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周郎之顧
憬集開始進食后，凌鈺帶着她準備離開鄴城去到舒縣。而憬集在城門前遇見郭嘉。
郭嘉清風俊朗，端坐於馬背之上，背影如同一片落寞的青山。青色翡翠玉冠襯得髮絲順滑黝黑，在陽光下映成金色。須臾間馬蹄聲起，車外一陣清風掠過，勒馬之聲想起，憬集剎時對上了荀彧的視線，憬集趕緊放下車窗的帘子，縮在角落裏閉上了眼睛。
凌鈺在一旁不聞不問，心中卻是一聲嘆息。
見不得，念不得，想不得，更愛不得。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念起便念念生。
各人便有各人的命運，憬集有，凌鈺也有。
馬車跟隨人流緩緩駛出城門，憬集聽見荀彧與郭嘉的交談。荀彧問他可還好。郭嘉聲線如摧枯拉朽般，濃烈的哀愁摻在裏面，即便只是回了荀彧“無礙”兩字，也像玻璃碴子一樣扎進憬集心頭。她靠着車壁避開凌鈺的視線，眼淚滲了出來。馬車漸漸靠近郭嘉所在的位置，憬集坐立起來，將車簾掀開。凌鈺按住她的手，聲音幾分冷意：“你要做什麼？”
凌鈺眼神里的瞭然代替憬集回答了她。她不想就這樣和郭嘉分別，有可能，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她不信郭嘉對她就沒有感情，她要對郭嘉說是她太衝動了，她要聽他解釋要聽他那日想對她說卻被她打斷的話，她不想離開郭嘉。
可憬集咬緊嘴唇，眼淚還是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她傷心欲絕，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倔強地看着凌鈺。肥嘟小心翼翼地落在憬集的肩膀上，看看凌鈺又看看她，欲言又止。
“要不讓他們道個別？”憬集的手腕被凌鈺捏得發疼，肥嘟這一開口，凌鈺眼神中劃過一絲冷意。憬集的眼前矇著層薄霧，她從軟墊上滑下來，頹然地跌坐在馬車的平板上，俯頭抽噎不止：“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凌鈺，我到底又做錯了什麼？”
憬集的手腕驀地被凌鈺捏緊，轉瞬間又被鬆開。憬集這句話，他並非第一次聽到了，可是時間已逾萬年，他再聽到，竟還是這般心痛。
郭嘉打馬往前幾步，荀彧心頭一驚，前方正是憬集所在的馬車，他喚住郭嘉，問及他為何突然答應袁紹的邀約做幕僚。燥熱的陽光迷了郭嘉的眼睛，他輕聲回答:“我本就無意出世。更何況，若我眾人皆知，日後她能回心轉意，就會輕易尋到我。”
“如今有緣無份。我只盼日後能重聚。”
馬車已經遠遠甩開了鄴城。憬集慟哭不止，牽動她身體的骨骼都疼得發麻。凌鈺的手在她頭頂懸了片刻，終是收了回去。肥嘟立在一邊，痛惜地嘆了聲氣。這恩怨糾葛，究竟什麼時候才到頭，憬集本就已經是犧牲者，卻不得不犧牲更多。
而憬集不知道，郭嘉漫漫的仕途路因她再沒有結束的那天，除非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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憬集跟隨凌鈺走進袖春樓，袖春樓養着一群能歌善舞的女子，如同後來的戲班子一樣。憬集開始只以為是家花樓，看着凌鈺帶着她這樣堂而皇之的進來，面上象徵性地拒絕了一下，對於純潔的她來說真是太羞恥了。凌鈺眼神中帶着點笑意，沒再多說。
凌鈺挑了處偏僻地兒坐下，鏤空隔斷立在一旁，初初進來之時，他眉眼一抬，與三樓一女子只是一瞥，沒多時，那眉眼帶媚面貌絕艷的女子匆匆到了樓下。
憬集注意到她的衣着與神情同袖春樓的大多數女子不同，眉目間帶着幾分矜貴與高傲。眼神卻已經飽經世事。想必從前經歷過許多不為人知之事。
而她卻難掩激動地站在凌鈺面前，蔥白的手指攪在一起，凌鈺微微頷首：“坐。”仿若自己是主人一般。女子點頭坐下，聲音雖平常，給凌鈺倒茶時手在微微顫抖。
“公子這些年過得可好？”
“尚可。”凌鈺接過她手中的茶壺為自己與憬集斟上茶，“我看如今這情形，想必你也過得不錯。我便不多問了。”女子微微一笑，嘴角一絲苦澀未曾掩住。憬集捧着茶杯啜着，沒想到她還能有一天能看着凌鈺和別人寒暄。只是凌鈺也太過無情了。這麼大的袖春樓，一個女子撐着，多少都不便利，其中想必也有頗多的苦楚與難以言表的挫折，只是凌鈺一句“如今不錯便不多問”，將女子的一腔柔情澆得透透的。
“公子這些年倒是一點沒變。”任誰也能聽出這句話中的苦楚，凌鈺也有幾分觸動，“一個人無欲無求，終日重複，能有什麼變化。”
這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凌鈺還能和別人談心了。憬集嘴裏的茶越發地苦澀，她還沒從突然失戀的心情中緩過來，乍看凌鈺還有這麼人性化的一面，她算是明白了，凌鈺能有什麼不明白呢。他就是下了狠心要拆散她和郭嘉的，他就是一點點的溫情都不給她。
她終究是要離開，與郭嘉又怎麼可能有結果。偏偏凌鈺連短暫的時間也不給她。
凌鈺視線一瞥見憬集眼睛紅紅的，一顆眼淚掉在唇邊擱着的茶杯中。他手指在桌上一叩，說道：“燕舞，我有一事相求。”
“公子有事開口燕舞自是義不容辭，何來相求一說呢。”
“周瑜常來此處，你想必早已與他相識。你幫我將憬集帶到周瑜身邊去。”燕舞的視線跟隨凌鈺落到憬集的身上，憬集一口茶水嗆咳出來。為情困的人是周瑜，那個被范成大譽為“世間豪傑英雄士，江左風流美丈夫”的周瑜。憬集有些糟糕的心情被即將迎來的美色治癒了一點。
“燕舞的確與周公子相交甚篤。只是公子的意思是將憬集姑娘嫁——”
“不不不。不是。”憬集慌忙打斷燕舞的話，“只是我久仰周瑜大名，想交個朋友而已！”憬集的話音重重落在朋友二字上。燕舞似是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我就擔心周公子天人之姿瞧不上憬集姑娘，到時候我怕事情沒辦成真不好再見公子了。”
憬集汗顏。真是個直白的姑娘，整天瞎說什麼大實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