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梅竹馬
逼仄的驛站廂房內氣氛陷入凝滯,衛媽媽眼神閃躲。
“那些烏七八糟的事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嘛。”
衛嫤反問:“要真過去,你何必顧左右而言其他,胳膊都不自然地緊縛在腰兩側。”
即便失憶,紅綾也還如此敏銳,衛媽媽無奈:“即便你如今不記得我,可我卻希望你自在些,有些事不知道對你來說更好。”
好奇心害死貓,衛嫤明白衛媽媽也是一片好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裝傻充愣固然能保一時平安。可這樣一來,刀始終握在別人手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從頭頂砍下來。再說我也不是三歲孩子,躲在爹娘懷裏萬事無憂,您總有護不住我的時候。”
最後一句話挑動了衛媽媽神經,不久前她還跪在世子夫人腳下,眼睜睜看着女兒受刑,大氣都不敢出。
本來她還有些遲疑,那些不開心的事忘掉也罷。但許是經歷這一遭磨難,女兒似乎成長了許多。雖然還是那張臉,但舉手投足間帶着爽利,給她的感覺,再也不像那個纏着她打新鐲子的小丫鬟。
見到她眼中殷切,衛媽媽終於下定決心:“也罷,你聽聽就是,那些不快也別往心裏去。”
“那是自然,畢竟都是過去的事。”
衛嫤回答得極為堅定,那些記憶屬於紅綾,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只有理性。
“沒你想得那麼複雜,世子夫人也是女人,她所畏懼的,無非是璉哥兒……也就是世子對你的情誼。這些年我一直在老太君房裏當差,從丫鬟到生下你后梳頭做了媽媽。當時你無人照料,老太君見你跟個雪糰子似得,性子又安靜,喜愛之下便開恩將你養在抱廈中。當時璉哥兒尚未進學,常來老太君處請安,一來二去你們也就玩在了一塊。”
在這之前衛嫤想了很多,也想過可能是原主太受寵,但沒想到原主這麼受寵。長輩房裏受寵的丫鬟、又兼青梅竹馬,活脫脫一枚宅斗大殺器。相比原主,那些表妹什麼的,完全不夠看。
“夫人顧忌世子,若打死世子那邊不好交代,賣到京城裏世子也自有手段撈我出來,置個外宅什麼的再簡單不過。思來想去,唯有尋個由頭遠遠打發出京。待穩住世子,再想辦法讓我病死他鄉?”
見衛媽媽連連點頭,聽到最後氣息有些不穩,衛嫤忙拋出疑惑:“可我並未有小產,婦人小產後不該惡露不止?想打發人,她丟支釵子、摔套瓷器,隨便找個理由就是,何必捏造莫須有之事?”
衛媽媽有些着惱:“你這孩子什麼都敢說,嘴上沒個把門的,讓別人聽見可有的嚼舌頭。”
“這不是對着您嘛。再者,世子夫人尋這個由頭把我打發出府,就算我不說,難道其他人不會在背後指指點點?”
“不會。”
不會……衛嫤到嘴的話噎住,這畫風不對啊。但轉念一想,她也就明白了,帶着篤定的神色問道衛媽媽:
“難道這裏面另有隱情?”
“恩,世子夫人想打發個丫鬟,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但她所圖不僅是將你趕出府,還有侯府的管家權。”
衛嫤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姑娘,前世管理家族企業,她經歷過大風大浪、見多了爾虞我詐。這會衛媽媽起個頭,她就明白其中的竅門。
打發丫鬟容易,奪管家權難。世子夫人並不是侯夫人,若是由她來管家,大清早丫鬟來報公公昨晚睡哪個姨娘房裏,那得多尷尬。世情如此,這事從一開始就在大義上站不住。
但紅綾的存在,給了世子夫人極好的理由。
“老太君一手調-教出來的丫鬟,竟然心機深沉、闖下滔天大禍,哪還有臉面主持侯府中饋?”頓了頓,衛嫤肯定道:“世子夫人娘家,近來當是有人入了聖人眼。”
女兒真的失憶?
驚訝於她的敏銳,衛媽媽順着接下去:“衛家大爺在西北屢立奇功,上個月更是陽關外打贏了瓦剌人,這次回京連升三級,官拜兵部尚書。上旬我隨老太君前去長公主府賞花宴,衛夫人已是二品誥命。多少人圍在邊上奉承着,就連老太君也免不了放低姿態。”
“怪不得,世子夫人如此大張旗鼓,原來是背後有娘家撐腰。”
疑惑完全解開,衛嫤反倒堅定了信心:“如此看來,這京城,我更是不能留!”
衛媽媽無限懊惱:“這又是為何?我就知道不該告訴你這些,看現在把你嚇成什麼樣。。”
她到底是怎麼腦補出她在害怕?雖然有些無奈,但這份有些過分緊張的關心,卻讓她心下倍感熨帖。都記不清多久沒人這麼關心她了,身為有錢人的少數幾個無奈,其中之一就是永遠得小心分辨親友是不是為錢接近你。
心下感慨,摟住衛媽媽肩膀,母女二人以連體嬰的姿態坐炕沿上,她柔聲安慰道:“這不怪你,就算我忘掉那些事,身在京城,世子總有一日會找過來。世子夫人本就心存芥蒂,在侯府時有老太君壓着她尚且如此,在外面指不定她怎樣。”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衛媽媽鬆了一口氣:“改日我去求老太君,請他與璉哥兒說明其中利害。璉哥兒多少對你有些情分,為著你性命總會忍一忍。待風頭過去,咱們尋戶好人家定親,到那時他也就斷了念想,世子夫人那邊也能放手。”
提到世子夫人,衛媽媽眼底閃過一絲冰冷。侯府俏丫鬟多得是,可不是人人都像紅綾這般守本分。龍有逆鱗,鳳有虛頸,吳氏強奪掌家之權,老太君又豈會甘心,有些事甚至不用她直接出手。
衛嫤正消化她剛才所言,沒注意到她情緒變化。衛媽媽這番話,乍聽起來邏輯清晰目的明確,但稍微往深里想就知道毫無可執行性。
“我明白您疼我,想把我留在眼皮子底下,疼着護着。可您覺得世子能忍住?若他真能忍住,這會我還在老太君跟前伺候,哪有後面這些事。”
衛嫤沒說的是,在她看來不僅世子,就連老太君也不是個明白人。老太君身為長輩,身份上佔盡優勢。只要她不犯大錯,管教孫媳本是應有之義。可她偏偏先軟了骨頭,吳家風頭再盛又如何,難道還能管到侯府頭上?只要她行得正坐得端,單靠超品的侯府品級,也不是一個二品尚書能隨意踩的。
但這話她不能說,單從衛媽媽身家之豐厚,也能推測出她與老太君情分非同一般。
果然,遲疑後衛媽媽拍拍她的手:“你這孩子,如今倒成了驚弓之鳥。你放心,璉哥兒向來孝順。別人或許說不動,老太君心疼你,她親自去說,璉哥兒定能聽進去。”
窗外傳來一陣吵嚷聲,衛嫤伸長脖子看出去,就見一位頭帶玉冠、身着錦袍的白面公子正疾步朝這邊走來。晏衡攔在前面,藉助刀鞘之長,挺拔的身軀完全擋住他去路。雲紋衣袖左右突擊均逃不開攔截,他疾言厲色:“本世子也是你一區區小吏所能揮刀攔截?”
不用聽這話,單看華貴的衣着,衛嫤也能大體猜出來人身份。
待猜測被他親口證實,衛嫤看向身邊婦人,衛媽媽肩膀耷拉下來,眉頭擰成疙瘩,一瞬間似乎老了十歲。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一刻她心底認可了衛媽媽。不同於先前所想的,佔了紅綾身體,便要被動接手她親人,這會她主動把衛媽媽劃歸到自己勢力範圍。
“世子來了,娘……咱們出去迎接。”
被陡然親切起來的稱呼驚到,衛媽媽有些發愣,順着她攙扶站起來,跨門檻時被絆一下才恢復清醒。
而院子內,任憑世子說得如何嚴重,甚至要追究他“不敬”之罪,晏衡始終橫刀在前,如蒼松翠柏,頂住威壓絲毫不退一步。
“此處乃是驛站,下官先行入住此院,暫為主人。向來客隨主便,院中女眷身體有恙多有不便,世子這般衝進來怕是不妥。不敬之處,還望世子諒解。”
這番話有理有據,就算對面貴為鎮北侯世子,再強闖也有些無理取鬧。
更何況,楚璉自幼熟讀經史子集,個性端方,更不會輕易做失禮之事。急得快要跺腳時,看到從房中走出的姑娘,他面露驚喜:
“紅綾,可算讓我找到你了,他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衛嫤退後一步,避開他伸過來的手。驚鴻一瞥下,她有些理解世子夫人心情。世子本人面白無須,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書卷氣。如此芝蘭玉樹的貴公子,哪個少女在明媒正娶嫁給他后,捨得把夫婿分給別的小妖-精。
不過她絕不是會給人去做小老婆。天底下男人又不是死絕了,何苦搶一根公用黃瓜。就算黃瓜無公害栽培、賣相極佳,被人用口水舔過了也夠噁心。
“沒怎樣,是阿衡救了我。”
衛媽媽驚訝,原來她誤以為的長隨,就是傳說中凶神惡煞的粗鄙軍漢?哪凶了!哪粗了!
楚璉則是完全不信:“那你這身傷是怎麼來的,走路都有些不自然。”
這下輪到衛嫤驚訝了,他竟然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