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段景熙凄厲大喊,「不——」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嫂嫂,因為身為一個女人,她看得出她眼底的堅決及勇敢。
生已無歡,死又何懼?那日向求鳳說給她聽的這八個字,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吧?想着向求鳳這短暫又悲情的一生,想着她將會在另一個世界陪着她愛的男人,她突然決定給她祝福。
「嫂子,一路好走。」段景熙說著,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向求鳳笑了,她從不曾笑得如此燦爛。抱着已經癱軟的段景桓,她輕柔的拍撫着他的背,手上沾滿了他的血,她在他耳邊輕柔的說:「夫君,你不孤單,求鳳會永遠陪着你。」說罷,她抱緊他,身子一斜,直直的墜入深崖。
這一幕,惹得段景熙跟彌生悲傷得痛哭失聲,陸傲秋也忍不住落下男兒淚。
段景熙決定夜訪議政大人張奇,將今晚發生的悲劇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張奇是老臣,亦是對段氏一族忠心耿耿的忠臣,段景桓的專橫冷酷,他看在眼裏,但始終因為一個忠字,不曾悖離過他,而段景熙懷有陸傲秋的骨肉一事,朝中僅有他一人知曉。
當以為段景熙已經死去的他,看見她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或是活見鬼,着實嚇了一跳。
「張大人,別驚慌,確實是我。」段景熙難掩悲傷,卻強打起精神。
「老夫是……見鬼了嗎?」張奇說完,才發現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陸傲秋。
他對陸傲秋並不熟悉,但曾在段景桓帶着鄭婉兒游城時看過他,此時見兩人竟在一起,他既驚又疑。
「熙小姐,你不是已經……」
「說來話長。」她蹙眉一嘆。「大人,今晚發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我必須尋求你的建言及協助。」
張奇感覺到事態嚴重,立刻將兩人請入內室。
段景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毫不隱瞞的告訴了張奇。
聽完,他一時半刻根本無法有所反應,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顫聲問道:「國主大人死了?」
「是的。」她點點頭。「原本傲秋是想將我挖出來后,帶着我遠走高飛,從此不再回到落鳳城,不料卻讓劉媽壞了事,引發後面的不幸。」
「夫人也……」提起向求鳳,張奇一臉的惋惜。
「嫂子為了救我們三人四命,刺殺了兄長,然後以身殉夫……」說到這兒,段景熙難忍悲傷,淚水直下。
「熙小姐懷着身孕,還請節哀。」張奇一嘆。「這是命啊。」
「張大人,驌國不能一日無君。」段景熙神情一凝。「我夜裏前來便是為了跟你商討此事。」
「國主大人無後,眼前段家人就只有熙小姐了。」張奇說。
「驌國不一定非要由姓段的當家。」她直視着他,說得認真,「張大人,此刻正是你——」
張奇未待她說完,一臉驚慌地打斷道:「萬萬不可!熙小姐這是折煞老夫了,老夫服侍段家三代,從不曾有過異心。」
「張大人,正是因為你從無異心,性情忠良敦厚,我才認為由你來接任國主之位,實是當之無愧。」段景熙力勸他答應。
「熙小姐,老夫已七十有八,還有多少日子呢?」張奇說得委婉,但態度相當堅定。「我只想繼續侍奉段氏一族,國主之位還是由小姐接掌吧。」
段景熙一怔。「我是女人,而且還懷着身孕。」
「熙小姐性情剛烈,雖是女兒身,但向來不輸男人。」張奇續道:「熙小姐與國主大人秉性不同,大人陰沉冷酷,治國專橫,雖說境內太平,但其實城民對他多有不滿……」
段景熙很清楚,沒有人比她跟張奇更了解段景桓,他確實是個這樣的人。
「但熙小姐不同。」張奇直視着她。「你雖霸道,但率直真誠,而且你性情良善,行事公允,相信你定能好好治理驌國,受到百姓愛戴。」
她不禁有些驚訝。「但我是個女子,向來沒有女子坐上國主之位。」
「若真是如此,熙小姐可算是前無古人的第一位了。」張奇一笑。「盼熙小姐為女子治政立下典範。」
段景熙愣住,木然的看着一旁的陸傲秋。
陸傲秋想起她之前在昊天幫寨子作的夢,難道那個夢是個兆頭?才這麼想,他便問道:「景熙,還記得你作過的夢嗎?」
她回過神,點點頭。「可你說那只是一場夢。」
「世事難料。」陸傲秋回道。
「什麼夢?」張奇好奇的問。
「張大人,」陸傲秋說道:「景熙之前曾夢見她坐在龍椅上。」
聞言,張奇一怔,驚喜地道:「那可是個兆頭!看來老天早有安排。」
段景熙眉心一蹙。「張大人,您別逗了,那只是個毫無意義的夢。」
「熙小姐,」張奇嚴肅地道:「世上絕無毫無意義之事,每一件事的發生,每個人的出現,都有其道理,也許老天便是要你坐上龍椅,治理驌國呢。」
她感覺得出來張奇是認真的希望她接任國主之位,可是她真的行嗎?其它文武官員能夠認同嗎?若有人不服,是否會引發政爭,終至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張大人,」她神情變得凝重。「現今驌國與黃國已斷交,周國新主上位,為求表現正虎視耽耽,若杜長風與周國結盟,恐怕驌國會陷入危機之中。」
「正因如此,驌國不能沒有領頭人。」張奇說:「熙小姐若是擔心朝上有人不服,老夫也不怕實說……確實是有的,但願意推舉擁護熙小姐坐上龍椅之人,亦有。」
「景熙,」陸傲秋覺得張奇所言實在,幫腔道:「張大人所言極是,相信他敢推舉你,必然有他的道理及把握,你不是一直說女人不輸男人嗎,這不正是你證明的時刻?」
他的話,準確打中了段景熙的罩門,讓她鬥志激昂,於是眼中銳芒一現。「張大人,既然如此,我們得想想如何在朝上解釋說明我兄長及嫂子的死因,以及我為何還活在人間的事了。」
張奇應道:「解釋倒不難,那些個可能不服的人的反應才是問題所在。」
「是嗎?」她眼底閃過一抹不服輸的黠光。「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我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看着鬥志激昂的她,陸傲秋跟張奇互視一笑。
當孕肚隆起的段景熙由張奇陪同,現身在朝上之時,議政殿內一陣嘩然,所有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個個神情驚異,可段景熙從容自若,氣定神閑,絲毫不受影響。
她一旦決定做什麼事,總是堅定果決,勇敢無畏。
「張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國主大人呢?」主吏政的高雲問道:「熙小姐不是已經……怎麼又會在這兒?」
「高大人,」張奇一臉哀傷,遺憾地道:「昨天晚上國主大人跟夫人發生了不幸。」
「什麼?!」朝堂上一陣驚呼,「到底是怎麼回事?」
「國主大人跟夫人夜遊無歡崖,夫人失足,國主大人為了救她,兩人雙雙墜崖。」張奇說。
眾人一聽,都覺不可置信。
「張大人,這怎麼可能?國主大人跟夫人向來感情不睦,怎會相約夜遊無歡崖?又怎會為了救她而墜崖?」高雲說著,又一臉懷疑的看着段景熙。「還有熙小姐,國主大人以養病為由帶你回落鳳城,返城途中,你遭昊天幫擄去,后查出是陸傲秋勾結昊天幫擄走你,國主大人便以寵妾交換你回來,你幾時回城,沒人看見,前幾天又聽說你已病重猝逝,如今你……」他不自覺看着她的肚子,眉頭一擰。
「國主大人之死是否——」
未待他說完,段景熙便打斷道:「高大人,如果你是想指控我謀害兄長,最好想清楚了再說出口。」
「熙小姐,事情真相為何,你要說清楚。」一旁主獄政的單國書上前說道。
「諸位大人都看見了,我現在懷有身孕,之前兄長欲接我回落鳳城便是要讓我回來安胎待產。」她說。
「熙小姐懷的是杜長風的骨肉?」
「不是。」她坦率直接的回答。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高雲更是大聲撻伐,「熙小姐居然懷了丈夫以外男人的骨肉,這實是段家及驌國之恥!」
「高雲大人妻妾成群,讓那麼多女人懷了你的骨肉,是否也是高家之恥?」段景熙毫不客氣的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