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帳暖
連綿秋雨整整下了四五日。那日師父說,“明晚後山,師父等你。”
雲端沒有去,睜眼到天亮。
那一夜,師父寒雨染雙眉,觸目滿凄涼。
成親的喜帖是端端送回山上的,師父、師伯還有師尊。
銀線勾勒的喜字襯托在喜慶的艷紅上,這兩種顏色,原來也可以這麼刺眼。師父沒有接,他背着身,臨窗遠眺,只留雲端一個人捏着喜帖站在他身後。
端端是什麼時候走的,師父並沒有注意。一場秋雨一場寒,山上寒風起,吹落了帖子。落在地上一張一合,師父轉身時看見“沉璧、雲端”兩個人的名字,“良月初六”。再一次開合,他看見的是“敬備喜宴”,喜帖被翻了一個個兒,被風拖拽着撞在了桌角上,再一次被掀開,露出“恭請青雲子師父”的末句。
成親那日師父到場了,師伯沒有到,他還在外,尚捨不得回來。
紅男綠女,釵鈿禮衣,金銀琉璃飾。
“一拜天地——”
新人對着天地間的香案下拜....
“二拜高堂——”
沉璧的父母一起受了新人一拜....
“夫妻對拜——”
師父親眼看着她與另外一個人,緩緩下拜。聽說,只有拜堂叩首過的夫妻,才算是被月老真正的牽了紅線綁在一起。將來,不管他們中的哪一個先下了黃泉,始終有這根紅線牽着,到了奈何橋她(他)便走不遠了,另一個下來的時候就會尋到他(她),來生還做夫妻....
她跪在裹了紅綢的蒲坦上,小小的肩頭,才十六歲。可是,三拜之後,從此她便挽起了頭髮,成了別人的妻子。
在聲浪起伏中,着大紅禮服的沉璧將她牽進了洞房中。眾人鬨笑跟着去瞧熱鬧,大廳外還剩下幾個小孩子爭着搶着撿地上的糖瓜兒。
從門外到院中,鋪了一層紅紅的鞭炮碎屑。遠的近的笑聲,統統湧進耳中,雲端的父親勸着渺修師父吃茶。可他怎麼就忽然覺得這一切都那麼不真實呢?
就像是正在做一場夢,明明身臨其境,卻距離他遙遠而虛無。
就連眼前的雲老,都像是千里之外的一個人。師父腦中微恍,看這滿堂賓客,還有穿梭其間的仆婢,他竟恍惚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方才在他面前拜天拜地的女子是誰?
入洞/房的又是誰?
喉間腥氣上涌,臉色白如衣袍。
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出嫁了,而他卻被當做長輩請來吃席。
師父含笑,笑得諷刺,一杯酒入腹,血腥味壓回了胸腔里。
沉璧是新郎君,自然要出來招待賓客。年輕有為,二十餘歲便成了一方首富,今日自當也是賓朋滿座。往日飲酒那是應酬,今日當真是實打實的高興。沉璧是個內藏鋒芒的人,平常時候也不太敢有人灌他酒,但今日不同,年輕的公子們愛鬧騰,一群人圍着他,喝了這杯飲那杯。
師父與雲父坐在一處,獨自飲酒,笙簫鼓樂,觥籌交錯,人影憧憧,那些喧鬧似乎無論如何都不能入他耳。
新房裏端端坐着等了好久,頭頂重冠,脖子都酸了,捏脖子捏了好幾次。
等到酒闌人醉,房門輕響,新娘子心跳錯了一拍。沉璧回頭關上房門,腳步微重,今兒着實喝的有些多,但也不至於影響洞/房。他站在房中央卻不肯往前走了,雙眼迷離的看着偌大的喜床上坐着的人。
遮面珠簾微漾,臉上撲再多的胭脂,也擋不住臉上的紅暈。
第一次見他穿滿身的紅色,紅色耀眼,他竟也襯得住。
沉璧替她拆了頭冠,他身上沾了酒氣,靠在床邊看着她把臉上的脂粉洗凈,露出往日透水的肌膚來。
“過來。”沉璧伸手。
紅燭滅了,共坐羅幃,沉璧呼出的酒氣繞了雲端周身。暗影里有人壓過來,嗓音黯啞,“夫人。”是啊,成親了,她已經變成沉璧的夫人了。洞房花燭夜,她有些緊張,手上還抓着沉璧的袖口,在他喊下一聲之前,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
“叫夫君。”
眼珠子亂轉,天色雖黑,可臉上還是紅了,“夫君...”
沉璧趴在雲端的耳邊輕笑,聲音沉緩,床幃落下,伸手不見的夜色里更是蠱惑人心。指尖微挑,便有涼意襲來。身#下鋪了柔軟的被褥,身/上卻壓下來一個重量級的人物。
有點重,端端微哼。沉璧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經不住這一聲貓叫似的哼叫,在他看來那是撒嬌。經商少不得要去一些花紅柳綠的地方宴酒陪客,即便再潔身自愛,也免不了耳濡目染,總歸會瞧見些什麼,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以往那些聽到的,今晚全派上了用場。有些事,是本能的,無師自通....
唇/齒間,雲端被他追的毫無還手之力。想當初在太和山上,她也是練家子兒,沒想到下了山自己的武力值在別人眼裏根本不夠看的。
帳外的地上落着喜服。帳內喘息連連。
身在雲霧間,蠱惑人心的力道穿透了肌理,留下狠狠的一痛。雲端弓起身子,微張着嘴,聽說這才叫禮成....
“...痛痛痛...”
黑暗裏沒有回應,沉璧伏在上方,胸前起伏巨大,他動一下就會被雲端撐着的手使勁往外推一下。新婚的夫婦就這麼僵持着,哪還有方才的旖/旎,黑暗裏她單手抹着眼淚,嘴裏嚷着讓他出去出去,卻還不準人動彈。本來蓄勢待發的夫君,要被她笑死了。沉璧重新趴下來,與她臉貼着臉,肩頭聳/動,悶聲沉笑,“進來就進來了,哪還有出去的道理?”
沉璧是個壞的,嘴上說著,某處還故意昂頭示威。新婚妻子臉紅的都要滴出血來,雲端雙手捂着他的嘴不讓他說話。平日裏瞧不出來,到了這上頭才發現男子當真是有兩面的。
那人不笑了,掌心上傳來溫熱的觸感,讓人羞意滿臉。
床幃喜慶的大紅色蕩漾,漾成一圈圈波紋。初始時,微波輕緩,再多些時候,波浪湧起,波濤聲鳴。
而後,有人,一時兵荒馬亂,一時又顛沛流離,最後世界大亂.....
雞鳴寅時,簾幕重重,簫聲緩奏。
陽光透過大紅的幃帳溜進來的時候,雲端眼皮子沉得睜不開。沉璧大概是把他那雙大長腿搭在她腿上了,重得她想翻個身都不行。
成個親,就被他要走了半條命似的。疲累的很。
腦袋模模糊糊的記得她娘的囑咐,新媳婦頭一天要起來給公婆敬茶的,切不可貪睡誤了時辰。初來乍到的,要有規矩,她想着,一會兒就起一會兒就起,模模糊糊中卻被一隻手撈了過去,扣在胸前。那裏體溫正好,琢磨着琢磨着,困意又上來了。
閉着眼打個呵欠,一睡睡到日上三竿。
一個咕嚕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瞧着沉璧穿戴整齊、神清氣爽的站在她面前,雲端氣得臉色通紅,“婆媳關係不穩妥,回頭就怪你!”
成親前,她娘可沒少在她耳邊念叨過婆媳關係的微妙。就算兩家的爹是至交好友,也一樣。
沉璧摸摸鼻樑骨,轉身出去,朝外面候着的小廝吩咐,“去告訴老夫人一聲,就說我還未起。”
雲端盤腿坐在綉着鴛鴦的褥子上,尚未綰髮,頭髮散在身前背後,臉色紅潤,一雙大眼流光溢彩。墨跡了有些時候,她才歪着頭叫沉璧,“你幫我一下。”
沉璧雙手抱着胸,靠在床柱上,深目染了笑,“幫你什麼?”
她也顧不得害羞了,“我站不起來...”雙手朝他一伸,意思是要他抱起來。
成親之後,雲端在沉家的生活尚好。早晚給公婆請了安,她就蹦躂回自己的院子裏,愛做點什麼就做點什麼。新婚頭幾日,沉璧除了每日定時去一趟鋪子、酒樓,其他時候都在家陪她。
公公是沒什麼意見,一家人和和美美,他也是樂見其成的。倒是沉母念叨了幾句,之後倒也沒什麼了。
新婚三日要回門兒。
雲家擺宴迎接新姑爺。雲端小臉上紅潤潤的,看樣子嫁過去之後過得不錯,挺滋潤。雲父雲母這才放下心來,熱熱鬧鬧一天,算是定局已成。
下半晌的時候雲父說,按禮沉璧與雲端該上山見一見渺修師父的。這麼多年,渺修師父也算是她的半個父親,出門兒前沒有給師父敬茶,按說回門兒也該當去一趟。
沉璧倒是點頭應了,握了握她的手,“趁着今天的回門兒日子,咱們等會兒就動身。”
太和山也是她的第二個家,着實沒有不回的道理。她扯着嘴角勉強笑笑,可是,師父....可能不想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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