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柳府相邀
秋陽正好,房內氣氛卻陷入凝滯,看着眼色閃躲面露愧疚的晏衡,衛嫤心止不住往下沉。
“阿衡不說話,可是有什麼難處?”
儘管她隱藏的極好,晏衡還是從她平靜的聲音中聽出意思惱怒。心神一凜,他也明白自己方才的神情有多容易讓人誤會。
他本想讓阿嫤輕鬆幾日,等他快走時再攤牌。但如今即便他不說,阿嫤也不會輕鬆,那也沒必要再瞞下去。
想清楚后他唇角泛起一絲苦笑:“昨夜端王傳旨升我為鎮撫后,又交給我一道密旨。”
衛嫤看向左右,連帶衛媽媽與阿昀正房中僅四人。而院中幾個下人皆離遠遠的,應該聽不到房中動靜。
“什麼密旨?”
“日前戶部尚書吳良雍上奏,因近年來西北戰事漸少,理當裁兵,放青壯解甲歸田。事關重大,朝堂之上也有爭執,皇上命我暗中查明西北軍狀況。此去兇險,我打算將阿嫤與阿昀留在京城,托予娘照顧。”
還有一點晏衡沒說出來,晏家並不平靜,雖然爹與繼母無權干涉他成親之事,但成親后阿嫤便是晏家媳婦,總要在長輩跟前盡孝。他娶阿嫤來,可不是為讓她被周氏欺負。連阿昀都在重重壓力下過早懂事,那時他們辦法,如今他有能力,自然不想阿嫤也受那罪。他足足忍了三年,如今也是時候跟那些人清算。
昨晚接到密旨他便想好了,這次回去本就兇險。若能完成聖上交付之事,日後接阿嫤與阿昀過來,晏家人定不敢欺。若是完不成,一早他便寫好和離書交予伯安兄,到時阿嫤可自尋良人。至於阿昀,他為他留了一筆錢財,阿嫤母女皆是善良之人,加上他那些好友,定能護佑他平安成人。
儘管如此,他還存着那麼一絲不甘。他想看阿昀長大,更想跟阿嫤白頭偕老。尤其他知道阿嫤的一些過去,一旦阿嫤再嫁,世子夫人指不定說什麼難聽的。他不在意不代表別人也不在意,到時阿嫤總會受傷。他想往上爬,讓那些曾經欺辱陷害阿嫤的人付出代價。
衛嫤能讀懂阿衡複雜的情緒,心下溫暖又傷感:“吳家自請裁兵?”
晏衡點頭:“西北軍並非鐵板一塊,但吳家勢大,裁不到吳尚書手下親信。”
衛嫤斂眸,吳家好深的算計。西北軍連年征戰,所需錢糧何其多。就算大越國運昌隆,養那麼多兵也夠朝廷頭疼。而多年征戰西北,對戰事頗為了解的吳將軍,官拜兵部尚書後第一件事便是奏請裁軍。一下皇上省那麼多錢,皇上肯定念着他的好。依託於帝王好感以及吳家本身的強勢,一旦裁軍他便可藉機排除異己,進一步鞏固吳家在西北勢力。而反過來,在西北紮根越深,吳家地位就越發穩固,他也能更上一層樓。
環環相扣相輔相成,本來完美的計劃,卻被一顆不起眼的小石子攪得面目全非。本來一個月前晏衡就該回涼州,卻因為救了她耽擱下來。後來因吳氏連番陷害,他更是一步步徹底卷進來,直到因成親而結識端王而上達天聽。貪墨軍功何等大罪,這下吳家別說是皇上好感,能不能保住吳功都兩說。從晏衡所接密旨中,不難看出皇上的震怒。雖然如衛媽媽所言,吳家紮根西北太久一時間動不得,但吳家已失聖心,敗落只是早晚的事。
不知侯府中吳氏,在知道她當初一點狹隘的心思,最終為吳家招來這麼大禍端后,會作何反應。
拋開吳氏,她也明白,這些她能想到,吳尚書肯定也能想到。以吳家一貫狠辣作風,他們肯定不會坐以待斃。此次回涼州實在是萬分兇險,阿衡肯定也料到這點,才會留下她與阿昀。
心下溫暖又擔憂,夾雜着斑駁的情緒,最終匯聚成一往無前的勇氣。前世父母亡故后,面對那幫極品親戚她都能接手並管理好公司。當時只一個人她都不怕,現在怕毛。
“既然如此,我更該跟你一起回去。”
不等別人反駁,她神色堅定直接拍板:“這道密旨可不輕鬆,我們得早些動身,該收拾的東西得快點收拾。還有京中只有我娘和阿昀兩個人,家裏得再買幾個護院,或者調米鋪夥計過來住。好多事都要忙,用完午膳就得開始準備。穀雨,傳膳。”
“阿嫤,這……”
見晏衡滿臉的不贊同,她朝衛媽媽和阿昀點點頭,拉起他袖子來到廂房。關好門,她環胸站在他前面。
“阿衡可是嫌棄我累贅?”
晏衡忙否認:“怎麼會,只是阿嫤身上還有傷;還有,娘和阿昀都捨不得你。”
衛嫤本來很生氣,她氣阿衡每次有事,都以關心的名義將她排除在外,替她做最安逸的選擇。從柳樹下石桌吃早點、到逛街大包小裹造型怪異一聲不吭,再到昨日的密旨,不論大事小事,他總是默默扛下一切。換個人可能覺得被這麼寵着很好很幸福,但她不行。她已與阿衡成親,日後兩人要一起過一輩子,他必須得習慣有事跟她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張。
可此時此刻,看着站在對面的阿衡,他那張經歷沙場磨礪而越發堅毅的臉變得溫和,平日深邃的眼眸中也滿是不舍,她突然心軟了,放下胳膊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
“那你呢?你就捨得我?”
他怎麼會捨得?晏衡看着對面阿嫤,一襲紅衣襯得她越發美艷。他們昨日才成親,昨晚她說傷未痊癒時的小心、提起阿昀時的善良、安慰他時的活潑、偷親他時的調皮,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深深烙印在他腦海里。他第一次知道床分人一半會如此幸福,抱着一個人入睡會那麼滿足。
“我……”
衛嫤拉起他的手:“阿衡,我學過些拳腳功夫,也會騎馬,更讀過些書明白道理,我能保護好自己。況且我們已經成親了,日後你飛黃騰達我會跟着做誥命夫人,你鋃鐺入獄我也免不了被貶入教司坊,我們夫妻一體休戚與共。答應我,讓我隨你一道回去,好不好?”
“休戚與共”四個字讓晏衡大為觸動。每次當他以為阿嫤已經足夠好,好到他幾乎高攀不起時,她總能突破他想像做到更好。一如現在,明明前路艱險,她毅然選擇伴他風雨同舟。
胸膛里一股熱血幾乎要噴薄而出,伸手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痕,他點頭:“好。”
衛嫤只覺壓抑的心一下亮堂起來,呼吸間格外輕快,明媚的笑容自唇角綻放,向上蔓延,眉眼張開,她笑得格外舒心。
“阿衡真好。”
晏衡一顆心都快要融化了,成親短短一日,他的自制力屢屢受到挑戰。一忍再忍,最終他還是伸開雙臂將她抱進懷中。滿是女子馨香的柔軟入懷,他發出滿足的喟嘆。
衛嫤戳戳他胸膛:“以後有事都跟我商量,恩?”
“恩。”
“不要瞞着我一個人擔著。”
良久不見他出聲,衛嫤抬頭,唇角在他下巴上滑過。臉一紅正打算閃開時,他卻低頭在她唇上印上輕啄一下。
“你……”衛嫤嬌笑:“都蓋戳了,我就當你應下來。”
說完她腰一扭,靈巧地閃出她的懷抱,三兩步跨過門檻逃之夭夭。
回味着唇間觸感,晏衡痴痴看向門外,幾乎成瞭望妻石。蓋戳?想着昨晚和今天蓋的戳,他開始琢磨着,日後如何哄阿嫤開心讓她多蓋幾次。
“大哥,吃飯啦。”
被阿昀拉着進了正房,正中桌上擺着豐盛的飯菜,衛媽媽居中,阿嫤坐她左側,下首是阿昀。
在衛媽媽右側坐好,他見阿嫤面前多了一份帖子。菊黃色帖子外面覆著一層青綢,青綢中間鏤空剪成菊花形狀,透着裏面的黃色,一朵菊花活靈活現。
“柳家剛才打發人送來的,說是賞花會請柬。”
見他看過來,衛嫤邊解釋邊把帖子遞過去。剛她進屋時,柳家下人已經走了,看到這封正兒八經的請柬,她被強吻的那點不自在立刻飛到九霄雲外,只留滿滿的不切實際感。
國子監祭酒家的賞花會,竟然給她發帖子!
帖子內白紙黑字寫得真真切切,但衛嫤還是有些不可置信。不是她妄自菲薄,前世她參加過不少酒會,明白上流社會森嚴的規則。越是有底蘊的人家,發請柬時越是嚴格。這些人家若想邀請身份不夠的人,一般會迂迴着來,比如暗示身份足夠的賓客邀他作伴,而不會像現在這樣簡單粗暴。
國子監祭酒雖然只是個四品官,在公侯滿地走的京城有些不入流。但作為大越最高學府的校長,哪個公侯之家敢保證自家子孫日後不會入此求學?且國子監祭酒多是博學之人,多少人慾拜他為師,是以無形中這職位愈發清貴起來。衛嫤數着自身條件,丫鬟出身,剛轉良民籍不久,昨晚借嫁給晏衡堪堪邁入官家夫人行列,這身份無論如何都不夠看。但今日她收到的帖子,不僅是直接對她發出邀請,而且還是柳夫人親筆所書。
“娘,莫非是老太君?”
這是衛嫤想到的唯一可能,若是這樣她寧可不去。紅綾的前車之鑒擺在那,尤其如今晏衡接了密旨,正是敏感的時候。她不會刻意疏遠侯府讓衛媽媽難受,但也不想有過多牽扯。
衛媽媽肯定的搖頭:“柳府賞花會在京中很有名,先前老太君與世子夫人都曾去過,但當時送來侯府的帖子很簡單,沒有外面這層青布。我聽老太君說過,柳府賞花會有種壽客貼,只發給柳家親近之人,每次不多於十張,寧缺毋濫,有些年份一些人家不在京,柳家寧願帖子空置也不會隨意發出去。昔年老侯爺在世時,侯府曾收到過一次。那帖子是柳家特製,上面一朵菊花活靈活現不說,還用柳夫人娘家獨有的香料熏過,聞起來就跟面前擺着真花似得。”
衛嫤聞聞指尖,上面尚存着一絲淡淡的馨香,聞起來讓人神清氣爽。再看對面晏衡豎起來的帖子,豎立後上面那層青綢抖開,一朵金菊迎着秋陽恣意盛放。
“娘,我怎麼覺得你說的,跟咱們收到這張帖子有點像。”
帖子封在紅封中被送來,先前衛媽媽並未仔細看,也沒往哪方面去想。畢竟她一個下人,能知道壽客貼就不錯了,哪知道柳家帖子究竟有幾種,每種又分別長什麼樣。目光看向晏衡手中帖子,她端茶的手愣在半空。
“這……還真是壽客貼?怎麼可能!”
衛嫤忙接住她手中茶杯,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帖子。那邊衛媽媽顧不得失態,小心翼翼地捧着帖子,靠近了那股淡雅的馨香襲來,這下不用多看她也完全確定。
可確定后她更迷惑:“方才柳家來送帖子的人說,柳夫人只是臨時起意,今早現寫的帖子,送過來前墨跡才剛乾。可臨時起意怎會送壽客貼,莫非是其它帖子都已發完……”
柳府會缺那張紙?莫說是衛媽媽,這理由聽得小阿昀都連連搖頭。壽客貼淡雅的香氣襲來,衛嫤實在猜不透柳家用意。不過既然確定帖子不是靠鎮北侯府得來,她也就坦然許多。
從昨晚拜堂前接到聖旨后,她便有了心理準備。晏衡是要做官的,他今年才十六,已經官居五品,不出差錯的話日後只會更加前途遠大。她已經嫁給他,享受着官家夫人尊榮,就得擔負起相應的交際責任。左右前世她從會說話起,就跟着長輩參加各種宴會,應付這種場合早已成為骨子裏的本能。如今不過一個賞花會,簡直不能再輕鬆。
但是!
“娘,昨日及笄時女兒見過柳夫人,她大方溫和,也沒有因我們小門小戶而有絲毫輕視,想必此次相邀也是一片好心。這樣女兒更得鄭重些,不能讓柳夫人失望。只是後日便是賞花會,先前只打了些成親用的首飾,衣裳準備的也不是很充分,這會怕是會有些趕。”
這就是她最大的顧慮,軟件是一流的,奈何電腦dos古董機,根本無法執行任務。
衛媽媽也心急,她比女兒想得更深更全面。衛嫤是在昨夜接到聖旨后,才開始思考官家夫人的自我修養。而衛媽媽則在女兒剛定親,晏衡還是七品末流武官時,便想到了她日後交際。本來她覺得阿嫤一個七品官夫人,一時半刻也不會接觸那些貴婦,所以她只訂了些料子,想着買個巧手的綉娘給她做陪嫁,日後興什麼再現做,但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柳夫人好意相邀,這又是阿嫤成親后第一次出現在那些官家夫人面前,無論如何得收拾妥當。本來吳氏那般,如今衡哥兒又得罪了侯府正經親家,娘想着咱們日後離侯府遠點。可眼下也沒別的辦法……”
聽出衛媽媽話中未竟之意,衛嫤忙打住她:“娘,您可千萬別。侯府與我年紀相當的只有世子夫人與嫁去威遠侯府的嫻姑娘,兩人性子您也清楚。能不能給還兩說,即便他們給,踩着您的臉面,即便穿再漂亮女兒也心裏難安。再者,及笄時柳夫人說過女兒家最重教養,到時若叫她知道這事,又會怎麼看女兒?”
聽完後衛媽媽心神一凜,若她真去了侯府,都不用等後日賞花宴,不出今晚吳氏便會將此事宣揚的人盡皆知。不是她小人之心,月前趕紅綾出府時吳氏就曾如此做過。若不是她派去散播謠言的婆子與她關係好,及時將此事告知她。她又拿侯府名聲說服老太君壓下,他們在京城的日子不會如此安寧。
“是娘太急了,可如今……”
衛嫤也着急,古裝不比現代裝。後者講究設計,兩天完全可以趕工完,只要設計獨特就能出彩。古裝講究精緻,就拿她昨日及笄和婚禮所穿兩套禮服來說,各種刺繡精細華麗,一層又一層衣料繁複無比,最終面料、色彩、花紋疊加在一起,上身後大氣磅礴,美到無法言喻。然而這種好看極為費時費力,需要很長時間來準備。
“娘,實在不行就改一下及笄時的禮服。雖然穿正紅容易衝撞到貴人,但我新婚才幾日,也說得過去。菜都要涼了,先別擔心這事,大家趕緊吃飯。”
晏衡一直默默聽着,他為阿嫤能收到壽客帖而由衷高興。在他心裏阿嫤是最好的,沒有什麼是她配不上。隨後看她為裝扮苦惱,他的情緒也隨她低落,直到她提到及笄禮服,他靈光一閃。
“阿嫤覺得,青底綉淡黃花的衣裙,顏色就跟帖子差不多,穿去賞花宴可合適?”
順着他手指方向,衛嫤搖搖手中帖子,期待地看向他:“這兩種顏色?那再好不過。若真有,即便樣式簡單點也無礙。”
晏衡沒有辜負她的期待:“挑及笄禮服時,我隱約記得錦繡閣有一件那樣的衣裙。”
衛嫤眼睛亮起來:“真的?”
衛媽媽則有些擔憂:“錦繡閣中衣裳布料樣樣精美,向來為京中貴人所喜愛。尤其是衣裙,月初一出來便會被搶光。衡哥兒應該是上個月見過,恐怕到這時候已被人挑走。”
晏衡點頭:“的確是上個月所見,不過掌柜說那些衣裙只送不賣,想必應該還在那,等會我帶阿嫤去看看。”
衛媽媽覺得,似乎女兒所有的霉運都被世子夫人一頓板子打跑了。自打離開侯府後,好事一樁接一樁。擺脫主不主僕不仆的尷尬不說,還嫁了個踏實上進的姑爺做起了正頭娘子。姑爺不僅聘禮豐厚,還對婚事格外用心,從婚宴到吉服,該他辦的不該他辦的,全都操辦得妥妥帖帖。自打女兒定親后,她每天都高高興興的,本來她以為這是女兒福氣的極致了,沒想到這兩天更是了不得。先是及笄禮有柳夫人作正賓、九公主做贊者,而後廣源樓大擺筵席更是有臉面,再然後姑爺還升了官,今日更是破天荒收到柳家的壽客帖。
那可是壽客貼,連鎮北侯府都難得一見的壽客貼。相比於收到帖子的分量,那點衣裳首飾上的麻煩簡直微不足道,就當好事多磨了。
可剛衡哥兒說什麼?他竟能拿到錦繡閣衣裙!她聽老太君說過,那些只送不賣的衣裙才是錦繡閣的珍品,每樣都是獨一無二。開春嫻姐兒出嫁時,曾想求一件做嫁衣,但最終還是沒成。想起女兒及笄時所穿衣裙,還有後來拜堂時的吉服,每一件都華麗精緻,連見慣了侯府富貴的她都有些眩暈。莫非就是錦繡閣送的?想到這她呼吸有些困難。
衛嫤雖不了解錦繡閣,但前世她也是穿高訂的主,現在很容易明白:“昨日我穿那兩件衣裳是錦繡閣送的?”
晏衡點頭:“大婚那件吉服是用銀線繡的,造價太高,我用塊熊皮換的。”
衛嫤記得晏衡給她的賓客名單中,有錦繡閣的寧掌柜。
“你與寧掌柜相熟?”
阿嫤竟然記得錦繡閣掌柜姓寧,她如此重視他的親朋故舊,是不是代表她對他的重視,比他想像中還要多一點?想到這晏衡心下熨帖,說起話來更是無一絲隱瞞。
“寧掌柜每年都要去西北進皮子,沿路關卡被有心之人把持,盤剝極重,我便將偶然發現的一條小道告訴了他。”
衛嫤心下瞭然,他說的有心之人不是吳家,就是背後有吳家支持。深究起來,阿衡這些至交好友,竟有一大半是因吳家牽線搭橋。除去真愛,任何理由解釋起來都太過蒼白。
“趕早不趕晚,用完午膳咱們過去看看。”
珍而重之地收好請柬,她在桌子底下拉拉衛媽媽袖子,又給旁邊阿昀夾一筷子菜。頓了頓,最後還是給對面阿衡夾一隻大雞腿,眨眨眼,她比個口型:賞你的。
衛媽媽張羅的菜很豐盛,雖然比不上廣源樓的色香味俱全,但自有一股家的味道。四人吃得很滿足,衛嫤肚子都鼓起來了。不過她身材纖細,大越流行的衣裙也沒那麼誇張的收腰,故而這會並不明顯。
喝口茶稍稍歇息,囑咐阿昀出去玩別跑太遠,換身輕便的衣裳兩人出了門。
衛家四合院位於城東,與高門大戶密佈的城西不同,這裏多殷實人家。大多數人家只是小富,雖不打眼但日子過得悠閑愜意。四合院離錦繡閣並不遠,兩人便溜達過去,順便消食。
秋高氣爽,剛過正午天暖洋洋的,街上人流如織。衛嫤與晏衡並肩走着,很快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眉目如畫的女子走在高大俊朗的男子身邊,即便衣着普通也難掩天生麗質。偏偏兩人神色平和,舉手投足間極為大氣,讓人很難起嫉妒之心。一時間已經有人猜測,或許是城西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趁天氣好,帶夫人出來逛逛。只是這公子好像有些眼熟?看他時不時關切地詢問身邊夫人幾句,夫人溫婉地笑着一一回應,郎才女貌恩愛異常,周圍的人也被這甜蜜的氣氛感染,會心一笑,唯恐打擾到他們,呼吸間都輕了幾分。
“阿嫤累不累?我背你。”
衛嫤無奈地看像晏衡,從出四合院后,這已經是他第五次問了,而且一次比一次的語氣迫切,到這次已經帶上三分焦急。
不過,她好像真有點累了。
“好吧。”
正準備迎接拒絕,默默數着數,打算走兩百步再問一遍的晏衡驚呆了。
衛嫤仰頭,驕傲道:“背不背?不背我可往前走啦。”
回應她的是往前跨一大步的晏衡,攔在她身前,他半蹲下來,拉着她胳膊幾乎是強行把她推到背上,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比拐子搶孩子時還要利索。
“獃子,我又跑不了。”
戳戳他的背,衛嫤發現他的背雖是少年人的瘦削,但薄薄一層肉卻格外結實,趴在上面特別有安全感。
“你身上有傷,站久了也會累。”
低沉的聲音透過脊背傳到她胸口,撓得她一顆心麻麻的、痒痒的。仔細算起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在逛街時背起她,就怕她累。雙手纏在他脖子上,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露出或驚訝或羨慕,溫暖之餘,她只覺靈魂深處住着的那位小公主,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阿衡,你真好。”
頭往前靠,挨着他的頭,她在他耳邊輕輕說道。而後就感覺他身子一僵,耳朵騰一下染成絳紅色。幾不可見地點點頭,他一隻手繞后抓牢她,大步流星、每一步卻都極穩的朝錦繡閣走去。
原本羨慕的一些路人,看着以如此炫酷姿勢離去的一對璧人,紛紛覺得有些羨慕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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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閣位於城東最繁華之處,離廣源樓和月老廟都很近,背對着的另一條街上便是通源商行。這幾日不冷不熱,街上人很多,錦繡閣內更是幾乎沒有下腳的地。一樓是一排排直到房頂的貨架,上面密密麻麻擺着各色布料。店小二穿梭其中招呼着客人,忙到恨不得多長一隻胳膊。有眼尖的看到門邊的晏衡,忙將客人引到一排提花布料前,自己小跑過來朝晏衡作揖。
“晏大人來了,這位是晏夫人吧?掌柜的昨日去廣源樓吃喜酒,回來便吩咐過小的,若您帶夫人過來,直接樓上請。”
“有勞小二哥。”
晏衡謝過小二,衛嫤跟在他旁邊,也朝小二笑着點頭。邁過門檻正準備隨小二往樓梯處走,她敏銳地感覺一旁有道怨毒的視線盯着她。
朝那邊看過去,晏衡卻向前半步,恰好遮住她視線。挑眉她面露疑惑,就聽他解釋道:“應該是世子夫人,我們稍後還要去趟通源商行,時間有些緊,下次再跟她打招呼可好?”
“好。”
衛嫤莞爾一笑,早上在廂房她說的那番話,沒想到他真聽進去了。若是換做以往,在擋住吳氏后,他肯定會什麼都不說,因為他覺得沒必要讓她知道那些煩心事。而如今她都不需要親自問,只需稍稍露出疑惑,他便講清前因後果。
她喜歡這樣,有話當面說開,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誤會。
至於吳氏,於她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硬要深究下去也就是排在扎小人第一梯隊的仇家。然而這會她沒空,也沒必要去跟她打招呼。
“阿衡,我們快些走吧,別耽誤小二哥招呼其他客人。”
見她面色絲毫未變,晏衡鬆一口氣。他還真怕說實話后,引得阿嫤憶起侯府那些事,徒增傷感。如今看來,阿嫤要比他想像中豁達許多。既然她能承受,且早上明確表示過日後有事不要瞞她,那他也沒必要多隱瞞。
心思流轉間,正想扶阿嫤上樓,他耳尖地聽到吳氏咒罵:“還真是紅……衛嫤那個賤.人。”
面色幽冷,他從腰間摸出一枚銅錢,夾在拇指與食指間,眼睛一眯朝那邊彈出去。銅錢劃過半空,恰好打在吳氏眼上。尖叫聲響起,她捂着眼厲聲道。
“是誰往我臉上扔東西。”
邊哀嚎她手邊四處亂揮,吳氏出身將門,自幼習武身手很是不錯。混亂中手揮到面前貨架上,一排提花料子倒下來,噼里啪啦砸在她身上,在她周圍摞成一座小山。
聽到混亂聲的衛嫤扭頭,居高臨下,恰好看到料子掉下來時的一幕。五顏六色的布料砸在吳氏肩膀上,沿着她身子滾落,有幾匹恰好砸中她腳背。
“怎麼回事?”
晏衡收回手,依舊面無表情:“可能是看到你太過激動,一不小心碰翻了貨架。”
衛嫤狐疑地看着他,剛才吳氏的指責她可聽得清清楚楚。看她髮髻凌亂,小腿完全埋在布料中,神情狼狽,儼然已成視線焦點,衛嫤勾起唇角,邁下一層台階與晏衡同一高度,趁人不備輕輕在他臉上啄一下。
“賞?”
這也學太快了吧!可見他笑得那般滿足,衛嫤那點羞澀化為一腔柔情,乾脆大方地承認了。在她點頭后,旁邊的晏衡更是舉一反三,湊過來也輕輕親她一下。
唯一注意到兩人膩歪的店小二忙扭過頭,擼擼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暗道一聲寧掌柜英明。晏大人這般疼夫人,哄好了夫人,以後有事還不好說。
扶着阿嫤上樓的晏衡萬分滿意,他終於驗證一項猜測:哄阿嫤開心,果然可以讓她多蓋戳。
想到寧掌柜手中那些好看的衣裳,向來不在意穿着的晏衡,這會卻恨不得阿嫤多試幾件。一來阿嫤穿那些衣裳的確好看;二來,同樣是最重要的一點,得到好看的衣裳,她應該會開心。
走在晏衡身邊的衛嫤,總覺得自己被什麼危險的東西盯上了。不過當她看到二樓琳琅滿目的衣裙時,那點怪異感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各種面料、款式的衣裙掛在貨架上,正中兩座最大的貨架中間嵌着一面水銀鏡。雖然鏡子只能照半身,但比起家中影影綽綽的銅鏡,這已經足夠讓她驚喜。
站在水銀鏡前,望着鏡中每一根睫毛都清清楚楚的自己,她幾乎要喜極而泣。天可憐見,穿越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徹底看清自己容貌。人都說朦朧美,因為一旦看得太過清晰,就會暴露長相上的缺點,所以她前世自拍要磨皮加柔光。然而朦朧美定律完全不適合現在的她,水銀鏡中少女皮膚白得發亮,大而有神的眼睛下一雙卧蠶,鼻子嘴唇小巧而精緻,清晰的臉比照銅鏡中時還要讓她驚艷三分。
“晏大人好福氣。夫人可是喜歡這面水銀鏡?寧某做主送給夫人。”
讚歎聲驚醒了衛嫤,朝聲音來源看去,就見一穿着考究的美大叔正看着她。他只是全然欣賞,頂多夾雜一絲讚歎,目光清正全無一絲淫.邪。她對此人有些印象,昨晚鬧哄哄地掀蓋頭后,他便這樣讚賞地看着她,那感覺彷彿她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丁有德轟了他好幾次都未奏效,最後只好用蠻力強行拉他出去。
衛嫤並不厭惡他的目光,來的路上晏衡已經告訴她,及笄和大婚時所穿那兩件美到不像話的衣裙皆出自寧掌柜之手。為尋最好的衣料,他不辭辛勞走遍大江南北,甚至每年秋狩后他都親自跑一趟西北,他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
“君子不奪人所好,我雖是女子,但也不能奪了寧掌柜心愛之物。”
寧掌柜無所謂地搖頭,引他們向二樓盡頭的隔間走去。進隔間後衛嫤大開眼界,外面那些衣裙已經算得上件件精品,然而裏面這些,每一件都足以讓人驚艷。
“太美了,寧大師您真是鬼才。”
寧大師這三個字簡直喊進他心坎里,寧掌柜覺得他果然沒看錯人。他平生接觸富貴人家女眷甚多,比晏夫人五官精緻的也不是沒有,但那些貴女身上匠氣過重。想到晏夫人出身,他頗為疑惑,這份大氣中又不失靈氣的氣韻,怎會出現在一個沒落侯府的丫鬟身上。鎮北侯府正經姑娘他也見過,雖然也能端得住,但比起晏夫人差了不是一半點。
管它呢!雖然疑惑,但寧掌柜重視的不是這個,走到最裏面,他拿出一件壓箱底的衣裙。
“去年我去各地尋衣料,一路有幸見識了不少大好河山,回來后做了許多衣裳,尤其以這三件最滿意。除去晏衡搶去那兩件,只剩最後這件。這件最是挑人,說實話,若不是昨夜見你穿吉福不錯,今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拿出來。姑娘,來,試一試。”
衛嫤沒計較他陡變的稱呼,屏住呼吸她欣賞着衣裙。天青色內襯上蒙一層淡黃的羅紗,羅紗上綉着大朵金菊,遠遠望去金菊如在空中花園盛放。單看上去,這件衣裙的確不如前兩件精緻,但單一項大氣,就是那兩件拍馬都比不上。
走到隔間內換好,出來時她想像自己坐在前世辦公室里,正在簽署一項項關乎公司上萬員工命運的文件。屏氣凝神氣勢全開,端起肩膀她看向窗外,只留給寧掌柜一個凌厲的眼角。
“簡直完美!”
寧掌柜滿臉激動得語無倫次:“對就是這樣,這件衣裙送你,只要你穿着多在我面前晃兩圈。可惜我不擅工筆,不然定要畫下來流芳百世。”
晏衡鬆一口氣,寧掌柜他也就忍了,畢竟他只喜衣裳不喜人。若是這般冷艷的阿嫤讓別人看到,摸摸腰間銅錢,到那時他可不能保證會不會往下偏半指,打爛人眼珠子。
剛放下銅錢,門被突然被撞開,髮髻凌亂的吳氏衝進來,伸長手指向阿嫤:“沒想到被趕出去你還不老實,我身邊丫鬟看得一清二楚,剛就是你拿銅錢扔我眼。”
衛嫤皺眉,雖然她知道是晏衡扔的,但也不會胳膊肘往外拐。沒想到她沒搭理吳氏,吳氏竟自己找上來,真當她是軟柿子?
調出前世應對極品親戚時的氣勢,她譏諷一笑:“世子夫人,很多人都知道你看我不順眼。丫鬟是你的人,還不是聽你吩咐,她說得話能信?”
吳氏被她嚇一哆嗦,下意識地護住肚子:“我敢以腹中胎兒起誓,錦衣所言句句是真。”
衛嫤譏諷之色更濃:“吳氏,你是多不拿肚子裏那塊肉當回事。前三個月胎都沒坐穩就往人多的地方鑽不說,出事後還不趕緊找大夫把脈安胎,現在更隨便拿他給個丫鬟做保。錦繡閣所有人皆可為證,方才一進門我便往樓梯上走,一直離你很遠,又怎麼可能傷着你。你確定丫鬟看清楚了?依我看,等會你把脈時,得順便讓大夫給她瞧瞧眼疾才好。”
被她這麼一說,吳氏開始覺得腹部隱隱作痛。可她相信自己判斷,怎麼可能那麼巧,她剛罵衛嫤一句,馬上就有銅錢砸上她眼皮。看着衛嫤穿上華麗的衣裙,她心中不忿越發升騰,被趕出侯府後,她那張狐媚子臉反倒越發妖媚了,還不是靠着男人。
心思一動她看向晏衡:“這位是晏鎮撫吧?你也算年輕有為,就算對我吳家有誤會,婚姻大事也沒必要如此草率。你娶這位夫人,先前是我府中一通房,因私懷有孕被趕出來。這樣的人你也敢……你竟然敢打我?”
走到吳氏跟前,晏衡揚手一巴掌朝她臉上扇過去,聲音陰沉。
“我打你,是因你污衊阿嫤在先。阿嫤是我媳婦,而你不過是個初次見面無關緊要的外人。阿嫤為人如何,我有眼睛會自己去看。而不是憑外人一面之詞,便去懷疑她。”
隔間門口的熱鬧吸引了許多人駐足圍觀,其中更有人目睹了方才晏衡一路背衛嫤來錦繡閣。本來郎才女貌恩愛夫妻,讓他們賞心悅目的同時又很是羨慕,可聽完吳氏話后,一部分人面露譏諷,原來男的傻女的賤。然後很快事情再度反轉,在聽完晏衡一番話后,多數人面露深思。枕邊人與陌生人,哪個可信?答案不言而喻。
敢污衊我媳婦?管你是誰,先給我媳婦討回公道再說!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晏鎮撫……我說怎麼瞧着他眼熟,他不就是昨晚成親,在廣源樓擺流水席,當場接到聖旨陞官的新郎官么?”
昨晚廣源樓的流水席一直開到宵禁,錦繡閣離廣源樓很近,面前這些人好多都去吃過。這個點東西還沒消化完,他們也都念着晏衡的好。
“新郎官好福氣,昨晚新娘子下花轎時,看身段也知道差不了,今天一見果然標緻。”
“廣源樓流水席也是真好,我聽裏面吃席的人說,外面跟裏面的菜完全一樣。廣源樓東家脾氣大家都知道,寧缺毋濫,要是新娘子真不堪,他又怎麼會答應在那擺喜宴。”
“就是,新娘子人漂亮,嫁妝又豐厚,哪用得着去給做人通房。”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眼見形勢一邊倒,吳氏幾乎要吐血。又是這樣,以前在侯府也是這樣,每次紅綾做錯事,從老太君到世子,還有丫鬟小廝護院,全都在為她開脫。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她卻不想就這樣算了。這裏不是侯府,總不能所有人都護着她。
環視隔間內那些精緻的衣裙,她看向從頭到尾一直沉默的掌柜:“寧掌柜不是說過,這裏的衣裙只送不賣。莫非錦繡閣要送的,就是被侯府趕出去的丫鬟?”
“恩?”
見寧掌柜臉色變了,吳氏再加一把火:“她這種人,配穿這些衣裙?”
寧掌柜點頭,見此吳氏面露喜色后,滿懷期待中他開口:“配啊,不僅配,而且是極配。”
吳氏滿臉不可置信:“掌柜不是在開玩笑吧,我知道這些衣裙所贈之人,向來非富即貴。”
寧掌柜面色變冷:“我倒不知你我誰才是掌柜,為何你會在我錦繡閣發號施令。隔間裏每一件衣裙都經我之手,這些年只送不賣。但我從未說過所贈之人必須是達官顯貴,衣贈有緣人,誰能穿出我想要的效果,我便送給誰。恕我直言,鎮撫夫人天生麗質,這裏面每一件衣裙,她穿出來都比你穿要好看。世子夫人眼睛看起來並未受傷,至於你弄亂布料一事,小店也不多做追究。看你身體不適,小店就不多做挽留。小二,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