窗外吹進來,車子重新發動,秦苒閉上眼,深吸口氣。她說:“這是你第一次先低頭。”
“嗯。”
她朝他的方向看去,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最後都咽了下去。
回到家,秦苒第一時間就去看倉鼠。謝簡站在她身後,表情嫌棄:“怎麼吃得這麼肥?”
秦苒用手去撥紅太狼,仔細看后,也覺得兩隻比剛來的時候肥了些。她把倉鼠趕到跑輪上去,“紅太狼,灰太狼,趕緊運動下……”
身後的男人越靠越近,最後將她緊緊圍住。秦苒拍了拍橫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沒好氣地說:“放開,我要去洗澡。”
謝簡沒有放開的意思,湊到她的頸窩處,用嘴唇蹭了兩下,“紅太狼灰太狼都開始運動了……”
她沒再掙扎,反而心平氣和地握住他的手,轉過頭去和他對視:“我最近想了很多,我們的婚姻的確有問題,但是還可以修補的,對么?”
謝簡的眼神諱莫如深,剛才的火熱也消退下去。她被他看得有點發毛,醞釀了下,鼓起勇氣重新開口:“我希望你以後對我不要這樣若即若離了。”
這是第一次,秦苒對他說出這樣的話。前幾年,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夫妻拌嘴、和好,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按部就班的生活卻越來越枯燥、令人不安。秦苒想要爭取,想要為這場婚姻做點什麼。婚姻不能一直蜜裏調油,卻也不能冷凍結冰。
她踮腳抱住他,溫順得像只小綿羊:“你難道就不想試試?”
試試,試什麼?她覺得這就是極限了,無法再說下去,羞恥感浮上全身,不亞於把自己的心跡剖開來給他看。血淋淋的,很真實。
如果這時,他說出冷漠過分的話,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打開堅硬的蚌殼,把最脆弱的部分亮出來。
生死都由他。
謝簡盯着她看了會兒,下一刻扣住她的腰,在她的耳邊呢喃:“好。”
——
秦苒最近心情好了,肚子上的肉也開始有反彈的跡象。她已經有一段日子沒去過健身房,這天下午和盧果果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鮑志文和一個長相清純、梳着淺淺劉海的女生在那邊聊天。
鮑志文朝這邊看過來,揮手示意,他旁邊的女生也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盧果果摸着下巴:“長得真清純,估計還是大學生吧。”
秦苒點點頭:“嗯,水嫩水嫩的。”
沒多久,那女生就離開了健身房。鮑志文還是那身打扮,咧開一口白牙,笑得很憨厚。盧果果問他:“剛才那個是你女朋友?那模樣太乖了,跟小白兔似的。”
鮑志文撇撇嘴角:“她是我姑父的女兒,今年剛畢業。”說完打量了下秦苒,驚嘆一聲,“你最近氣色不錯啊。”
盧果果賊笑,口無遮攔:“那當然了。我們貴婦最近那啥生活比較協調,老公疼愛,氣色那是相當的好。”
秦苒瞪向盧果果:“哎哎哎,大庭廣眾說什麼呢。”
對面的鮑志文欣慰一笑:“身邊的老同學陸陸續續都結婚了,前幾天班長在群里說他老婆生了。我看秦苒你也不遠了,到時候要請咱們這些同學吃滿月酒啊。”
秦苒道:“那是當然的。”
她自然是很期待那一天的,只是孩子這份禮物,她現在還沒做好準備去接受。
而謝簡在對於孩子這件事上,採取的是明着不拒絕、暗地裏卻很強勢的態度。他再沉淪、再迷亂,也會做好相應的措施。有次他疏忽了,秦苒想抓住這個機會賭一賭,哪知他後來去給她買了緊急避孕藥。她不肯吃,情緒一觸即發,在他面前大吵大鬧,也換不來他的丁點兒妥協。那天過後,秦苒回娘家住了一個星期,最後還是被杜依依給逼回公寓。
那時候她就想,謝簡這人鐵定不喜歡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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