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些年來,她由着他在身邊來去,不多發一詞、不多置一語,像個透明人一樣,讓他享有完全的自由,他還敢來找麻煩?
「你不知道原因?」韋顥語氣平和,黑眸卻也同樣閃着怒光。
「我為什麼會知道原因?」曾靜下巴微揚。敢情今天成了誣賴大會,誰先說就先贏嗎?如果真是這樣,她也不會失了先機。
「我先提醒你,今天這情況,始作俑者是你。」她往前一步,絲毫不畏懼他的怒氣。
「我做了什麼?」韋顥倒想聽聽她有什麼說辭。
「首先,那天晚上,拂袖而去的人,是你。」曾靜舉出他的「罪狀」。
「那是因為你……」竟然對別的男人賣弄風騷。
「無論你想說的是什麼,我只想說,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不一樣的人,是你。」曾靜冷漠的丟出一句。
韋顥一愣,竟也無法反駁。
「你只是覺得我越來越難控制,所以想給我一點……『教訓』,才會開始我們這幾天的沉默。我有沒有說錯?」曾靜分析着他的心態。
韋顥仍是不語,靜靜的看着她。
的確,這說中了他的心聲。
在他的盤算里,的確是覺得她越來越過火,希望藉著一段時間的冷靜讓她能好好調整心態,別得寸進尺。
只不過很顯然的,事情發展並不如他所預期。
「好,我配合著你,既然你想拉開距離,我就拉開距離,不讓你難做,這有什麼不對?」曾靜沉着以對。
韋顥咬着牙,脖間青筋隱隱跳動。
可惡!他說不出一個可以反駁她的理由。
這麼多年的相處,她的確懂他;也就是因為如此,才讓他更加氣得牙痒痒的,卻又拿她沒辦法。
她不在乎他的冷落,甚至配合著他的冷漠,退到屬於她自己的地方。對於一個這麼懂事的女人,他還要要求什麼?
但是……仍然是一肚子的不愉快。
「你是想告訴我,這幾天你跟男同事們『相處』得如此愉快,全都是為了要配合我?」韋顥並不想就這樣屈居弱勢。
「這倒不是。」曾靜聳聳肩。「跟同事們相處愉快,倒是始料未及。我自己也挺樂在其中。」
「你!」韋顥的鼻子都要噴出氣來。
這女人還真是不怕死,哪裏有火,油就往哪裏潑。
「你是一定要氣死我嗎?!」韋顥被激得一肚子火氣,或許下一秒就要爆了。
見他爆怒,頸邊青筋浮現,曾靜長嘆了一口氣。
這個男人真是做賊的喊捉賊,到底是誰起的頭,他難道還不知道嗎?
「我只是順着你的意思做。你覺得我煩,我就走得遠遠的。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她輕柔回覆,語氣里有着只有她自己才了解的無奈。
「這……」韋顥被她一句話堵得語塞。
這話聽來好似沒錯,但他就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你顛倒是非、斷章取義的功力越來越強了,硬是要扭曲我的意思。」這口氣他吞不下去!
曾靜微眯着眼,也忍不住動氣。
橫豎這男人今天是存心來吵架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是什麼意思?」她下顎微揚,怒氣開始彰顯於外,一步步進逼。「你希望『我們』溫馴聽話,呼之則來、揮之即去。你希望『我們』能隨時提供溫柔懷抱,卻又要在你離開的時候不留戀的放手。你希望『我們』能滿足你男人的生理需要,卻又要我們壓抑女人的情緒感受……我說的有哪一點不對?」
「我們」——這兩個字代表着她的心痛,代表着她跟那些認不清事實的女人,代表着她無言的認定自己早已跟那些女人沒什麼兩樣。
她一字一句,音量逐漸加大,既不怕跟他起衝突,更不怕丟了工作。她心裏早有準備,離開他是早晚的事。
心裏的憤怒累積太久,她正努力學會,如何能在一段感情里,不再委曲求全。
雖然……她根本無法確定,這是否是「一段感情」?
韋顥第一次被個女人進逼,連退了幾步,臉色鐵青。
憤怒燒到眉頭,他無法細思她話中的含意,從來不曾被女人這樣對待過,他只想反擊。
「不要說得像是你在這段時間裏什麼都沒有得到,說得自己像個受害者,而我什麼都沒有付出!」韋顥試着駁斥她的說法。
「我倒是想聽聽——你付出了什麼?」曾靜沒被嚇到,冷哼一聲。「不要告訴我,你付出的就是那棟房子。」
她語意里的輕蔑讓韋顥爆怒,頓時失去理智。
「就算只有那棟房子,也可以打昏不少女人!也就只有你,貪心不足蛇吞象,永遠都不滿足。明明是得到最多的女人,卻是最拿喬的一個!」他用最惡毒的話惡狠狠的朝她丟過去,每一個字句都化成一把刀,直接捅進她的身體裏。
傷人的話語在空氣里劃出一道傷口,氣氛頓時凝結。
曾靜怔怔的,有幾秒沒有說話,消化着、反芻着他說的每一個字。
他說,她貪心不足蛇吞象。
他說,她永遠都不滿足。
他說,她是最拿喬的那一個……
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痛楚,在她的心口上滾着,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她凝着他,專註的凝視着他,像是才第一次見到他一般。
原來,一個男人可以這樣的殘忍。
她的眼睛裏慢慢湧上水霧,她知道她要哭了,因為這令人難堪的結果而即將落淚。
她深吸一口氣,把頭上仰望着天花板,不讓淚水落下。
企圖用淚水留住男人,是她最討厭的女人,她絕對不齒自己成為那種女人。
只是,一直到現在她才知道,有時,眼淚的落下不是存心,而是無力。有時,女人並不想哭,卻幾乎無力控制。
很慶幸的是,她可以。
沉吟三秒鐘的時間,她將所有情緒凝聚在清澈的眼底,將淚水隱沒,將心痛藏在內心深處,他看不到的地方。
「很高興我們把話都講明白了。」她咬緊牙根,逼自己說出這些話。
韋顥看着她,心裏情緒複雜。
傷害她,是他說出這些話之前,就想得到的結果。
目前看起來,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好極了。
她看起來……的確是被傷害了。
但該死的,他為什麼沒有一點點輕鬆愉快的心情?
跟她大吵一架根本不是他一早來到這裏的目的,但是現在……卻已經是騎虎難下。
「所以,把房子要回去就是你今天的目的嗎?」曾靜迎視着他心緒複雜的黑眸。
韋顥沒說話,只是沉默。
他一整個心煩意亂,想傷害她的話語哽在喉間,硬是沒讓它說出來。
見他不說話,曾靜只是冷笑。
「房子,我不會還給你。」她堅決說出一句。「既然你都說了,我是最不滿足、最會拿喬的那一個,那我就不應該讓你失望。」
韋顥仍是沉默。
房子不是他今天的目的,他不會放在心上。
只是,她唇邊的那一抹笑容是什麼?那清澈的眼睛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堅決,似乎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韋顥……」曾靜第一次在公司里直接喚出他的名字。
韋顥心一震,心跳漏了幾拍。
曾靜看着他的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淡淡的說出一句話。
「我們,結束了。」
結束了。
這三個字像風一樣輕柔的飄進韋顥的耳朵里。
那聲音太輕,輕得有些不實際,像作夢一樣。