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起風

第17章 起風

雲娘的奶媽子原以為余姨娘叫馬氏使人捆去了柴房必然是回不來的,就把雲娘不當回事,不想不過一夜,余姨娘就叫馬氏放了回來,不由尷尬恐慌起來。看着余氏一回來就直奔雲娘,忙跟在身後,小心翼翼地道:“姨娘別急,太太已請大夫去了,一回就來的。”

話音未落臉上已着了一掌,就見余姨娘拿手指了她道:“我把你個黑了心的賊婆娘,當我不知道嗎?不過是見我落魄了,以為我翻不了身,就折騰我的雲娘,好討好那賤人!□□你個窮短命,我雲娘要有個長短,我把你皮也揭了,再同那個賤人去把命拼了!大伙兒一塊兒死罷了,誰怕了她不成!”到底是叫關了一整夜,心中也有些發虛,雖是滿口的賤人,卻是再不敢指名道姓。

奶媽子叫余姨娘罵得臉上赤紅,待要回幾句嘴,就聽着身後有人道:“好妹妹,消些氣罷。左右你也回來了,好生照應雲娘才是,便是奶媽子有什麼不妥,回了太太將她攆了也就是了,何苦這樣動氣。一會子青梅姑娘來了,叫她聽見,又有不是。”說話間夾雜着幾聲咳嗽,除了那多病的衛姨娘還有那個。

余姨娘轉頭看去,果然是衛姨娘立在門邊,雖是五月末的天氣,身上在單衫外頭還加了件半袖,拿着帕子掩着唇又咳了幾聲。余姨娘抬手扶了扶蓬亂的頭髮,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多謝姐姐好意提醒。姐姐怎麼不進來坐?”衛姨娘搖了搖手道:“你也知道我這身子,雲娘身上不好,再過了病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奶媽子見來了人,不待余姨娘發話早閃在了一邊,一眼從衛姨娘身後瞥見青梅帶了個五十來歲的男子急匆匆過來,忙湊過來道:“姨娘,怕是大夫來了。

少刻青梅果然帶了個大夫進來,余姨娘收了怒氣接過來,引着大夫到雲娘床前看着大夫替雲娘診脈,一面拿着帕子拭淚道:“大夫您給瞧瞧,昨兒姑娘還好好兒的,一夜功夫就燒得這樣!我統共這麼一個孩子,她要有個長短,我可也不能活了。”青梅在一邊聽說,不由把眉頭皺了起來,輕聲道:“姨娘輕聲些,你這樣啰嗦,大夫可怎麼給四姑娘診脈?”余姨娘心中委屈擔憂,當著青梅的面到底不敢放肆,不由自主收了聲,卻是拿着帕子不住地拭淚。

片刻大夫診完,不過雲娘年紀小身子嬌怯受了回驚嚇,吃食上沒經心,積住了,兩下里一夾攻就發作起來,若是早些延醫倒也不礙的,可耽誤到現在,也不敢說妨事不妨事,先開個藥方子吃吃看,若能退了燒便是無妨的。說了到得外頭開了藥方下來,交在青梅手上,辭了出去,青梅拿了藥方自去回馬氏按方抓藥。

余姨娘這裏聽大夫說得兇險,心中把奶媽子恨極不說,又咬牙咒罵已叫人牙子領了出去的荷香,余姨娘原是莊戶人出身,罵起人來什麼天殺的短命鬼兒,黑心爛肚腸的賤蹄子,千人睡萬人騎的臭女表子等等不絕於口。她這裏正罵著,就聽着人道:“姨娘說的這些話兒叫四妹妹聽着學去了可怎麼好?”聲音不若尋常女孩子那般清脆,低低的的,好在不疾不徐,輕柔舒緩,叫人聽着心情也寧靜幾分。

雖說玉娘回來這些日子,余姨娘同她沒見過幾回,可對這位才認祖歸宗的三姑娘的樣貌聲音可是記憶深刻。以余姨娘對孟姨娘的厭惡來說,她對玉娘自然也不會喜歡;可看她樣貌身條兒遠勝二姑娘又有些竊喜,是以余姨娘對玉娘的印象也算是好惡參半。可昨兒因她的緣故自己遭受了那一場不白之冤,余姨娘對玉娘哪裏還能喜歡起來,聽見玉娘的聲音,她靜了靜,叫小丫頭彩玲來看着女兒,自己走到門前,把玉娘上下打量了回。

時值五月下旬,天氣已熱,玉娘身上穿着翡翠色暗花紗的襦裙,她本就肌膚如雪,叫翠色一稱愈發顯得粉妝玉琢,再看自己女兒卧在床上,小臉兒燒得通紅,嘴唇都乾裂了,心中痛恨,竟是要去推打玉娘。玉娘閃身避開了,往屋內瞧了眼,嘆息聲道:“余姨娘可要為四妹妹着想些。”

余姨娘冷笑道:“不用你費心。都是你們母女連累的,這會子還來瞧笑話。回去告訴你姨娘,有本事就得意一世,不要叫我瞧了好戲!”

玉娘見余姨娘糊塗成這樣,怨不得用自己身邊大丫頭去搗鬼這樣粗疏的手段都叫人信了是她做的,只得嘆息一聲:“姨娘保重。”帶了秋紫返身回去,恰遇着青梅已抓了葯煎得了送了過來,見着玉娘臉上略有些不快,知道是碰了釘子,倒是住了腳笑道:“余姨娘就是這個脾氣,有口無心的,嘴上狠罷了,三姑娘同她當真可是白費神了。”

這話說得玉娘心中一動,連着馬氏身邊的丫頭都知道余姨娘是個有口無心的人,那昨日謝逢春怎麼就憑何媽的一番話就定了余姨娘的罪名?所以馬氏今兒一有籍口就放了余姨娘回去,怕不是肯定余姨娘是替罪羊了。

能叫謝逢春不追根究底,能使得動荷香的,又能摘清自己的,除了她,還有哪個!

玉娘把秋紫盯了幾眼,直瞧得秋紫低下了頭,玉娘轉過頭去,腳下不停,口中卻說:“我姨娘對你有恩罷。”

秋紫聽着這句霍然把頭抬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瞅着玉娘。她半臉都糊着黑乎乎的葯,陪着略帶驚惶的神色,頗有些可怖。玉娘一眼也不瞧她,又道:“昨兒是孟姨娘吩咐了你要護着我的,不叫我受傷的,是也不是。”

她雖問這是也不是,語氣中卻一絲疑問也沒有,秋紫臉上驚恐之色更重了些,膝蓋有些發軟,就要跪下。玉娘輕聲叱道:“你若跪了,你是個死,孟姨娘也落不了好,給我站住了。”秋紫哪裏還敢動,站了會,又低下了頭跟在玉娘身後。

玉娘垂在身下的雙手握起了拳,修剪圓潤的指甲嵌進了柔嫩了掌心,刺出血來。

是她蠢了。

在她到謝府的第一日,謝月娘來尋她的晦氣,正是這個秋紫去請了謝逢春同孟姨娘來,尚可說是怕出了事,謝月娘是小姐沒什麼大礙,她們那些做丫頭的要擔不是。是以打那以後秋紫不曾往前湊,從不與秋葵爭風,她也不怎麼上心,只以為秋紫為人小心。偏這幾日,秋紫竟是爭着在房中服侍,便是秋葵幾回譏諷她也當馬耳東風,所以在謝月娘來生事時,她能在房中;是以在謝月娘上前撕打時,她能衝過來擋在前頭。

怎麼能大意輕信到這種地步,她對秋葵秋紫兩個雖說也算厚待,短短兩三個月,哪裏來的許多恩情,秋葵那樣子才是人之常情。秋紫如此詭異的“忠心”她竟一絲疑心也沒有,蠢成這般,真去了那個地方,只怕過不了幾日就做了別人腳下的白骨,還談什麼日後,說什麼雪恨。

秋紫見玉娘臉色青白,哪裏知道她是恨着自身,只當著她怨恨孟姨娘來着,緊趕了幾步追到玉娘身後,低聲道:“婢子的爹前年生了場大病,大夫開的葯一貼要一錢銀子,我們這樣的人哪裏有這些錢,一家子急得哭。不知怎麼叫姨娘知道了,姨娘悄悄拿了五兩銀子給婢子,這才救了婢子的爹。姨娘的話,婢子不敢不聽。”

玉娘站住了,對着秋紫的臉看了會,緩聲問:“若是你的臉好不了,你可會後悔?”秋紫摸了摸臉,想了想卻道:“婢子不知道,若是真留了疤,婢子興許是會後悔的,可這會子婢子不悔。”玉娘點了點頭,腳下往花園裏走去:“你去請孟姨娘,就說我在前頭芙蓉亭里等她。我知道了的事,由得你說不說。”說了又笑,“你是孟姨娘的人,自是會說的。”秋紫忙道:“若是姑娘不喜歡,婢子不告訴孟姨娘就是了。”說了使你們母女失和,豈不是辜負了孟姨娘當日的救命之恩。

玉娘微微笑道:“她不會為這個同我生分的。”秋紫瞧着玉娘臉上神色如常,這才答應下來,自去孟姨娘房中尋人。

謝宅經營也有近百年了,花園中雖比不得官宦世家,也頗有幾處可賞玩的去處,玉娘等孟姨娘的芙蓉亭便是其中最得意的一處。芙蓉亭畔遍植芙蓉,到得仲秋芙蓉盛開,紅紅紫紫,粉粉白白,一片錦繡燦爛,人在亭中,猶如身在圖畫一般,便是整個陽古城都是有名的。如今才五月下旬,芙蓉未開,滿眼綠葉亭亭,在暑日裏倒也清涼,且亭子四周無遮無攔,就是芙蓉花叢也沒挨着亭子,正是個說話的好去處,不怕有人聽。

玉娘才在亭中坐了片刻,就聽得腳步響,只以為是秋紫請了孟姨娘來,轉頭看去,卻是兩個男子,前頭穿着青色直裰的是謝懷德。若是謝懷德一個,到底是兄妹,青天白日的,玉娘也不用避嫌。謝懷德後頭那個,也是十六七歲年紀,雖是衣裳雅潔,眉秀目朗,卻是個生臉。玉娘站起身來,轉身退出了芙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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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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