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們共同擁有那短暫卻美好的青春,是多少戀人夢寐以求的,」看完以後,嚴哲把信還給歐凱恩,一面說:「但是,為什麼不珍惜?」
「就是因為太過不珍惜吧,不懂得剋制,任愛變質,隨意揮霍,於是,曾經最愛的人,就變成傷彼此最重的人了。」
「前不久,雪霺告訴我,她已經沒有愛人的能力了。」嚴哲想起聖誕節那天,任雪霺泛着淚光的笑容,「看了她寫給你的信以後,讓我更加確定,她對愛早已絕望。」
「所以,我很想讓她知道,我會記取教訓,絕對不會再讓我們之間剩下針鋒相對的尖銳,絕不重蹈覆轍。」歐凱恩握緊了手裏的信紙,「只要她再給我一次機會。」
「恕我直言,你覺得到了這個時候,口頭上的承諾,能救得了她的心嗎?」嚴哲提出質疑。
「所以我希望她能和我回台灣,我會向她證明。」
「但是,回到台灣的生活,她無法預知……她只能用既有的經驗和受傷的心去推測,認為遙遠的未來可能只是不切實的。」
歐凱恩沉默。
這些他都懂,所以任雪霺才會在信上說,希望把他最美好的樣子留在心裏,因為未來與生活都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她怕了,不願意再試了……
「倒是……我覺得你可以把日本變得不再是她所謂的『架空之地』。」
「怎麼說?」
「你急着要許諾她未來,卻沒有顧到現在。」旁觀者清,嚴哲指出他們之間的難題:「她現在人還在日本,不是在台灣,你認為她獨自一人在這裏,最需要的是什麼?」
「現在……」
現在!
他為什麼沒有想到?
「你還有多少時間?什麼時候回台灣?」
「還有一個禮拜……」
「那麼……」嚴哲拍了拍他的肩,「請你好好想想吧,這一個禮拜,你能為她做些什麼,讓她相信和你是可能的。時間很短,請你務必把握。」
他低下頭,反覆思索嚴哲的話,發現並不是沒有道理。
他在心裏規劃許多他和任雪霺回到台灣的生活,卻忘了她跨不過去的障礙即是「現在」。
「喂!」他朝嚴哲喚了一聲。
「怎樣?」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他不解地看着嚴哲。「照理說,我應該是你的情敵,不是嗎?」
「我不像你,我不是刺蝟。」嚴哲洒脫一笑,「就算她不接受我,我還是她的朋友。身為一個朋友,能為她做的,是幫她找回那顆已亡失的心。我想,你就是那個關鍵吧。」
「基於你向她告白過,我不會跟你說謝謝的。」
「你以為我稀罕嗎?」
話雖如此,兩人眼裏還是多了一份笑意。
歐凱恩將信折迭好,收進皮夾里,打算離開。
這次,是嚴哲叫住了他:「喂,刺蝟!」
他回頭,嚴哲從屋裏丟了一雙手套給他,「天冷,戴着吧,手裂了,會非常痛,別讓雪霺為你擔心了!」
接過手套,他向嚴哲點點頭,飛快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任雪霺剛完成外送工作。
進入店門前,一個西裝筆挺的日本上班族男子恰好走了出來,大約三十五、六歲,神情相當失落。
擦身而過後,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同時向佐伯里奈打了招呼,「里奈姐,我回來了。」
「喔,好。」佐伯里奈對她招了招手,「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過來先休息一下吧。」
說完,佐伯里奈扔了一罐飲料給她,她利落地接住了。
「你那個老同學今天沒來找你啊?」佐伯里奈笑着說。
「我……」咖的一聲,鋁罐打開了,她將雙唇湊向鋁罐,冬季限定的草莓雞尾酒那帶着酸甜的滋味灌入身體之中,連呼吸中也多了一份甜膩感。
壓得下感情的苦嗎?她默默問着自己。
「雪,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佐伯里奈並沒有停止話題,「從他第一次到店裏,雖然你們說了什麼我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是從神情我就看得出來,你們的關係沒有那麼簡單。」
「哪有什麼不簡單。」任雪霜以笑掩飾,不打算面對問題。「就只是老同學而已啊。」
「如果你不想說,我不勉強你。」佐伯里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但太多事悶在心裏,不是好事。」
佐伯里奈沒有再追問,也開了一罐草莓雞尾酒喝了起來。
「里奈姐……」任雪霺掙扎了好一會,才勉強開口:「冒昧的問你……你曾經為愛受傷過嗎?」
「怎麼可能沒有。」佐伯里奈非常坦然。
「那麼……你還相信愛情嗎?」
「不是不相信愛情,」佐伯里奈大口吞了一口酒,笑說:「而是不再需要愛情了。」
「喔。」任雪霺尷尬地笑,「很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我不是過得很好嗎?」佐伯里奈毫不在意地說:「剛剛你回來的時候,有看到走出店門那個穿西裝的男人嗎?」
「有,看起來很落寞呢。」
「他叫高木拓也。」佐伯里奈語帶嘲諷地笑:「是我唯一交過的男朋友。」
任雪霺萬萬想不到,平日爽朗熱情的佐伯里奈,在愛情里,也有一段不堪的過去。
愛情真的……怎麼讓每個人都心碎了?
「他……」
「想聽嗎?」佐伯里奈將酒一飲而盡,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但不是賺人熱淚的愛情故事,而是現實的人生。」
佐伯里奈從冰箱裏再拿出一罐草莓雞尾酒,動作熟練地打開,順道說出她被現實擊倒的脆弱愛情。
「我和拓也是大學同學,大三就在一起了,度過了一段很美好的歲月,享受過像詩一樣短暫的青春……」佐伯里奈笑得很無奈,「大學畢業以後,他到商貿公司工作,我還只是這家章魚燒店的小小員工,生活還算過得去,但工作幾年以後,他開始擔心前途問題……」
「在商貿公司,不是收入很穩定的工作嗎?大部分公司也都有固定的升遷制度。」
「曾經我也是那麼想的。」佐伯里奈繼續補充:「可是,他說,他沒有後台,在公司很少有一展長才、被長官注意的機會,幾年下來,表現平平,沒有太好的成果。」
「可是,有許多時候,機會是需要等待的。」
「這話你說對了一半。他的確需要機會,但是他不想等待……」佐伯里奈攤手。「後來,他開始無奈地告訴我,公司的哪個人搭上了上司的女兒,很快就有機會升職……那時我想,也許是我多心了,他只是有點沮喪,並不是暗指沒有身分背景的我幫不上他什麼……」
「如果他只記着他的沮喪但沒有顧及你的……那這份感情……」
「嗯,這份感情,他選擇不要了。」佐伯里奈再喝了一口酒,發出笑聲:「非常像連續劇演的喔,我下班回家,才一打開門,發現屋裏所有屬於他的東西都不見了,什麼也不剩,而我的東西都好好放着,沒被動過……我甚至懷疑,我和他在一起的四年是不是都只是幻覺,高木拓也這個人從來沒有在我生命中存在過。否則,怎麼可能消失得那麼徹底?」
任雪霺倒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看着佐伯里奈。「所以,這麼多年來,他都沒有再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