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聽聞大老闆晚上要請客吃川菜,周末還留在實驗室里搬磚的研究人員們紛紛歡欣鼓舞。當然也不是人人都喜歡吃川菜,只是最近所里氣氛實在不怎麼好……自打被天元門的嚮導砸了幾建築,他們這棟都算好的了,就頂樓和一樓的門窗全換了,旁邊一棟有做sg心理學,精神類的,裏面的嚮導工作人員都跑了,人去樓空,保安武警全掛了……至今還有家屬捧着黑白照不時上門抗議。也不說別人了,就他們這棟,也有幾個研究組丟哨丟向,至今下落不明。
那之後,好些普通人研究員看見嚮導都繞着走。有哨向辭了職的,沒幾天又回了來,因為外面的情勢更嚴峻,哨兵還會問問綁沒綁,一看投遞的是個嚮導,直接就拒了。政委找了人幾次談話,也開會強調,沒用,人群的恐慌這種東西是會傳染的。或者說,跟天元門這場打完了,才真正開始了,並且隨着時間蔓延。
他們這組的人事調動一直是由蘇紅把關,普通人居多,哨向們的工作比較輕鬆,基本只在周二三四來。在蘇紅清點人數的當口,導數據製圖的陶璐璐跟紀小妍悄悄說:“噫……川菜啊,好辣的,我可以不去嗎?”
紀小妍蹲檯子下給儀器更換溶劑,“去嘛去嘛,難得師兄有時間請客……”她雖是明年答辯,準備的都差不多了,這會兒過來幫忙,也有請肖少華幫忙看看論文的意思。
分析光譜成像的秦清顯得挺雀躍,問蘇紅:“蘇姐、蘇姐,今天是有什麼好事兒嗎?我們組又拿獎了?還是有大項目發錢了?”
蘇紅還未答話,跟她一塊負責計算的談有為潑了盆冷水:“說不定是正好開個會,問問大家各自的進度。”
秦清一聽就要不好了,她這兩天除了實驗室,回家就是玩耍,論文半個字沒動,“蘇、蘇姐……我我有點……生理痛……”
蘇紅被她小兔子似的怯怯模樣逗樂,“今天肯定不會問公事的,放心吧,老闆說了是家宴。大家不用拘束。”
家宴?兩個字就夠眾人浮想聯翩的了,另一個組員問:“老闆家裏來人了?”
陶璐璐也出聲:“家宴……我們也去?”
紀小妍好奇:“為什麼不能去?”
談有為道:“懂了,”他看向秦清,“之前我們跟邱老吃飯,師母不也在?”
秦清:“那次好像是慶祝邱老師的兒子考上大學?”
蘇紅看了眼名單,覺得人數差不多了,含含糊糊:“總歸不用那麼嚴肅,就當蹭頓飯唄。”
於是當趙明軒隨着肖少華到了酒樓三層,推開其中一間包廂的門,刷刷,十幾雙眼睛,就跟個探照燈似的望了過來。儘管車上就聽肖少華說了,這次順道的連他學生朋友一塊兒請了,問趙明軒怕不怕。黑哨自然笑答:“怕什麼?”並反問:“這樣算不算我們一塊做東,請你學生吃飯?”
豈料肖少華表揚了他一句,“你有這樣的覺悟最好。”
他這話一說,趙明軒不知怎的,一下就緊張起來了。
也真是奇了怪了,黑哨掃了一圈這滿座的男男女女,迅速地判斷出哪哪個的薄弱之處,缺乏鍛煉、筋骨勞損,一招即可斃命——都是群連丁點異能都沒有的普通人,不堪一擊……他仍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腰間的槍。
韓蕭還留了點n年前的軍訓後遺症,一見到趙明軒這精光內斂、目如鷹隼的氣勢,條件反射地先敬了一禮:“教官好!”
被蘇紅一抬手敲了個爆栗,韓蕭頓時熄了音。若是有人此刻從門外經過看一眼,不知道的怕以為是仇敵見面,兩軍對峙呢。
可氛圍也沒能持續多久,肖少華一開口就將它撲了滅。
“這位是趙明軒,”肖少華說著,隨手將人披他身上的軍大衣搭到了椅背上,頓了頓,似乎在想一個合適的措辭,看的實驗室的眾人一凜,知道重頭戲來了——卻聽肖少華大大方方道:“我愛人。”
三個字出來,猶如一顆核彈,不分敵友,瞬間炸死了一片人。
肖少華說完這句,又道:“我們昨天領了證。”
於是剩下的人馬也灰飛煙滅。
環視了一周他投下了兩枚核彈,已然屍骨無存的飯桌,肖少華像是終於滿意了,逸逸然入座,將菜單一擲,“點菜,我請客。”
包廂內一片鴉雀無聲。
肖少華等了兩秒,不見有人動,劍眉一擰,“點啊。”
聽出大老闆不悅,當下所有人動起來了,說菜名的菜名,報菜色的報菜色,一時間彷彿都對川菜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除了被嗆得死去活來的韓蕭,“咳咳咳咳,酋長……你、你這也太快了吧?已經領證了?”
肖少華淡淡道:“夜長夢多,快刀斬亂麻。”
其實這證早該辦了,只是先走了流程,后堆了瑣事,這才拖到昨天。
旁邊被快刀斬下的哨兵一張俊臉已如炭火燒的通紅。
蘇紅不忍直視地撇開眼,卻聽她身側的韓蕭掐着嗓子問:”小紅紅~那我們……“
蘇紅扭頭,當即像是發現了個新大陸般叫起來:“吳秘書,站那裏幹什麼?怎麼不過來坐呀?——還有那邊那位大哥?”
張濤也被叫住了。
兩名哨兵跟着自家上司赴宴,哪想到一進門就聽到如此勁爆的宣言。剛幾乎是貼着牆根站了,將自己的存在感縮小再縮小,還是被發現了……不由地相視苦笑。
張濤坐到了秦清和吳靖峰之間,小姑娘好奇地打量了他幾眼:“請問這位大哥是做什麼的?”
穿着軍裝的張濤頗拘謹:“……我、我是勤務兵,給領導開車的……”
隔着跟實驗室眾人打招呼的吳靖峰,趙明軒壓低聲音問肖少華:“……怎麼突然就那、那麼說了?”
他一張臉紅透,耳朵滴血般,斂眉順目的樣子,哪裏有剛進門時的強勢氣場。
肖少華翻着菜單,奇怪地橫了他一眼:“不是你說的‘不能當一輩子地下情人’?正好我們也領了證……”
“我不是那個意思!”趙明軒打斷他,蚊蚋的字音里透出了咬牙的意味,臉紅的連抬都抬不起來,“你應該……你應該提前跟我說,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說什麼?”肖少華想了想,恍悟:“啊明白了,下次吧。”他好笑地揉了把趙明軒頸后,將翻到廚師推薦一頁的菜單遞過去,“想吃什麼?”
趙明軒囫圇瞄了一眼,也沒瞄清楚,隨手指了一個,肖少華說:“辣子雞丁?十斤辣椒炒一斤雞丁?不行,換一個。”
趙明軒:“那你點,你點什麼我吃什麼。”
肖少華挑眉:“嗯?不是你吵着要來吃川菜?怎麼就讓我點?”
趙明軒臉埋的更低,快貼菜單上了,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平時明明不是什麼靦腆的人,更黃暴的事也干過,可肖少華那三個字偏偏盤旋在他腦海,甩也甩不出去。快將這菜單的頁面灼出了兩個窟窿,“水煮牛肉……行不行?”趙明軒問。
肖少華:“我看看。”
肖少華靠過來,看了看配料,又翻了一頁,“那就一個水煮牛肉……豆花魚怎麼樣?你不是喜歡吃魚?剛好這家是那種不太辣的綠山椒。”
趙明軒:“好啊。咦,有萵苣,加一份萵苣。”
萵苣是肖少華近來的新好,肖少華“嗯”了聲,往後翻了一頁:“還想不想吃南瓜餅?記得上回你把xx坊訂的都吃了,也沒給我留兩個。”
對話回了正常軌道,趙明軒感到臉上溫度降了些,抬頭呼了口氣:“還不是你說不好吃。”
肖少華:“我說過?”說著看他,“臉怎麼這麼紅?”肖少華眉尖微蹙,伸手去摸,“發燒了?”
趙明軒握住他的手,“沒有。”兩個字音量不大,但聽來分外清晰。
肖少華一回神,發現滿桌的人不知何時都停下了說話,看着他們,目光就跟學生在台下聽他講課似的。
這種注視他早就習慣了,因此淡定自若地抽回手:“你們都選完了?”
研究員們齊刷刷地點了點頭。
肖少華按鈴招來服務員,眾人挨個上菜名,服務員下單,肖少華交代兩句某某菜改成微辣,某某菜不加茴香,陶璐璐跟紀小妍咬耳朵:“……想不到學長私底下是這個樣子的耶……”
紀小妍沒反應,陶璐璐用手肘碰了碰她胳膊,“你們還同我講他是冰山,人家明明就超溫油的~你看到了沒?”
紀小妍乾笑:“哈、哈……是哈,他手上都戴戒指了……”
說到這個,陶璐璐打趣她:“前頭邊個同我講,哩個戒指只是個遊戲道具,法師的咩咩之心,學長肯定是個死忠魔獸粉?”
“達拉然之心。”紀小妍糾正她。
儘管普通人的聲音小的不能再小,在五感敏銳的黑哨耳中,跟大聲說話也沒什麼區別。趙明軒裝作喝茶,耳朵又紅了一層。
待服務員離了場,談有為舉茶杯站起來先向肖少華道:“我別的話不多說,謹祝師兄和嫂子百年好合,事事如意!”
趙明軒總算也品嘗了一回被人稱作“嫂子”的雷擊感,背後一震,沒來得及反應,肖少華出聲:“謝謝小談。”以茶代酒,將茶水一飲而盡。
談有為過了是陶璐璐,在座的基本都是熟人,這位福建妹子發起言便毫不怯場:“好久以前,我跟妍妍就猜過學長的另一半會是什麼樣?肯定要好居家,會持家,因為學長是個工作狂!”眾人聞言大笑,陶璐璐也笑:“然後肯定要好溫油,又開朗,因為學長是座冰山!”
笑聲更大,陶璐璐攤手道:“不是嘛?家裏兩座冰山,夏天也要凍死個人咯!”
韓蕭笑的捶桌,“陶師妹你完蛋了,哈哈哈——”
陶璐璐忙向蘇紅求救:“蘇姐不要扣我工資!”
蘇紅笑着手一比:“你問老闆。”肖少華扶額,大概沒想到自己在同僚們眼中是這形象,臉上掛着有點無奈的淡淡笑意。
陶璐璐也端着茶杯將話補完:“學長,你要相信我一顆真心像那個明月,向太陽~”她看向趙明軒,“然後這個猜想今天就被完全推翻了,所以嫂子你看,學長對你肯定是真愛,妥妥的!”
她也學着談有為喊黑哨“嫂子”,一下子,飯桌上的笑聲、口哨聲險些掀翻了屋頂。從前馮小山等人這麼喊肖少華他不覺得,但這回趙明軒連遭兩發雷擊,深深感到了來自肖少華朋友圈的“敵意”。
這就罷了,輪到紀小妍時,這妹子站起來開口第一句就是“師娘,”韓蕭差點把他茶水噴了,紀小妍神色還頗無辜,“哪裏不對了嗎?師兄馬上要當我博導了呀。”
趙明軒笑着抱拳告饒,肖少華見他確實扛不住,對紀小妍溫聲提醒:“小妍別鬧了。”
記憶中,肖少華少有對他們這麼和言柔語過,紀小妍便不說話了。再開口,她嗓音摻了絲乾澀,“祝……祝師兄……”嘴角上揚的勉強,說到了第三個字,後面的兩個字卡在了喉嚨里,軲轆了幾下,總算艱難地講了出來。“……幸、福……”
好在她神色不變,也就沒什麼人察覺異樣。
而離她最近的陶璐璐等她坐下,扯了扯她袖子,輕聲問:“你怎麼了?”
紀小妍搖搖頭,捧起杯子默默喝了幾口水,才答她:“……剛剛被嗆着了。”
陶璐璐鬆口氣,撫胸:“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
紀小妍裝傻:“以為什麼?”
陶璐璐也裝傻:“沒什麼啦。”
組員們差不多輪了一圈祝福語,服務員將菜上來了,第一道就是談有為等人選的毛血旺,透亮的沸騰紅油滾着一溜豬血鱔片豆芽,點綴一撮嫩綠香菜,煞是好看,肖少華暫不動筷,讓他們跟往常一樣隨意。眾人夾的夾,聊的聊,陶璐璐沒忍住誘惑,嘗了幾口,辣的她鼻涕眼淚直流,連灌大半杯五花涼茶,感覺自己嘴巴都要腫了,嗓子眼冒火,找紀小妍給她遞個水壺,結果往旁一看,紀小妍比她還誇張,兩隻眼睛就跟開了閘的水龍頭似的,不斷有液體湧出。
陶璐璐吃驚,大着舌頭說:“……原、原來你、你比我還吃不得辣……”
紀小妍攥着餐巾紙,在止不住的淚水中對她笑:“對啊。”
越過陶璐璐的肩頭,儘管視線全花了,紀小妍仍可以依稀看到,那個人給別人夾菜,或肩碰肩交頭接耳,不時垂眸低聲說句什麼,微微勾着嘴角,是她從未見過的,與面對他們時全然不同的,親近而放鬆的模樣。
——原來他也可以如此溫柔。
只不過,這樣的對象並不是她。
不可能了。
什麼只要她努力,再努力,總有一天能站到真正與之匹配的位置……不是長輩們撮合的……不知什麼時候生出的……那一點痴心妄想——
原來早已經不可能了。
手緊緊的攥着,彷彿小心翼翼珍藏的積雪,還未見到陽光就融化了,冰水從指縫流走,指甲嵌入了掌心,越是用力便越是疼痛的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