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能保證我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因為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太大了。」任雪霺握緊了雙手,提出了她的擔憂:「可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一次擁有愛情,畢竟我們都讓對方受過太多傷害了。在日本,我們可能因為復燃的舊情重溫一次熱戀期,但是,回到台灣以後,所有讓人頭痛的問題可能又會浮出檯面……」
「那麼,成長過後的任雪霺,是不是更有勇氣去面對那一切?」佐伯里奈問她:「如果你心中還有愛,也希望那個人可以幸福快樂的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任雪霺有些痛苦地撐住頭,「基於那樣的擔憂,我並沒有同意與他複合。」
「雪,對於愛,還是需要一點點衝動,你不能因受過一次傷,就把對愛的憧憬與渴望全盤收回。」佐伯里奈從旁擁住她,試圖帶給她一些溫暖,「你知道嗎?要是高木拓也回來找我的時候,能告訴我他什麼都不要了,追過虛無的名利之後,他發現曾經與他一起吃過苦、笑鬧過的那個女人才是最最重要的,我會毫不考慮地跟他走。可惜,他並沒有那麼做……」
衝動?
她還要再賭一次嗎?
「我……還能擁有愛嗎?」
「雪,如果你因為懼怕,而再次放掉可以擁抱幸福的機會,是不是很可惜呢?」
佐伯里奈的話,讓任雪霺沉入了無邊的思緒之中。
幸福並不是只要她點頭同意就好,他們得經營、商討,甚至得再一次在尖銳里磨合,她確定能帶給他更正面的生命意義與未來嗎?
打烊之後,任雪霺換下制服,準備離開時,回頭對佐伯里奈說:「理奈姐,看別人的故事好像都容易得多。聽了你的故事以後,我覺得要是你可以放下高木拓也帶給你的傷害,世界上還是有很多能帶給你幸福的男人。你希望我相信愛情,那麼你是不是也該給自己一次機會?」
「所以,我也是很容易的看着你的故事。」佐伯里奈笑出聲,「自己的問題總是最難處理的……」
因為,最貼近痛處。
只要一不小心,便會撕裂傷疤,成為再次鮮血淋漓的惡夢。
關於感情,擁有與不擁有,到底要怎麼選,遺憾才會少一些?
驀地,她的手機響起,拿起一看,是一封來自台灣的電子郵件,台北南陽街的知名文理補習班再一次對她發出授課邀請,並且開出了很好的薪資待遇,比她以前在學校的薪資還高。
算算時間,她的打工度假簽證也差不多要到期了,是應好好規劃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走出店門,在燈光已昏暗的街上,歐凱恩站在路燈下,手捧着一杯熱飲,對她微微笑着。
「雪霺……」
她對他視而不見,冷冷地轉身離開。
「今天更冷了……」他追上她,把熱飲遞到她手裏,「這是洋甘菊茶,你喜歡的。」
日本大多數的店面在冬日裏都會開啟暖氣,以致室內外溫差很大。
剛從溫暖的店內走出來,她開始冷得發抖,於是,被動地接過紙杯,輕啜了一口。
洋甘菊的清甜與茶的溫熱滾入她腹中,她得到了溫暖。她的雙手緊握着紙杯,好讓雙手不過於冰凍。
他拿起她手裏的杯子,把剛剛嚴哲給他的手套遞給她,「戴上吧,凍傷就不好了。」
她沒有動作,只是不解地看着他,眼波里還有她努力想壓抑的情緒。
「怎麼了?」見她沒有反應,他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再把熱飲送回她手裏。「我送你回去吧。」
「如果你只是要再說服我和你回台灣,那……」
「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不會再問了。」他以更溫暖的笑容遮掩心裏的失落,「我今天來,只是想送你回去而已,沒有別的目的。」
她沉默,往車站走去,而他,只是靜靜地跟在身邊。
走在飄雪的路上,他們各自懷着心事,凝結着、靜默着,在接近深夜的時分,只能聽見微小雪片墜落地面的聲音,就像他們心中的愛與遺憾,深怕稍稍張狂,便會崩裂一切。
在御堂筋線的地鐵上,他從車窗上看着她凝視遠方的倒影,掙扎了許久,才故作輕鬆地對她說:「這幾天,你還有休假嗎?」
「怎麼了?」
他耐心地對她解釋:「我不知道你的打工簽證什麼時候到期,如果你還會在這裏待一段時間,我記得你屋裏的書架太小了,書都不夠放,只能堆在地上,所以我想,可以買一些簡單的材料,幫你弄個大一點的書架,你整理起來也比較方便。」
如果她還懼怕未來,那麼,至少,他能為她現在的生活做點什麼。他把嚴哲的建議聽進去了。
她,能不能懂他的心意?
「喔,其實不需要那麼麻煩……」但是,心卻不受控制地因他的細心而跳動,「你是來度假,不是來做粗工的。」
「但是我遇見了你……所以也是來探望老朋友的。」他笑,試圖用「朋友」這個字眼避開她的不安,「朋友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能不出手嗎?」
「可是,如果你帶着渴望……」她低下了頭,「而我最後沒有回到你的生活軌道,你會失望的……」
「我承認會失望……但我不希望留下更多遺憾。」他說:「也許你覺得,
日本是個架空之地,我們沒什麼非負不可的責任,重燃的感情會遮掩所有難關,但對我來說,我已經錯過太多太多次了,我不想要再一次和你擦身而過,即使你仍然不再願意相信愛情,但至少,在這短暫的相會中,我還是能為你做點什麼,無論你把我當成朋友,或是舊情人都好,我只是想把握與你相處的時間。」
對任雪霺來說,這些日子對歐凱恩的思念,就像是冬日裏的細雪,時而狂烈時而溫柔,想起與他分別的每一刻,冰涼的刺痛感總讓她悲痛得無法呼吸;但是,有時也僅只是想起他溫雅的面容,在開心時總像個大男孩般,天真又稚氣的笑容。
每一天,愛情都活在她心裏……
可是……
「可是,任何故事只要開始說,就預言着終有劃上句點的那天。當你知道那個殘忍的符號正在某處等着,就再也不敢繼續說下去了。」她無奈地笑着,「況且,我們才目睹過前一個故事的句號。」
「就因為害怕結束的一天,你就寧可讓它空白嗎?」歐凱恩看着她,「只剩下你的獨白,沒有任何情節、轉折、發展?」
驀地,歐凱恩的話,和佐伯里奈說過的話同時沖向她胸口。
「如果你因為懼怕,而放掉了可以再擁抱幸福的可能,是不是很可惜
呢?」
她要不要放棄呢?
一年多前,為了向歐凱恩證明她的愛,她可以將尖鋭轉化成不顧一切的報復,事到如今,如果她還愛他,為了證明她的愛,她能不能將她的尖銳轉化成能攜手共存的溫柔?
看着快速向前推進的街景,而她站在故事續章的起頭,卻不願寫下劇情。
就這樣,任時間把漫長的等待刷成空白,他們之間的遺憾,到最後也將被稀釋成淺淺的無奈,但至少一切都是可預知的且不需任何期待的,她也不至於太過傷心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