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要出趟遠門兒
回了太和山,少女就睡不着覺了。在床榻上左翻一下,右滾一下。想她爹說的話,想她娘說的話,最後沉璧那張不苟言笑的臉浮在腦海里,怎麼都丟不掉。
她呼啦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頭髮散着,一個人嘀嘀咕咕,“怎麼會這樣呢?”
那天沉璧問她,“我覺得你不錯,那你覺得我配你成嗎?”眼神幽深幽深的,眸子半垂,從上往下看着她,隱隱約約投在他臉上的光,把他的睫毛影子拉得斜長。他就跟一汪海水似的,靜水深流。再回想起來那眼神兒,端端覺得自己簡直要被海水沒頭頂了。
端端抓抓自己胸前的長發,仰頭看着房梁。其實他這人也還行,眸深鼻挺,還透着股子英氣,就是比她高太多。沉璧低頭打量她的時候,她覺得頭頂有幾根頭髮都被看了個精光,數了個明白。
明明就接觸了那麼幾回,他也沒幹嘛呀,倒是把她弄得心神不寧的。
端端一頭鑽進被子裏,在裏面拱啊拱的,最後捲成個捲兒。這就是喜歡嗎?可是也太快了點吧?她身邊都是些大小道士,她連個說心裏話、打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一個人悶頭在那裏琢磨,最後也沒琢磨出個啥,卻悶在被子裏睡著了。
有時候啊,你越是緊張越是不敢見到某個人,他還偏偏就跑到你面前來。
早上做完師父交給的功課,她甩着兩隻胳膊打算找個地方貓一下。忽然就有個小道士興沖沖的朝她跑過來,“雲師姐,雲師姐,有個人來找你。”
沒辦法,她兩歲就入了渺修門下,她這一輩兒,後來上山的那些,不管年紀大小一律管她叫師姐。
她咦了一聲,上山這麼多年,還真是少有人來找她。哦,她家小廝倒是偶爾上山接她回家趟,想想又覺得不對,“可是我才回來呢。”那師弟年紀是當真小,是一位師叔前兩年剛收的弟子,他紅着臉,撓着腦袋沖她笑。
瞧得端端渾身不自在,“...你怎麼了?”
師弟咧嘴一笑,“師姐,那人長得可真俊。師姐要成親了吧?”人都找上門來了呢。
沉璧?!
地不平,端端腳底不穩,想到那個人,一下子就踩歪了,崴了下腳。痛得頭皮發麻,嘴上不認,“那是我家小廝!”
你家小廝有那氣派?師弟摸着腦袋,才不信。
出門一看,當真就是那沉璧。
他負手站在樹底下,玉冠束髮,換了身兒玄色錦衣,身姿挺拔、勢若勁松,緊閉着雙唇,劍眉微斂,樹縫裏投下來的光斑打在他肩膀上。卓爾不群的氣派,當真不像她見過的那些商人。
腳在地上躑躅了兩下,準備溜!
不是因為別的,實在是她小姑娘現在穿了一身道袍啊!!還梳了個道姑頭,跟他站一起怎麼看怎麼怪呀!
剛轉過身去,沉璧就瞧見她了,不大的聲音一出口就將她拿住了,“我在這兒,你要去哪兒?”
也是奇怪了,進進出出那麼多道士,一模一樣的打扮,他怎麼就一眼把她認出來了?
沉璧朝她招招手,“過來。”
兩個人站一起,同門中不少人往這邊伸長了脖子瞧。
“你怎麼找這兒來了?”說話的時候也不看他的眼,只瞅着人家的胸膛,手放兩邊,抓着自己的道袍,捏啊捏啊。不免抱怨,你打扮那麼好看做什麼?
沉璧先前見她,她都是嬌美的女兒裝扮,眼下這一身兒的小道姑模樣,道袍加身、束髮朝天,倒真讓他有些不適應。
山門前,肩膀挨着肩膀,腦袋碰着腦袋,瞧熱鬧的不少。沉璧嘴角微勾,笑意幾不可查。垂了眸子,拉着她往下走了走,“我要出趟遠門兒。少則月余,多則兩個多月。來跟你打聲招呼。”
她還在糾結自己的裝扮,聽了這話略微點了點頭,“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下回見面,她得穿得美美的。
頓了一下,沉璧道,“就不問問我要去哪兒?”
沉璧的聲音,低沉、如鐘聲緩緩,夾帶着些微的沙啞。山風吹過來的時候,聲音順着風鑽進耳朵里,端端覺得自己耳朵都在癢。
臉上居然紅了。
“去,去哪兒?”
“去南邊兒,那裏有海,常年暖和,冬季不下雪....那裏稀罕物不少,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我給你帶回來。”
來這一趟,就是問問她有沒有想要的?
她瞧他一眼,眼睛裏盛了光,“唔....我不要,你早點回來就好了。”她爹這些年跑買賣,也去過南邊兒。家裏就她娘跟她,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雲家當家自然是捧在手心裏疼着,有什麼女人的稀罕物,雲老爹也沒少帶回來。
沉璧嗯了一聲,伸手撿了她頭上的一根枯葉子,兩人靠得近,他衣裳上的皂莢味兒飄進鼻子裏,雲端有點暈乎。只聽見他隔了一會兒才說,“那我就看着辦了。”
他有點霸道。
“等我回來那天,接你下山趟吧。咱們才...嗯...那什麼不久,幾天不見就生疏了,得多接觸接觸。等我這趟生意跑完,就去你家下定,成了親,咱們也好過日子。”
下定?
雲端張着嘴看他,“你自己就這麼決定了?”
沉璧以為她說的是他父母,“從你家回來那天,我父親母親就挺同意的。你不用擔心這個。你爹娘...應該...對我還算滿意吧?那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她眨了眨眼,好像她自己還沒表示過意見啊,“可是我還有異議啊。”
沉璧往她身後瞧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她衝天的髮型,“你的異議先保留,等沒人的時候再跟我說。”說完了,便朝着端端身後的那人點了點頭。
端端納悶兒,扭過頭去,正好看見師父轉過身去的背影,伸手指了指那個白衣道士,回過頭來對着沉璧說,“那是我師父。”
沉璧嗯了一聲,“就這麼說定了,先回去吧。”
沉璧下了山,一路南下。以前南來北往的跑生意,也沒什麼可掛心的,這回走在路上,心裏有點微妙。心裏開始裝着人了,沒事兒的時候,他就會把這幾次見面的場景翻出來回味幾回。
這見面說不到幾句話又要分開不短的時間,沉璧覺得這樣不行,他在路上琢磨了個法子,閑下來的時候就寫寫信,話不多,就說幾句他的見聞。
信鴿這麼一來一回的,不用見面也能增進些感情。
那日送走了沉璧,端端回去就見着了她師父。
“師父。”
渺修不看她,只是應了一聲,手上捏着黑子,自已與自己對弈。
端端坐他對面,她總覺得師父最近不想與她說話,現在就是這樣。低頭看了一會兒,黑子吃白子,白子又吃黑子,吃得她心裏亂糟糟,“師父,端端先出去了。”
渺修手上的棋子頓了頓,這回倒是沒有應她了,只是問了句,“那人是做什麼的?”
“跟我爹一樣,做生意的。”扣着一顆擺子,捏在手裏玩。
黑子又截了白子,渺修目光微閃,專註在棋盤上的眼神有些暗淡,“你...喜歡這種人?”
應該是喜歡吧,剛剛她對着沉璧還臉熱了呢。
抬頭看她,卻見她臉色微微紅了。她一向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臉皮就比青城子薄那麼一點點,這麼一個人竟然臉紅了。渺修轉過臉去,不想看見她,手指上捏着的棋子暗暗用了幾分力。
“師父覺得他怎麼樣?”
對上那雙忽閃的眼睛,渺修當真是無力的。為師覺得?為師覺得不怎麼樣!清俊的臉上白了白,肌肉僵着勉強笑了笑,“看你自己。”
天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有多不不想開口。
可是那又怎麼樣?鼓勵她擇一個好夫婿的是他,說違心話的是他,想要潛心修道的也是他。
“你自己多留心吧,聽說經商的男人喜歡出入風月場所。”
她傻了吧唧的來了句,“我爹就不喜歡。”只喜歡她娘。
師父心裏頓時不悅,頂快的回了句,“雲老是雲老。所有男人都一樣嗎?”
端端鼓了腮幫子,師父的話一整天都在她腦子裏打轉。
是夜,渺修師父從夢中驚醒。汗濕了單薄的衣裳,心中驚悸卻又渾身酥/軟無力。想起來方才的夢境,渺修猛地掀了被子,被子落在地面上,渺修捂着自己的額頭。惱恨、羞怒一股腦全部湧上來。
在夢裏他見到了雲端,她三歲那年他沒有將她推下山坡。他抱了她...事情的發展,令他羞愧地面紅耳赤,怎能對自己的徒弟做出那種事?!
夜下無人,師父站在後山的瀑布下,寒涼的水潭裏。冷水一刻不停的澆在身上,身上粘膩的觸感沖的一乾二淨,可心裏的那團火卻怎麼都澆不滅。
一掌打在身後的岩石上,他愧對師父師尊,也愧為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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