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兩人間就此陷入了沉默。
趙明軒收回手沒再說話,這種沉默便一直持續到了沙漠附近的民居,即是他們這一行今晚的落腳點。兩人下了馬車,謝過趕車的大爺,一前一後步入了院落。其他人已散了,主人家在收拾飯桌火盆,見了他們熱情地招呼道,“小彥回來了撒!監察餓不餓?炕里還有一滿子饢哈。”
“有勞了,來十個。”趙明軒確實餓了。
主人家哈哈大笑,對黑哨們的食量也是有所見識,進去就端着一盆子麵餅出來了。又給趙明軒斟了碗羊肉湯,“天冷,喝着暖暖撒。”
趙明軒道了謝,待主人家進屋忙活,抽過張椅子坐着就吃起來。他吃東西的模樣很專心,彷彿這饢餅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一塊接着一塊,看也沒看淳于彥一眼,彷彿剛才那點觸碰只是個純粹意外,就跟走在人群中不小心擦了誰的肩,碰了誰的臂似的。
而淳于彥也沒吭聲,默默走到了火盆旁,用鐵鉗夾撥了撥快燃盡的木炭,再添了一塊柴。
過了會,大概想緩和下這僵滯的氣氛,淳于彥試探着開口道:“聽說監察您的精神體是條龍,您來這幾天了……我們也沒能見一眼,不知以後是否有幸開開眼界?”
他的語調退至了最初的客氣禮貌。
趙明軒吃着餅喝着湯,沒有答話,淳于彥等了一會,以為他不會再搭理自己的時候,趙明軒放下了湯碗,一抹嘴道:“我的精神體有什麼好見的?”
說著,他手一揮,一條絲帶似的深藍繞在了腕上。
淳于彥登時被吸引了:“監察,這就是您的精神體嗎?”
“對。”趙明軒道,隨着他字音一落,絲帶從雛態舒展身軀,倏地變作巨大的龍形,磅礴的冰冷氣息以之為圓心轟然釋放而開。淳于彥退了一步站穩了,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半空中淵冥的雙目,像是被完全迷住了。
青龍靜靜漂浮空中與之對視,微微歪了歪頭,抖了抖長須,似在打量這個人是誰。
“它……叫……什麼名字?”
猶如終於見到了等待許久的人,嚮導的嗓音微微發顫。
“淵冥。”趙明軒很乾脆地報出了這個名字。
淳于彥忙追問:“請問是哪個‘淵’哪個‘名’?”並掏出了自己的紙筆遞上,趙明軒想了想,寫給了他。在天元門待的幾年,黑哨的書法突飛猛進,早已不可同日而語,兩個字連筆雖隨意不羈,落筆沉穩有力,渾然一股灑拓氣勢。
淳于彥看着紙上的字跡,自語似的呢喃了兩句:“淵冥……淵冥……這名字真好聽……”方合上本,珍而重之地放入了懷中。
他們對話的時候,青龍繞着淳于彥遊了兩圈,有些好奇地伸出觸鬚探了探,眼看着要碰到,趙明軒道:“淵冥。”青龍回首應了聲,淳于彥不由退了兩步,青龍跟了上去,淳于彥試着抬手摸它,青龍避開了,繞到他另一邊,淳于彥跟着轉身,青龍又游着換了一側。
淳于彥跑開了幾步,青龍再次跟了上去,只是不論淳于彥怎麼行走怎麼動作,都只是跟在人周身繞着遊動,翩翩起舞般,卻帶一點頑皮,偏偏不讓人碰到。
“哈哈~”淳于彥忍不住笑,對趙明軒道:“它好淘氣……”
趙明軒挑了挑眉,還未及說什麼,右後方傳來了一個聲音,“這不教官的精神體嗎?終於肯放出來了?”
淳于彥順聲望去,“小文哥?”
不是蘇嘉文是誰。
只見蘇嘉文正從院牆旁一台卡車裏下來,他身披白大褂,臉上掛了副黑框眼鏡,邊摘了口罩邊朝他們走來,“我剛還想問,誰沒事兒的大半夜亂潑精神力來着?一出來就看到你們了。”
他身後卡車是經過改裝的流動實驗室,專為了這撥土壤檢測調的。經費有限,條件簡陋,做實驗才加着樣,一個突如其來的精神力波動一晃神就全廢了,蘇嘉文鎖了車,面上帶着笑,語氣不怎麼好:“有人入侵了?敵襲?緊急事件?”
“不好意思,是我。”趙明軒淡淡道,口吻里毫無歉意。
淳于彥忙道:“小文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央求着監察露一手……檢測的如何?有什麼新發現?”
“別提了,”蘇嘉文擺擺手道,“加樣出錯,整個重來。”他往桌旁找了張椅子坐下,“小彥你知道的吧?我們做實驗的,龜毛的事情可多了,拼的都是細節。”
說著他看向淳于彥,目光落在了跟其身後的青龍身上。現在那精神體大約對淳于彥的手機產生了興趣,追着人手中的一團光不時湊近,淳于彥悄悄問它“你想看什麼呀”,又對蘇嘉文道,“小文哥如果不介意,晚點我去給你打個下手?”
“……行啊,那先多謝你了,”蘇嘉文笑道,從他兜里拿出手機,“你開下藍牙,我把方案發你一份,你看看步驟和技術要點,有什麼不懂的只管問。”
“唔……”淳于彥抿着下唇,盯着屏幕,待文件到了便打開,以手指翻閱頁面,頗認真地看了幾分鐘,“……”
他身後趙明軒的精神體也學着他的模樣,越過嚮導肩膀歪頭瞅他掌中的手機屏,憨態可掬的,哪裏有對敵時的霸氣。這畫面一下將蘇嘉文逗樂了,對趙明軒還有些余火也消了,扭頭對其主人道:“教官,話說回來,酋長應該算是見您這精神體見的次數最多的人了吧?”
趙明軒捧着碗喝湯,淳于彥聽了這話,從手機屏里抬頭,“呃抱歉,其實之前有點好奇……不知你們說的酋長是……”
“文件你看完了?”蘇嘉文笑問。
淳于彥正色道:“……有幾個地方確實不太熟,我需要回去查下資料。”
蘇嘉文哈哈笑道:“正常的、正常的,生化和古微生方向還是有點區別的。”
淳于彥苦笑:“……也不盡然,實話實說,小文哥,我已經很久沒碰科研了。”
蘇嘉文安慰他:“……我這也不算什麼正兒八經的尖端科研,就是個簡單的土壤檢測。”
“我愛人。”趙明軒突然開口,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和蘇同志以前大學一個寢的室友。上學那會兒有個綽號叫‘酋長’。”
“啊?”淳于彥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對方回答的是他先前的問題。“……哦,哦。”
等等,“您、您有……嚮導了?”淳于彥驚疑地看着趙明軒,如果沒認錯,這位應該是個未結合哨兵。
趙明軒眼中浮現一點笑意,“沒有。他是位普通人。”他轉向蘇嘉文,將剩下的話補完:“所以,他看不見。”
這裏“看”的對象是指精神體,蘇嘉文經提醒想起來,撓撓頭:“啊對哈,我都忘了。”
淳于彥花了幾分鐘來消化這個消息。
期間,青龍大約被樓上房間亮着的幾盞燈光吸引了,款擺着尾巴就游上去了,趙明軒也不管它,由着它跟巡邏似的的到處晃悠。
淳于彥的目光追了它一段收回,笑道:“知道剛那一下,就是監察說他那位是普通人之前,我想到什麼了嗎?監察其實有心怡的嚮導了,只是還沒綁定,然後監察那位嚮導的精神體一定是只鳳凰。”
三人圍着一張桌子坐,蘇嘉文將椅子拽近了稍許,奇怪地問:“為什麼是鳳凰?”
淳于彥理所當然道:“龍鳳呈祥,天下大吉啊!”
蘇嘉文簡直要被他笑噴,“哈哈哈哈哈哈————”
蘇嘉文拍完大腿,拍桌子,形容之誇張,笑得差點跌下去,眼鏡也歪了,“哈哈哈哈哈——小彥你太逗了哈哈哈哈——”
淳于彥囧,“……難、難道,不是這樣嗎?”他看向趙明軒,發現後者也笑得連連搖頭,“……所以,我說……我只是隨便說說啦。”
“你等着,”蘇嘉文笑着道,跑去卡車那兒取了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咕咚咕咚給自己灌了幾口,問另外兩人要不要,兩人皆說不用,蘇嘉文喝了水帶着剩的半瓶回來坐下,“誰跟你說的龍一定要配鳳?”他笑問。
淳于彥:“呃……”
“龍鳳麟龜,此為四靈。”蘇嘉文道,手往口袋裏摸出了一支圓珠筆,沒帶本子,淳于彥就遞上了自己的本子,蘇嘉文翻到空白一頁,給他寫下四個字,“龍、鳳、麟、龜”,每個字上圈了一圈。“其實,這是四個不同的族類。”
扶正了自己的黑框眼鏡,蘇嘉文解釋道,“根據史料,像龍和鳳,在遠古的時候,就是互不相干,各自獨立的兩個大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總聽說過吧?”
淳于彥:“呃……”
蘇嘉文又笑:“算了,念你大學是在俄羅斯上的,歷史知識肯定缺了一大塊。……也不對啊,這算是國學常識了吧?”
淳于彥忙抓住他的手:“大神!”
“撲哧”,旁邊傳來一聲笑,淳于彥望去,是趙明軒。後者扶額笑着擺手,“你們繼續。”
“兩百多年前出土的楚墓一號的一幅帛畫,是戰國時期的藝術作品。”說到了考古相關,蘇嘉文的態度更端正了些,“充分彰顯了那個時候人們對龍鳳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兩族的爭鬥上。”
“因資源的有限,對地盤的需求和搶奪,龍鳳之間的鬥爭日益白熱化,”蘇嘉文的話語頓了頓,“後來隨着研究的深入,考古界還有種說法,‘龍鳳之爭’實際就是‘共工與顓頊’的帝位之爭。”
淳于彥舉手,“這個我知道!共工怒觸不周山!……等等,那不是神話嗎?”
蘇嘉文笑道:“《山海經》也是神話,可你知道么?《山海經》還有個別稱,叫做國家地理第一經。”
淳于彥眨了眨眼,蘇嘉文將先前的話題接上,“所以龍鳳本就不是一對,而是死敵、世仇,打起來你死我活的那一種。”
淳于彥化為問題寶寶,再次舉手:“那為什麼會有龍鳳配,龍鳳呈祥之類的說法?”
蘇嘉文點了點頭:“這就要說到當時龍鳳之爭的情形了。據傳,龍鳳爭鬥最激烈的時候,天下生靈塗炭,哀鴻遍野,可謂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最好詮釋。”
他們對話的時候,趙明軒就靜靜聽着。
“直到兩族紛爭落幕,天下暫時統一,當時的人們就以‘龍鳳呈祥’紋作為圖騰,實際寓意着兩族的合作休戰,意思是‘求你們別打了,就讓我們好好過幾天太平日子’,也算討個彩頭,表達了對和平生活的嚮往,”蘇嘉文問淳于彥,“我這樣說,後面跟的‘天下大吉’,你是不是更容易理解一點了?”
淳于彥:“嗯。”
蘇嘉文笑道:“戰爭能結束就是好事。當然,這也只是其中一種說法。事實上到了戰國,寫楚辭的屈原記得嗎?”
這是高中背過的,淳于彥忙頷首:“記得、記得。”
蘇嘉文道:“楚人自認為鳳族的後裔,楚國當時的圖騰就是鳳,在屈原的作品當中,鳳作為至高無上的神靈出現,龍就只是鳳的坐騎。更甚者,因為龍在當時多為北方敵對國家的圖騰,楚墓出土的一幅龍鳳斗刺繡中,很明顯的反映了,在楚人心中,龍還是邪惡的代表,鳳是善良的神,將戰勝它。”
淳于彥大概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連問:“後來呢?”
蘇嘉文道:“隨着楚滅,秦一統天下,北方的龍圖騰再次為尊。或許出於政治上的考量,再次登場的鳳便被置為了龍的從屬。也是為何後來,龍總是皇帝的象徵,鳳就是皇后的。”
淳于彥感嘆道:“原來如此……原來龍鳳之間,從來不是什麼配偶……而是一系列殘酷戰爭的結局啊。”
“是的。”蘇嘉文道,“兩個族類的聯合或吞併,隨着時間流逝,人們又往往自顧自地給它們強加了許多美好的寄託與期望,”他笑了笑,“可惜幻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像龍和鳳這種完全兩種不同的族類精神體,彼此間一般共鳴度都不會超過百分之二十五,擁有龍鳳精神體的哨向,見了面沒打起來就當交朋友了。”
淳于彥問:“那龍真正的配偶是什麼?鳳呢?”
蘇嘉文道:“漢朝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娶得卓文君,成就一段佳話。這裏的‘鳳凰’指的就是鳳與它的配偶‘凰’。鳳一族中,鳳為陽,凰為陰,是以,鳳凰這樣,方是天生一對。同理,”他指了下北方,“像首都的麒麟少將,葉少將的精神體為‘麒’,方少將的精神體為‘麟’,這樣同族類不同性的精神體,一見面,那共鳴度直飈百分之九十以上沒跑了。”
蘇嘉文說的累了,伸手將桌上的盆拿過來瞧了瞧。然而這一盆子麵餅早被趙明軒干光了,剩下的都是些碎渣渣。
蘇嘉文拎個空盆站起來:“我去趟廚房。”
待他從饢坑裏摸了兩個餅出來,嘴裏還叼了一個,院子裏飄了條青龍,是趙明軒的精神體不知何時溜達回來了,正追着淳于彥的精神體跑。不僅如此,那青龍追上了便好奇地左聞右嗅,像要隨時親上去般,反令淳于彥的精神體節節後退,撲扇着翅膀要縮到其主人身後去,淳于彥無奈:“果果,出來~別轉啦……”
奈何兩隻精神體都不聽他的,直將他當成了根藏身的柱子,繞着他上游下飛的,大有就此玩起躲貓貓的架勢。
蘇嘉文見狀餅就噴了,險些嗆着自己,他好不容易接住剩下的,沒浪費,“咳咳……還真是,第一次看到這條青龍這麼親近酋長以外的人……”
趙明軒倒沒看他們,他趴桌子上抱着手機發短訊,蘇嘉文走來將盆擱桌子上,擦擦手,他剛好發完了一條,抬起頭招呼道:“淵冥,回來!”
是毫不客氣的命令語氣。
青龍磨磨蹭蹭地回來了,沒入圖景前是一步三回首的,戀戀不捨般望向淳于彥的方向——那從嚮導身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點腦袋,一撮絨絨冠羽里露出兩隻小角,冠羽的細長尾端紅如火焰,隨着它動作微晃,灑落點點光斑。
蘇嘉文“咦”了聲,問:“小彥你的精神體是什麼?”
“不知道啊,”說到這個,淳于彥更無奈,眼見青龍走了,他抬手想讓精神體飛到手臂上,而精神體無視了他的指示,壓根不出來,“剛覺醒的時候翻遍了動物大全,也沒認出它是個啥。正好小文哥你見多識廣,不知能不能幫我看看?”
“好呀。”蘇嘉文笑道,喚出了他的雪獾。過膝高的精神體四足落地,緩緩踱了過去,身上雪白的皮毛在夜色中淌着粼粼銀光。
這回淳于彥的精神體倒不怕了,一下飛到了淳于彥的肩上,淳于彥蹲了下去,雪獾直立起,將倆前爪放他膝蓋上,兩隻圓溜溜的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淳于彥肩上的精神體。
這般瞅了會,淳于彥的精神體發出一聲清啼,雪獾就放下前爪,幾個輕快踏步回了蘇嘉文身邊,後者摸了摸它頭頂。淳于彥起身道:“我總覺得是什麼鳥什麼鷹……之類?上個月看了個節目,感覺有點像紅腹錦雞,但人家錦雞也沒我頭上這對鹿角啊,真是醉了。”
蘇嘉文聽他說到自己的精神體像只“雞”就開始笑,待他說到頭上“鹿角”,笑聲就止不住了,“哧哧哧”從捂嘴的指縫裏冒出,淳于彥的精神體聞言更是揮翅扇他一臉,扇的淳于彥抱頭直道“果果我錯了!”笑的蘇嘉文前俯後仰,笑了好一會兒方放下手,立起身道:“如果我沒看錯,你這隻其實是龍形鳳身……叫嘲風,是龍里的一種。”
“……啊?啊?”淳于彥一臉懵x,又被他的精神體踹了一爪。
蘇嘉文看向趙明軒,笑問:“教官剛剛應該是……已經認出來了吧?”
淳于彥屏住了呼吸。
這一刻是如此的短暫,又是那麼漫長。嚮導無法回頭,像被施了定身術般,直到聽見了身後的哨兵傳來輕輕一聲“嗯”,他的心跳在剎那跳漏了一拍。
緊接着便如擂鼓般跳動了起來。
“不不,小文哥,”他聽見自己慌亂地,無措地對蘇嘉文說:“肯定是哪裏弄錯了,出了什麼差錯……我的精神體怎麼可能是龍?”
而淵冥的氣息應該是水屬性,果果是火……
——“鳳為陽,凰為陰……”蘇嘉文方才的話語尚徘徊在他耳際,“這樣同族類不同性的精神體……”
——怎麼可能,跟那威風凜凜的淵冥一個族類?!
如果說哨向平時展現的性格代表着人格中的自我,精神體展現的性格則是人格中的本我,屬於本能。人類可以遮掩自己的真實情感,精神體卻不能,淳于彥肩上的精神體撲扇着翅膀亂飛起來,被他一把抓住塞回了精神圖景,就看見蘇嘉文臉上再次露出了那種似笑非笑。淳于彥急急強調道:“小文哥,你看錯了,果果就是一隻普通的鳥!”
“嗯,好吧,”蘇嘉文也不反駁,笑着順着他的話應道,“那就當我看錯了。”說完,他又從桌上盆里撈了塊餅,跟他們告辭,“我家女王在叫我,我先上去了。”
“女王”是他對自己哨兵的昵稱。沒見他用手機,或什麼隔窗喊話,於是另外兩人便知道了,這對是通過綁定哨向間的精神連結聯絡了。
雪獾跟在蘇嘉文身後,優雅地踏步上了樓梯。
“……小文哥!”
淳于彥心一慌,喚了一句。
“嗯?”蘇嘉文回頭,對他又是一笑,“晚安。”
而蘇嘉文一走,院裏登時只剩下了他和趙明軒兩個人。
這個點其他人不是已睡下了,就是準備睡了,樓上窗戶盞盞燈光相繼暗下。夜裏起風氣溫驟降,片片樹葉結了層霜,跟冰晶凝固了似的,天上的星子鑲嵌若鑽。除了火盆里的火苗微弱顫着,於這無盡深邃中挑染了一抹瑰麗的紅。
在這大西北寒冷的夜晚,嚮導背對着哨兵站着,有那麼幾秒完全不敢轉身去看對方,連動一動都不能。他面頰發燙,心跳得快爆炸了,“……趙,監察,晚、晚安。”
淳于彥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個字,口乾舌燥地,就要跑開。
“淳于。”
卻被趙明軒叫住了。
淳于彥站住了。
“你後悔過嗎?覺醒成嚮導。”
只聽哨兵這麼問。
一句話,不知為何地,令他火熱的大腦涼下了。
久久,淳于彥答:“……我不知道。”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哨兵低沉磁性的嗓音飄散在夜色里,如撩人心魄的琴弦,“你可以重新選擇科研,代價是不覺醒。你可願意?”
淳于彥握緊了拳頭,手心裏被關閉的屏蔽器硌的他掌肉生疼。
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久,久得讓哨兵覺得,他或許不會再開口了。淳于彥低低地說了幾句話。
起初趙明軒以為他是在對自己說什麼,聽了一會,方聽出他是在念哨向婚禮的英文誓詞。
“……你是我來這世上的意義。”
淳于彥的英語帶一點俄式口音,具有某種異國的韻味,陰陽頓挫中帶一點薩克風似的柔和低啞。
“你是我另一半的靈魂,與生命。”
“我的靈魂之光,我的生命之火,”趙明軒看着他望向夜空道,“如果這一切能換來與你的相遇,那麼對於我,就是值得的。”
“沒有什麼,會比我的靈魂伴侶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